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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初四的聚会之后,唐瑞没有回婆江。
      他卷进了一件麻烦事,倒不是吴卿豪找他麻烦,而是饭局之后的另一件事。
      中午一点多,饭局散场,下午没事的大半人转场去KTV。唐瑞一中午都揣着没消化了的心事,原本打算直接回婆江了。结果一行人站在饭店门口话别的时候对着人头一数,发现少一辆车,带不走全部的人。
      顾亭杰悄悄凑到唐瑞旁边,问他:“你真不去?”
      顾亭杰没开车,但是来的路上在停车场和唐瑞碰上的,她知道唐瑞是开车来的。
      刚刚数人头时候,唐瑞注意到冯天鸣是没开车来的,就在这短暂的僵局中心念微动,扬声道:“那我也去吧,我能带上两个人。”
      不远处吴卿豪盯着唐瑞,听他这样说,立刻上前几步,邀请顾亭杰搭他的车走。
      顾亭杰摆摆手,走到另一边挽上一个女人的手臂,道:“我坐蓉姐的车。”
      王蓉蓉,顾亭杰从高中到现在的闺蜜。
      吴卿豪偃旗息鼓,不再强求。
      虽然最后冯天鸣也没坐上唐瑞的车,但总算是所有人都能走成了。
      一行人在乐汇商场楼下会合。这是虞阳市为数不多的大型商场,年节时分,在这里偶遇什么人都不会让人意外。
      樊鹏飞是唐瑞在门前广场上见到的第二个班上的学生。男生穿了件银色的羽绒服,坐在一楼酒吧放在室外的藤椅上发呆,见到唐瑞的时候有一丝意外,有些拘谨地走出来问了好。
      冯天鸣就在不远处,看着唐瑞很随和地和他的学生打招呼。
      变数就发生在转瞬之间,挽着王蓉蓉说笑着走在前面的顾亭杰在经过男孩儿时猝然抽出手臂,侧转身体,使了一个利落的擒拿术,令所有人猝不及防地扭起樊鹏飞的胳膊,把他牢牢控制在手中。
      樊鹏飞好像一时之间受惊到失语。
      一众同学的目光转到这边,顾亭杰盯着眼前这个男孩,忽然想到唐瑞提过他在教高一。
      这小孩儿该不会还没满16岁吧?顾亭杰舌尖抵了抵后槽牙,暗自懊恼这次还是有点莽撞了。
      但思想斗争也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她很快转过一圈,声势夸张地对着自己紧紧控制着的小孩儿吼道:“臭小子大过年还离家出走?你妈还在找你呢!”
      樊鹏飞从惊吓到恐惧,现在又感到迷惑,一时间把目光转向了周围他唯一认识的唐瑞。然而对上唐瑞的眼神,他又感到尴尬和心虚。
      顾亭杰对着唐瑞使了个眼色,道:“唐老师,你们班这孩子离家出走了,你留下帮忙教育一下吧。”
      唐瑞看着樊鹏飞在顾亭杰手下扭曲的手臂,想到了这事情大概不是顾亭杰粉饰出的派出所警察抓了个离家出走的叛逆青年这么简单。他上前几步,走到顾亭杰面前。
      王蓉蓉和顾亭杰的默契自不必说,她已经明白了事情必有隐情,招呼着其他同学先上楼,让大家别再围观唐老师教育学生。
      冯天鸣跟着人群往前走,回过头远远看了唐瑞这边一眼,不期然对上了唐瑞的目光,两个人对视了一秒之后,冯天鸣转回头接着往前走。
      很快,广场上没有人再注意这个小插曲。
      人群散去之后,樊鹏飞在顾亭杰手下开始挣扎,口中嘟囔着要顾亭杰放开他。唐瑞看向顾亭杰,目光是在向她征求一个解释。
      顾亭杰转头看了一眼身边和自己差不多个头的男孩儿,用有点低沉的声音道:“涉嫌参与电信诈骗。”
      也许是因为做贼心虚,已经暗暗猜到了顾亭杰的身份,樊鹏飞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放弃了挣扎,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他低着头,回避唐瑞灼人的视线。
      顾亭杰冲着广场上的警亭示意了唐瑞。唐瑞会意,和押送着樊鹏飞的顾亭杰一起走去。
      这里已经出了顾亭杰所在的宝华桥派出所的辖区,执勤警察不认识顾亭杰。走到民警跟前,唐瑞按顾亭杰的指示从她的外套口袋里拿出了她的警官证,出示给了两位民警。
      顾亭杰说明了情况,民警自然同意了他们在警亭里看守樊鹏飞,等到宝华桥的警车过来把人带走。
