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明珠暗藏凤囚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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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都牵着白珺的手来到刚才的柴房，他命侍从抽开地上的暗板，微尘过后一条地道跃入眼帘，一级一级的石阶从板口一直下伸到井底，阴森漆黑的好似通往幽冥世界。侍从将灯笼点好，在入口处等待云都的吩咐。云都颔首示意，三人便先后下了悠长的地道。
暗室的机关一道道打开，开启最后一道闸门的时候，借着围栅墙壁上两丛微弱的壁火他们瞧见了因体力虚弱昏倒在稻草上的凤起，他一身血污泥渍，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分章越天子的风采。
“毒解得如何？”云都垂目望着地上的凤起。
旁边的侍卫恭敬回复：“回摄政王，毒已经解了七八分了，只是他身体还虚弱，时醒时昏。”
白珺放开云都的手，迈步到围栅旁仔细地打量这个趴在地上的男人。灰暗光线里她只看到凤起侧露的半张脸，完美的弧度令人惊叹，斜飞入鬓的剑眉下，浓密如蝶翅般地睫毛轻轻颤动，白珺不禁恍惚：“真好看。”话一出口连自己都惊讶不已，忙勾回心神，“果真越是咬人的狗越不叫，白白糟蹋了这副好皮囊，谁能想到如此书生模样的美男子竟是那般丧尽天良之人。”于是回首望着不动如山的云都：“怪道你和凤典太子都着了他的道……”
“珺儿。”云都眼角一抬打断白珺的话。
白珺不禁面色一沉：“你知道的，我有多恨他。”
云都闻言不由对上白珺的眸，那瞳中似有万千飞雪，既冷又朦胧，说不尽的凄然绝苦。云都怎会不知道，十年前骠骑将军白崇卿因不肯拥戴凤起做新帝招之罪祸满门株连，白门上下一百三十一口，男子斩首示众，女子一律送至章越最西北的缅独关从娼慰军，直至身死。当云都想方设法找到白家女眷时，十岁的白珺正躲在一个大酒缸里，浑身是伤，气息奄奄，而她的两个姐姐早在三天前就不堪凌辱自尽身亡。
云都伸手将白珺揽进怀里，左手轻轻地抚着她的长发：“我知道，你心里的苦我都知道。只是如果一切就这样结束，我不甘心，我想，他也不会甘心。”云都轻轻地在白珺耳畔说着，眼光却越过白珺的发簪，逡巡在凤起的脸上，心绪难测。
侍官触摸墙上的机关将围栅打开，门闸开启带来一阵微风，将凤起的发丝撩动得更乱了。云都轻轻推开白珺，径直走进井室，拾起凤起脚边的一块梅花糕：“从今起他的生命属于我，即使被我搓圆捏扁，剔骨扒皮，也只能心甘情愿的属于我。”云都手指渐渐收紧，梅花糕的糖汁被挤压出来，红红几缕如血如泪顺指而下。
白珺望着云都挺直的脊背，明灭的火光映在他灿金的龙袍上，反出淡淡金晕，盘龙欲飞。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云都恨凤起，恨得比任何人都要彻底。如果有眼无珠有罪，那他定愿受剐千万次以敬那些因他枉死的冤魂。
黑暗处一声细弱地呻吟打断了白珺的思路，她望向稻草上翻转身体的凤起，疼痛使他摊平的身体再次偻起。苍白的脸上凤目紧闭，嘴唇抿起，仿佛刚才的转身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这样子三岁小孩都能要了他的命，自作孽，活该……” 白珺脸上闪过报复的快意。
云都侧一眼白珺便在凤起身边蹲下，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凤起干裂的唇上摩挲，指腹稍稍用力，那唇上便立时绽开一道细口，鲜血温热。云都收回手指，看着指上点点殷红：“他中的这毒叫‘失生’，中毒之人半个时辰便会血凝而死，死相泰然，最是体面的死法。当年父亲‘有幸’，得赐这皇家之人才有的死法。呵，凤起，你对我还真是不薄……”云都面似凝霜，收回的手再次舒展伸向凤起的脖颈。他五指收拢，指甲钳进凤起的皮肤，血痕立现。凤起透不过气来，本能去掰云都的手，但无济于事。云都眉头一扬，眼中闪出莫名的精光，霎时又没来由的黯淡下去，手便随着这眼光渐渐离开了凤起的身体。
忽地香风扑鼻，一个玫红色的身影便立在眼前，她右脚猛起竟是向凤起胸口袭来。云都大惊，出手相拦，握住白珺的脚踝：“珺儿，你干什么？！” 白珺不顾云都阻拦再次向下用力：“你下不去手，我下得去！”
