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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少年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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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离家出走顺利的异乎寻常。
当站到效外山坡上苏苏还有些不能相信,她叫呛呛:“你过来掐我一下!”
离家出走,当然一切从简,苏苏除了身上这一套衣裳之外,就只呛呛背的包袱里两件换洗衣物,再有,无外金银细软。这方面她当然不肯亏了自己,哪怕是养尊处优,也只是做出来,给别人看,生活的艰辛无时不刻,她明白,娘生前不是一再提醒。所以这些年下来,她攒下的银钱很可观,难道是她有先见之明,知道有一日会逃离出家门?其实也不过是抱着个防患于未燃的心思——在这姬妾成群的后院里,你哪敢保证自己人身安全,就连父爱也是有限的有条件的淡薄的,你更不知道何日便会被扫地出门。
活,总是要活下去,便只好步步为营。
呛呛不情不愿地走过来掐她一下,她痛得直叫:“你真掐?这么不厚道,也下得去手,痛死了!”
对于离家出走,呛呛当然不赞成,主要原因自是因为她是苏苏的贴身侍婢,苏苏要离家,有不带着她的道理。她虽算不得金枝玉叶,到底十几年养在深闺,对于外面如狼似虎的世界,不是不害怕。
更何况女流之辈,身份上,先已矮了男人一截,再加上她们没有一技之常。
她简直只能欲哭无泪——这世上可有用不完的钱财?钱生钱的买卖不是没有,却要几经摔打才学得会!总归一样是男人的天下,女子,给予立锥之地,你便要感激涕林。
而她连吃苦也是害怕的。
小时候与娘是过得怎样猪狗不如的日子,直到娘卖了她,她们彼此终于都解脱了。
因之,逮住机会,她还是劝:“小姐,这外头这些个人,都如狼似虎的,咱们不要给人骗,还是回去吧,更何况小姐的病,还未好全呢,如何吃得外面的苦!”
“不!”苏苏却是很雀跃,“难道你要使我嫁那未曾见过的人,好狠得心!”
嫁人有什么不好呢,呛呛一直是不明白的,听说对方有才有貌,配得起小姐,像她,恨不得嫁如此一个如意郎君,此生怕是没有希望的,想起来也觉得唏嘘。难道她天生命贱,她怎么甘心呢,这样尽心尽力地服侍着主子,也说不好,里面是有点要借此高攀的想头——小姐允不允得,让姑爷把她纳作妾,总归一个男子,屋里总要有几个人,哪怕是为了伺候正夫人呢。正房夫人自也有自己考量,要勾着他的心,不使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哪怕拦不住,也不要无所顾忌。
夫妻,恩爱能得几年,到得最后,一样是互相算计。
只有抓在手里的银财是真的,它永远不会算计你,且可使你随心所欲。不是讲钱能通神么,别的她是不知,高官厚禄却一样可拿钱买得。
苏苏猛地一拉她的手:“走,去吃一顿好得去!”
既然已经出来,又不能劝得苏苏回转,呛呛便不得不开始精打细算。在苏苏点菜的时候,她便一一指点:“小姐,随便吃点简单的就好啦,出门在外,一来财不露白,二来,为长远之计,银钱要算计着花呀,不然过不两天,咱们就只好坐吃山空,那时候怎么办,婢子是无谓,大不了去乞讨要饭来供养小姐,那小姐可要食不下咽了!”
苏苏不由得翻白眼儿:“你放心,银钱我带得多着呢,一顿两顿饭,吃不穷!”
眼见的此路不通,她只好令谋他途:“然而小姐,还是一切从简的好,难道你不急着赶路,既已出来了,总是走得愈远愈安全,不然岂不三两日便被老爷给捉回去,那便前功尽弃了!”
苏苏只得叹一口气,随意要了两个菜,打发了店伙计。
难道她会比她傻么,这些道理还要她来教自己,不过是,这样轻易的出来,心里的惶恐,折腾着她,到底是人生十几年,头一遭自己出门,又是背负着这样的罪名。
也许吃是个办法。
不总有人一见了美食便可把所有烦恼抛之脑后。
然而,此时此刻,就连好吃的呛呛也已不能被美食收买,眼下唯一可做是饱食之后,走人,离得西京远远的。她要切断自己一切的后路,不能回头的,从出来的那一刻。
“那么,吃完东西后,我们去雇辆车子,再雇个车夫!”
