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雏菊》姜问玉

16、第 16 章

　　李梦夏吃完早餐回来，远远地就听见教室里发出的轰闹声。

　　其中最为明显的是郭子俊高昂的笑声，她透过窗户往里看，一大群人围在梁文轩的周围，人群中心的他眼里似乎有些无奈。

　　“班长，这个哪个班女生给你写得情书啊？”

　　她进入教室，这场喧闹也到了末尾，梁文轩抽过被郭子俊抢走的那封情书随手夹在了物理书中，他看着不大认同郭子俊的做法，但也好脾气地回答他的问题：“没名字。”

　　郭子俊低低地叹一声，一半艳羡一半调侃，说道：“谁叫我们梁班长天下第一好，四处散发魅力呢，可招女生喜欢了。”

　　李梦夏安静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整理课桌面的杂物，旁人眼里的她出奇得冷淡，心无旁骛，貌似对这种被人津津乐道的八卦一点兴趣也没有，与嘈杂的人群格格不入。

　　她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的，但她的心却恰恰相反，她在意极了。

　　然而越在意，就越不能在意。

　　她连一个合适的身份都没有，她该用什么角色去表现她的在意呢？

　　同桌？同学？还是一个躲在阴影里的暗恋者？

　　那个女生比她勇敢多了，她连写匿名信告白这种事情都不敢。

　　这封偷偷塞到梁文轩课桌里的情书将她的心又搅乱了，于是一整天里她无心学习，脑子里时不时蹦跶出一个令她心头一震的想法——怎么办，她也想，她也想和梁文轩告白。

　　晚自习下，她没有问题可以问梁文轩，李梦夏收拾着东西，她今天把寝室里的手电筒偷偷地塞到了书包里，她想和他一起走，她想给他打灯，她想把他送到车棚。

　　“梁文轩，走？”郭子俊风急火燎地往书包里塞书本，这和性子温吞的李梦夏简直是两个极端。

　　大部分时间里，梁文轩还是和郭子俊一块走，她想今天也该如此，她没机会了。

　　李梦夏更加磨蹭地收拾东西。

　　“你先走，我等人。”梁文轩说。

　　“你……”郭子俊狐疑地看了梁文轩一眼，长臂一展，搭到他的肩上，玩笑说：“背着我有人啦？”

　　“……”

　　“行，先走了，不打扰你的大好时光。”郭子俊单手拎起书包勾在自己肩上，出了教室。

　　李梦夏磨叽完了，从梁文轩身边绕了出去，他在等人，等谁呢，总不会是她。

　　好烦，她不该想这些的。

　　李梦夏快步走出教室，头也没回，就一股脑地往前冲，走到楼梯口她急刹车似的止步，突兀转身折返。

　　总归是挨不过内心的煎熬，她想看看梁文轩等得人是谁。

　　只是，她这一转身险些撞到别人身上，亏她及时稳住自己的身体，不然就要和那人撞个满怀。

　　“对不起。”她急忙道歉。

　　头顶传来一声低笑，这声音她太熟悉了，李梦夏脑子宕机了一会，定睛一看，这双鞋可不就是梁文轩的么？

　　她抬起头，愣住：“班、班长？”

　　“你忘东西了？”

　　“没有。”她小声地问了一句，“你不是还要等人吗？”

　　梁文轩笑说：“李梦夏，我在等你。”

　　李梦夏心中一股愧疚夹杂着羞怯油然而生，他在等她，而她却丢下他跑了，还让梁文轩默默跟在她的身后走了一段路，“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还以为你在等别人。”

　　“哪里还有别人？”

　　简简单单六个字，让李梦夏从耳根到脸颊都开始发烫，刹那间脑子一片空白

　　她总感觉很不真实，犹如踩在棉花上，他们并肩下了楼梯，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她都还是恍惚的，有点像在梦里。

　　如果她没有这么敏感就好了，就不会为了他的一句话而疑神疑鬼。

　　“等我一下。”

　　该做正事了。

　　李梦夏停住脚步，取下肩上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手电筒，他们走的仍旧是那条人极少及其安静的路，当然也黑得厉害。

　　她打开手电筒，路面上出现一个圆圆的亮圈，入秋，一起风树叶就簌簌落下，凉风穿过树林往校园里送来一点萧瑟，她替梁文轩打着灯，即便心乱如麻，她也挂肠搜肚地想要说些什么。