      三个人外加本就待在警亭里的一个执勤警察,四个人安静地坐在里面,谁都没说话。顾亭杰已经给所里值班的同事打过了电话。此刻等待中的安静有一种诡异的和谐感。
      “你满16了吗?”顾亭杰打破了这份安静,因为她意识到自己还没验证这个猜测。
      “还差两个月。”樊鹏飞有些迟钝地回答。
      “给你父母打电话吧,叫他们过来宝华桥派出所。”
      樊鹏飞抬头,意味不明地压了压嘴角,在顾亭杰不容置疑的目光下想要抬手去接过她手里的手机。
      顾亭杰抬手避开,道:“你报手机号吧。”
      樊鹏飞点点头,报出一串数字,在电话播出的同时,他缀上了一句,“不一定有人接。”
      如他所言,他父母的电话都没有打通。
      就这样,唐瑞作为樊鹏飞的班主任,和他们一起又坐上了宝华桥派出所的警车。
      顾亭杰和唐瑞没再回过同学聚会,王蓉蓉解释说是在处理那小孩的家务事,没有人再多怀疑。
      宝华桥派出所里,顾亭杰和她在所里值班的师父一起审讯樊鹏飞。
      唐瑞被一个实习学警带到了会议室了,他在这里等审讯结果,同时也在等着樊鹏飞的父母回复他的微信消息。
      陪他等在会议室里的警察和他一起坐在靠墙的椅子上。这位热情体贴的同事大概是看到唐瑞隔一会儿就要看一下手机,实在是有些焦虑,就主动和他说起话来。
      “没关系,您不用着急,我们是有人在定期给他父母打电话的。如果晚些时候还是联系不到,我们也会联系社区,去家里走访的。”
      唐瑞松了松有些僵硬的脊背,对这位警察道:“樊鹏飞他爸妈,好像是有打牌的习惯。之前有一次我给他爸爸打电话,电话里听起来就是在棋牌室之类的地方。”
      小警察的眼睛亮了一下,说道:“这也是有用的信息,对我们联系他们有帮助。如果樊鹏飞他自己不说的话,多亏您告诉我这一点。”说到后边,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改口道:“不过师姐在审,肯定可以问出来详细信息的。”
      唐瑞挑眉看他。
      他就继续解释道:“顾师姐是我们学校很优秀的毕业生,在校成绩就很好,工作之后的能力也很强,是各方面都很强。”
      唐瑞顺着他的话说:“格斗、观察、应变,这些我都领略过了,还有你说她审讯也厉害。”
      对方提出一点异议,“格斗,您是指抓住樊鹏飞吗?那对师姐实在是没什么难度的。”
      唐瑞笑着摇摇头,“我和她是高中同学,我知道她那时候跆拳道就很厉害了。”
      对方点点头,带着一些期许地说道:“真希望我也能像亭姐那样早日从警校生变为一个警察。”他应该是很热爱警察这个职业的,提起这些,语速都渐渐快起来,“师姐真的很优秀很勤奋。您知道吗?从优秀警校生到优秀警察之间,就是实践经验的积累,师姐工作之后业余时间就会复盘从前的案件,有机会就去看卷宗,跟她师父问,从卷宗里学,她简直就是开了倍速地成长。我们都知道她早晚是能调到分局,调到市局做刑……”
      实习学警还在激动地说着,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唐瑞目光的闪烁。
      唐瑞回过神来,在对方的断句后插上一个看起来很自然的问句:“照亭杰这个刻苦的程度,她是不是得翻完你们所里十年的卷宗啊?”
      学警笑道:“也许已经翻完了呢,谁知道呢。不过所里的卷宗虽然又多又杂,但是跟大案沾边的又都不一定完整,有些东西还是得靠跟师父求教了。”
      这一会儿的功夫,唐瑞后背上有了薄薄一层冷汗,他沉下心来,把话题绕回樊鹏飞身上,“他的情节严重吗?”
      学警也收敛了笑意,真诚地回答:“这个案子我没有一直跟,年前听说是这小孩儿是给诈骗团伙架设简易GOIP设备的,入伙时间不长。干这个的,很多其实算是诈骗团伙的外围人员,只管设备,参与不多,分成也不多,所以情节严重的可能性相对较小。虽然我还不知道这个具体什么情况,不能全凭臆断,但他毕竟还不满十六呢。”
      唐瑞听懂了言外之意,毕竟不满十六,那可能就算情节严重,处理也不会严重。
      学警惋惜地叹了口气,“之前登记信息,我看您是十九中的老师。都在十九中读书了,怎么大好的年纪想不开去干这事儿呢?”