呛呛也只好依她。
不想事情半路上又出了差子——
好不容易雇到了车和老实的车夫,答应雇他一月,五两银子,这已算是难得,苦人赚钱是难的,更何况是这样笨重的一辆大车,他一月也拉不到几个活,不过是运货,他的马又太驽得厉害,人家跑个来回他也跑不上一趟,此次能接到这么个轻松写意的买卖,简直要感激上苍开眼。
车夫自是驾轻就熟,载着这一车上的二客上路,一路都顺风顺水。难得车夫心情爽快,鞭子也抽得少,这马像察言观色,因为是载得这样没几斤几两的两个女子,跑得格外卖力和撒欢,更因为少挨得打。
真是春风骀荡。
车子眼看着自小路驶上官道,一侧高山耸聚,密丛丛绿的树木,两日前的那场雪早化得一干二净,在这极南之地,只这绿是永恒的,永垂不朽,不死不休。
却忽自紧临大路的一株高树之后,滚出一个人来。
车夫惊急拉缰,马也惊了,嘶聿聿惊叫,扬了前蹄。那人到底不能幸免吧,只闻得一声凄厉的叫——
“啊呀——”
车夫慌得跳下车去察看,并没有看到身首异处血泼三尺的场面,没有,却也够惊心。那样好好的一个少年人,惨白的脸,一动不动地躺在马蹄旁,像只是昏倒。也许只是昏倒,车夫这样祝祷着,伸手探他鼻息,一惊,竟是没有气了。
他是老实不过的一个佃户,因为交不起地租,才干起这拉车的营生,哪里想到拉车,也会拉出人命,偏是他霉运当头。
他抱头蹲下去痛哭,无法可想,只好等着捕快来把他缉捕,坐牢,吃牢饭,或者就是一生。
苏苏和呛呛早也下了车,跑上前,伸着脖子看。
养在深宅大院里的小姐丫头,何尝看过尸体,只见躺在地上的少年,黑丝袍子裹得修长的身段,哪怕是青惨惨的脸,那秀眉丽唇高鼻,都在在证明他存在的不虚,这样好看,哪怕是死的。
真死了么?
根本只像是睡去!
三人一马只是愣神。
还是呛呛先回过神来,一拉苏苏:“小姐,不能留下这尸首!”
“怎,怎么说?”
“车是咱们雇的,要担干系,担干系也则算了,这一闹腾起来,被老爷晓得了,那还能走得了么?”
苏苏终于也自惊恐里回神:“是是是,不能放着这尸首不管!”她吸了口气,“车夫大哥,你快帮忙把他搬到车上去!”
车夫还犯傻:“搬,搬车上?”不明所以地问。
“对,不能搁着他不管,且搬上车,不知前面可有深沟河塘,到时把他抛下去,谁能找到尸!”
车夫听得双目一亮:“还是小姐的主意!”
这年月,人命是不值钱的,谁不为己?
车夫这苦命的老实人也是人,概莫能外。
当下七手八脚,苏苏与呛呛也一起上手帮着,硬把尸体搬上了车。
苏苏心里不是不可惨,这少年的尸,身体还是软的,有温度,面目如生时秀美。
“真死了么?”
主仆都有些不相信。
苏苏更大着胆子伸指去探他鼻息,呛呛急急拉住她的手:“小姐,晦气得很!”
晦气,这倒是的,然而也不在乎此了,自撞了这个人始,便已晦气缠身。虽说是他自己不好,忽自树后滚出来,如何刹车得及。然她们也不能把责任推脱的得这样干净。何况人已死了,这样的英秀少年,看起来大不过二十岁,多么可惜。
她推开呛呛:“或者有一线生机,人命关天呀!”
呛呛终于不能制止,眼看着苏苏将指横在了少年鼻下,到底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灰败的脸色,才要收回手。
不期然少年忽睁了眼,两朵灼灼燃烧黑的火焰,烧得主仆心惊欲死,都已忘了要喊叫。他忽张嘴,陡地咬住了苏苏的指:“长得这么好看,却恁的一副歹毒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