　　生气可以驱散黑暗带来的恐惧。

　　“我……我想……”

　　“你……”

　　然而她失败了，她说不出来话，她的心太乱了。

　　李梦夏垂下头，很是懊丧，这里有了光，她说不说话也无所谓，不再重要。

　　“你想什么？”梁文轩接住了落在地上的呢喃碎语。

　　李梦夏慢下步子，退到他的身后，咬牙做了决定，手指颤抖着关掉了手电筒。

　　藏着阴影里的真心终于缓缓探出一个小触角。

　　“我想跟你说话。”

　　仅此而已。

　　“我一直在听。”

　　“可我想不开手电筒和你讲话。”

　　“可以。”

　　“可是……”

　　梁文轩怕黑，她这样做未免有些自私，她又不说话了，欲言又止。

　　梁文轩转身无声地注视着她，今天晚上是有些月光的，在冷冷的清辉里，她望入他的眼眸中。

　　她好喜欢他的眼睛，她也好喜欢他这个人。

　　李梦夏有一只敏感的小蜗牛，但凡受点风吹草动，她的蜗牛就要缩回自己的保护壳内，然而她对面的这个男生却有着引诱这只蜗牛出壳的利器。

　　它太饿了，而他手上有食物，更重要的是，他还会把食物递到小蜗牛的嘴边。

　　“我也想和你说话，胜过有光，这样行吗？”

　　梁文轩，你不该这么会说话的，弄得她的小蜗牛一点都不愿意回到它的壳子里去了。

　　李梦夏心里酸酸的，她试探地问他：“班长，你为什么想要和我说话呀？”

　　她是因为喜欢，那他呢，想和一个人说话总要有些原因的。

　　他说：“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哦。”不可抑止的，李梦夏有些失落，她迟缓地用手去碰了碰自己的刘海，藏在底下的是那道疤，他是想知道这个吗？

　　“我可不可以不说？”她问。

　　“当然可以。”

　　李梦夏能给他的只有沉默。

　　又快看见光了，再三挣扎后，在不见光的暗处，她开口问他：“班长，那封匿名信你要怎么处置呀？”

　　她连情书两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能委婉地说是匿名信。

　　他会像其他人一样扔在垃圾桶里吗？

　　“放在家里，角落落灰的盒子里，扔了的话，不太尊重。”

　　“嗯。”她漫不经心地应道。

　　既然这样，既然这样……那么梁文轩，我的喜欢也能住在你的家里，住在你角落落灰的盒子里吗？

　　车棚底下，他们要说再见了，李梦夏将手电递给他，梁文轩没有接，她又得到了他的笑容。

　　“放心，路上有灯，不黑。”

　　“哦。”

　　“这是你的手电筒？”

　　“嗯，作业经常写不完，还得带回寝室写。”

　　“你比我更需要它，”过了几秒梁文轩又说：“以后尽量不在寝室写作业，早点睡知道吗？”

　　“可是我的作业写不完，我还有好多不会，我——”

　　“问我。”梁文轩肯定地说：“你每天少胡思乱想，多问问我，作业就能写完了。”

　　“可是那样太打扰你学习了。”

　　他没有这个义务的。

　　“李梦夏，谢谢你这两天陪我。”梁文轩说，“其实，高中的课程对我来说比较轻松，我从不觉得你打扰，也没觉得麻烦，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梦夏懵懵懂懂地应了，其实她不太明白，她怎么也想不通，天底下怎么会有他这么好的人。

　　·

　　周四在下雨，体育课老师在室内让大家自习，贝玲在写作业，梁文轩在看书，李梦夏觉得好困。

　　他们组已经换到了靠窗的位置，她的座位在里侧，窗户上凝成的水汽结成珠子流淌着往下坠，潮湿阴冷的天气，总是让人觉得身上没劲。

　　她趴着睡了一会，总是睡不着，于是就将头歪着细细地用目光打量着梁文轩。

　　也许是因为虚弱的原因，她确实变得大胆些了，再者她偷看他的时候总是被他抓包，露馅的次数多了，她也学着坦荡了一点。

　　梁文轩在李梦夏眼里跟个神仙似的，身上还散发着圣洁的光，虽然有点夸张，但是这确实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她很安静，像一片湖一样安静，梁文轩扭过头，李梦夏就将自己的脸藏入臂弯内，她还是有点害羞，因为想做但是不敢做的事情。