      唐瑞也深呼了一口气,“是啊,大好的年纪啊。”
      两人对视一眼,唐瑞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上寒假,他接手这个班都不到两个月,他对樊鹏飞的了解还远远不够。这个成绩中上的男生,总是不显山不露水。他既不过分活泼叛逆,也不和沉郁孤僻沾边,好像就是千百高中生中普通的一个。
      带软垫的椅子坐上一会儿之后也变得不那么舒适,唐瑞把手肘撑在腿上,一时去想着樊鹏飞的事情,一时又去想着顾亭杰看旧卷宗的事情,理不出半点头绪。
      审讯结束之前,樊鹏飞妈妈终于接通了来自宝华桥派出所的电话,拉上丈夫一起往派出所赶来。
      他们赶到之前,审讯结束了。樊鹏飞在他的口供上按上了手印。
      让樊鹏飞供认罪行和同伙毫不费力。
      他是年前被拉入伙的,跨过一个农历年,前后满打满算干了八天,非法收入三千一百五。
      审讯最大的困难是问明白他的动机和钱的去向。
      “樊鹏飞说,钱全都花掉了,两千八给了他妹妹,充作年后要交的美术集训费,三百五十是多的零头,还没有花。他可能想带他妹妹在外面吃顿饭吧。刚刚他妹妹打来了电话,我让他接了。他说自己临时有事,让妹妹回家吃饭吧。”审讯结束之后,顾亭杰来会议室把这些告诉唐瑞。
      “妹妹?我记得他的家人列表里只填了父母。”唐瑞道。
      “是重组家庭,妹妹跟着妈妈,经济条件不太好,妈妈打着两份工。妹妹有美术天赋,在为中考专业课做准备,但学费太贵了。樊鹏飞一直都有补贴着,以前是给小学生做家教,学生寒假回老家,他的工作就结束了。但集训费要得急。”
      一笔集训费,压在这个不到十六岁的男孩的肩膀上。不是没有挣扎着努力过,如果时间能再宽裕些,也许他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唐瑞站在原地,他想起在广场上、警亭里、警车上时樊鹏飞是怎样回避他的目光。现在站在顾亭杰和那位实习学警面前,他仿佛也感觉到了灼热的目光,让他这个失败的班主任有些无地自容。
      停顿了一会儿后,顾亭杰说:“刚刚的审讯对他来说可能有些痛苦,他原本是谎称钱被自己花了,不想提他妹妹的,瞒不过的。他很在意他的妹妹。”
      最后是处理结果,“上缴非法所得,再缴纳一倍罚款。拘留十五天是因为不到十六岁免除的。”
      顾亭杰又叹息了一声,道:“行政处罚的通知也会发给学校,怎么处分得看学校了。”
      唐瑞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三个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来了一个警察敲门说樊鹏飞想要见一见唐老师,他有话要说。
      樊鹏飞大概是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情绪之后才提出想见唐瑞的。但在听说他的父母已经在来的路上之后,他又不得不尽快安排好一些事情。
      尽管樊鹏飞已经调整过了,唐瑞看到他时还是想到了顾亭杰说的“痛苦的审讯”。在迫不得已的情境下坦白那些话,不止痛苦,甚至残酷。
      樊鹏飞已经不再躲避唐瑞的目光了,直视着唐瑞的眼睛泛着红血丝,有一些空洞。
      “唐老师,”樊鹏飞沙哑地开口,“可以请求您借我五千九百五十元钱吗?我给您写欠条。”
      五千九百五十元,加上他手里的三百五十元,是上缴非法所得和缴纳同等罚金需要的总数。
      他不知道顾亭杰有没有把全部的事情告诉唐瑞,但他不想再全都解释一遍了。
      唐瑞有些惊诧于自己读懂了樊鹏飞此刻的状态——他不再羞愧,不再回避,也不再解释了。他好像不会再顾虑自己在老师面前是不是一个糟糕的不良少年,是不是在作为一个诈骗犯恬不知耻地借钱了。这个认识让唐瑞的每一寸皮肤比刚刚在会议室里静默时更痛。
      樊鹏飞家的经济状况应该不是拮据的,樊鹏飞的父亲为什么不支付亲生女儿需要的费用?他知不知道樊鹏飞在做的这些事?樊鹏飞为什么不找他的父亲要钱?警方要追回赃款,樊鹏飞为什么宁愿向一个刚教他不久的老师借钱也不向他的父亲开口?
      无数问题划过唐瑞的脑海,但是此时此刻,除了告诉樊鹏飞他愿意借钱给他,唐瑞想不到自己还能做什么。
      唐瑞拿出手机,当着樊鹏飞的面给他转了5950元。
      樊鹏飞也当场写了欠条,之前按口供上的手印前沾上的印泥还没擦干净,就那么按在了欠条上。
      唐瑞把欠条收好,放在内兜里,叮嘱樊鹏飞:“不要着急还,不收你利息。我等你大学毕业,找到好工作。”
      唐瑞不会想到他这样的叮咛和鼓励会误打误撞地触碰到樊鹏飞另一处敏感的神经。
      桌子对面的男孩忽然就禁不住地瑟缩起来。他把头埋在臂弯里,声音染上哭腔,听得出他的喉咙发紧。
      “我会,还你,干净的钱。”樊鹏飞颤抖着说完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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