　　体育课过去了一半，班里的体委忽然走上讲台操弄起电脑来，没过多久，班里放起动漫来，是《海贼王》。

　　动漫的声音很大，夹杂着班里的各种低语显得很是嘈杂，贝玲出去上厕所，李梦夏就静静地看着梁文轩收拾自己的东西，他不时会偏一下头来看她，这次她没有再闪躲。

　　“你好像有话要说？”

　　他猜对了，她的确是有话要说。

　　她的语速很慢很慢，比起问题，倒更像是她自己的喟叹。

　　她低语呢喃道：“梁文轩，一个人要怎么才能变得勇敢呢？”

　　“或许是少了一点决心？”

　　决心？

　　李梦夏晚上回到寝室，什么作业辅导教材都没带，她就带了一颗决心。

　　也许很冲动，但是梁文轩收到的那份情书的确感染了她，她的心里压了太多事，被堵得水泄不通，沉甸甸地叫她喘不过气，她急需一个倾泻口，她想要搬掉心里的大石头。

　　至少，她该为自己勇敢一次

　　熄灯后，李梦夏将自己缩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给梁文轩写了一封告白信

　　她实在是有太多想要说的话，这封告白信她洋洋洒洒地写了三页纸，写完后李梦夏又觉得太过冗长，啰啰嗦嗦的，就和她的人一样一点都不爽利，于是她删繁就简，终于将这份信的字数压到了一页纸。

　　她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凌晨两点了。

　　她关掉手电筒在被子外喘了口气，躺下闭上眼睛，睡不着。

　　李梦夏脑子里一团乱麻，她写的也是匿名信，可是她和那个不知名的女生不一样，她是梁文轩的同桌，他认得她的笔记，万一都是她自作多情误会了该怎么办？那样她真的是连靠近他，借着他的光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果然没有决心和勇气，她不敢赌。

　　但是她又迫切地想告诉他，或者说，是迫切地想要拉自己一把。

　　于是，她用左手重新临摹了一封表白信，字迹歪七扭八的，丑到了极点，根本像就是一个刚学会握笔的小朋友写出来的字，甚至比他们还不如。

　　最后，李梦夏折中地想了一个办法，她给梁文轩写了一封感谢信，感谢他这么久以来对她的关心和照顾。

　　她做完这些已经到了凌晨五点，而天还没亮。

　　也许这一辈子她就做这么一件出格的事了。

　　凌晨五点，李梦夏躺在校园的寝室里，睁着眼睛，心狂跳不止。

　　一整夜没睡，李梦夏大半个上午都很亢奋，其中大半都是忐忑，感谢信和表白信她都带了，她总是抉择不了，该给梁文轩哪一个。

　　她的兴奋状态到了物理课上原形毕露，一夜没睡，她的眼里已经有了红红的血丝，物理老师悠长的语调让她昏昏欲睡，越是扬着头去看黑板，脑袋越是频频往下掉。

　　李梦夏已经足够克制自己，然而就在她又一次点头欲睡而惊醒的时候，一只手拖住了她的下巴。

　　她心中大骇，四散心神的迅速聚拢到一出，定睛一看，这只手来自梁文轩。

　　他见她眼神已经清明，于是收回了手，转而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休息吧，有不会的晚自习下可以问我。

　　她哪里还能睡得着啊，被他这么一弄，她顿时睡意全无，梁文轩实在是太犯规了。

　　下课后，他问：“昨天睡得很晚？”

　　“嗯。”李梦夏微微点头，低声回道，要和他表白了，她今天一直没敢看他，课上他的手指碰在了她下巴上，那种感觉好怪，像是心跳漏了一拍，又好像连呼吸都在那刻停滞了。

　　“笔记。”

　　梁文轩将一笔记本递到她的面前，李梦夏接过翻开看，他只写了一面纸，是刚刚老师课上讲得重点内容，他还好心地做了标注。

　　她知道梁文轩的习惯，他上课是不怎么做笔记的，他太聪明了，是真正的，将听懂了和会做了达成一致的学霸。

　　李梦夏一时语塞，是她的错觉吗？他这样对她，好像超出了一般的男女同桌关系，又或者仅仅是出于无聊才帮她的。

　　“我刚刚上课的时候，我打瞌睡……”她偷偷地去瞅他，就瞥见了梁文轩嘴角含着一股笑，她说不上来，总之是比温柔还要亲近一点的笑容。

　　他听着她慢慢说话，他在笑。

　　刹那间，她脑子里蹦出一个字——宠溺。

　　她真是越来越敢想了。

　　“我看见了，很可爱。”他说。

　　被他这么夸，李梦夏害羞地缩起自己的身子，趴在课桌上，完蛋了，就在那一刻她的心已经给她做出了选择，她要给他她的表白信。

　　下了晚自习，李梦夏身子微微向梁文轩那边靠近了些，同他说道：“我班长我今天有些自己的事情要做，就不能陪你去车棚了，我带了手电筒可以给你。”

　　“嗯。”他点头，表示好，然而让李梦夏没有想到的是郭子俊约他一起走的时候，他又没有走，还留在教室里。他所有的作业都已经写完了，他在看书。

　　他在这里，李梦夏无端地生出一点坐立不安的意思，她无心学习，眼睁睁地看着时钟一点一点走到十点钟，然后又走到了十点一刻……梁文轩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可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李梦夏心里着急，这是她第一次那么迫切地希望梁文轩快点从她眼前离开，此时教室里就只剩了不到十个人，她左瞅瞅右看看，像热锅上的蚂蚁，明晃晃地就把我很着急，我心里有事写在了脸上。

　　终于，梁文轩看了一眼手表，继而他转头，疑惑地问她：“你不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

　　他的目光又从她的脸上挪到了她桌上的作业，他沉默一会，眉头微皱，问：“这道题你已经写了45分钟，怎么就写了第一道题？”

　　“啊？”梁文轩不说，李梦夏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一方面为他的敏锐细心暗暗咋舌，一方面她又实在是等不及想让梁文轩快点走。

　　“我已经告诉你很多遍了，你可以问我。”他这句话比前几次少了点温柔，多了几分不容拒绝在里面，李梦夏这时候哪还管得了这些，她心绪不宁，一点儿也不想和梁文轩讲话，倒是希望他可以快点走。

　　“你好像很着急？”

　　“没有，没有。”李梦夏矢口否认，“班长，你是不是该走了啊，现在已经很晚了。”

　　梁文轩收起书，说：“一起走吗？”

　　李梦夏摇摇头，看向自己桌面上的作业，推辞说：“不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干。”

　　“还是解这道题？”梁文轩欣赏她的坚持，但这对她来说，仅仅是今天的她来说，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看得出来，她需要休息，而这道李题已经浪费了她太多的时间，他知道她还有其他的任务没有完成，也许今天她又睡不好，只是一天如此也就算了，要是天天如此就不行，他总想多帮她一点，她太需要帮助了，而他恰好多一只手拉她一把，可惜的是，她总是习惯性地无视他的话。

　　“不是，是别的事，我的私事，我不方便说。”

　　“好，那我走了。”临行前，他叮嘱了一句，“好好休息，作业写不完就算了，知道吗？”

　　“嗯。”

　　目送着梁文轩的背影出了教室，李梦夏缓缓送了口气，这尊大佛总算是走了。

　　22点25分，离熄灯还有十五分钟，终于教室里就剩了她一个人，李梦夏从书包里拿出那两封信，告白信她用粉色的信封包着，感谢信她用蓝色的信封包着，她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将那封粉色的信塞进了梁文轩的桌肚里。

　　她的表白信，不需要署名，梁文轩认得她的字迹。

　　最后，李梦夏手里拽着那封蓝色的感谢信关灯离开。

　　走到半路，她忽然停住脚步，发疯似的跑回教室，气喘吁吁地将表白信从梁文轩的桌子里拿出来。

　　她还是不敢……她终究只是一个胆小鬼。

　　李梦夏起身，她拿回信的那一瞬间，仿佛所有的力气都从她身上抽离，瞬间，她觉得，好像连感谢信都没有给的必要了。

　　就当是一场梦。

　　她右手捏着蓝色的信封单手撑在梁文轩的课桌上，另一只手捏着粉色的信仍就在桌肚边上犹豫。

　　太难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梦夏抬眼看向窗外，余光忽然瞥到教室门前站着的人，她脑子完全宕机了，转也转不动，紧张到脊背发凉。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回来？

　　他肯定看见了，他一定看见了！

　　李梦夏后知后觉地将捏着信的双手藏到了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