云都向左一拨将白珺甩到墙边的稻草上，自己则起身挡在了凤起身前：“放肆，你若再动杀念休怪我无情。”
“云大哥，我看你真是糊涂了，他是凤起啊，大伙都恨不得扒他的皮，吃他的肉。你竟还留他，竟还为他放火烧宫蒙骗大家，你到底在想什么？”白珺满腔怨恨压抑不住。
“白珺我视你如亲妹，才不瞒你，若你还敬我信我，就不要管那么多。”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啊。云大哥，我这不是为我自己，我是为了……”
“……是为了千千万万的章越百姓，千秋万代的云氏天下，对不对？”突然有声音打断白珺的话，竟是凤起醒了过来。云都猛然一惊回转过身，晶亮的眼睛对上凤起含珠的眸，刹那恍若隔世，轮回千遍。凤起捂着胸口艰难地坐起，脊背向后靠在了阴冷的墙壁上，他微一皱眉，旋即抬头打量起这个满身贵气的男人：“不知今时是何年号，我至高无上的新皇？” 语罢脸上露出恶劣的笑。
“你……”云都语塞，眼前这个狼狈的男人身躯孱弱的仿若一苇枯草，而神色却倔强，坚定的眼神中满满盛着不屑与轻慢，亦如当年，云都不禁怒极反笑，“……呵呵，二皇子明鉴，我云家世代忠于章越，忠于凤家，永远也做不出‘篡权谋逆’之事。”他拉长声音，一字一顿，“如今端坐在御极宝殿的不是我，而是你追杀了十年的亲侄子，凤林！”
“什么！”凤起惊愕，本就惨白的脸上泛起了天青色，“他还活着？！他明明已经……”
白珺按捺不住哂笑起来，清亮的笑声在幽深的井室里盘旋回响：“哈哈，你当然希望他死了，只可惜这孩子天生帝王命，当日被毒死的只是他的替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仅此而已。”白珺用手拂正自己的步摇，继而划过宝石耳坠，神采飞扬。
凤起抿住的嘴角轻颤，下垂的目光中透出从未有过的不甘：“他凭什么，凭什么……”他声音低哑，万千心绪皆不出口，却只单单一句他凭什么。在凤起心中哪怕云都继位，也好过这个十岁的孩子一脸无邪的坐在朝堂之上。他凭什么？一个从小长在草莽之中，连何为奏折也从未看过的十岁顽童，只因为他是前太子的儿子，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承继大统。他凭什么……
“到底是我负天下，还是天下负我？”凤起气血翻涌瞬间呕出一口血，“这世上当真没有公道二字。你和他们一样，都只是他的……”
云都蹲下身目光注视着凤起唇角流下的血，那血狰狞如小蟹爬过，他伸手想去擦，却被凤起一个满溢厌弃的眼神僵住，进退维谷。
围栅处有侍官待命：“起禀王爷，今日的解药送到，是否现在服下？”
云都起身：“进来。”
只见侍官提着一方绛红色雕花食盒在距凤起一步的地方站定，接着便取出一碗琥珀色的汤汁恭敬地送到凤起跟前：“主子，请用。”
凤起瞥一眼云都，怒火腾起，甩手便打翻了药，吓得侍官失口惊呼。
“解药？姓云的，你不过是想治好我，再羞辱我！”凤起怒火难抑，圆睁的目里盛满了恨。
“是又怎样，你当日传位于我不也是想羞辱我，陷我于不义？”云都冷哼一声，旋即扯住凤起的发，迫得他不得不高高仰头。
“拿药来……”云都声音冷硬，震得一室人皆屏住呼吸。
侍官颤颤巍巍从食盒第二层又取出一碗琥珀色的汤药，递到摄政王手上。云都攥着白瓷碗的手骨节青白，竟是那样狠：“没关系，我备了许多碗，不论是摔还是喝都绰绰有余！”说完便将药猛得灌进凤起嘴里，辛辣的药汁冲鼻而入，呛得凤起眼泪都要出来，他极力摆脱却被冲上来的侍卫按住了手脚，只能任由药汁一股一股流入鼻喉，无计可施。何为砧板上的肉，他今日算是亲尝，原来这样生不如死。
一碗已尽，云都将碗狠狠摔在地上，瓷碗碎裂的脆声刺人耳膜，令人心惊。
“你这个混蛋！”凤起红着眼睛。
云都咬着牙将头凑到凤起耳畔，暗哑着嗓音只有凤起听得见：“你最好识趣不要再试探我，那个会心疼你的云都早在十年前就死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章越杀伐决断绝不手软的摄政王，他总有方法叫你生不如死。你最好省些力气，否则下次灌进你嘴里的就会是最上等的辣椒油！”
凤起轻笑，他早就不再心存幻想，从他联合藩王讨伐自己，抑或更早到十年前知道他不过也是太子党开始，一切刚刚萌芽的奢望便在一夜间枯萎的再无半点生气。从此任他再心有灵犀再凭诗寄意自己也只当是看戏，戴上两厢情愿的面具，配合他你侬我侬，纯粹做戏。不再心疼自己？真讽刺。他又何时真心心疼自己，朝朝暮暮虚与委蛇，好一番令人难忘的动人往昔。今时今日他还能说出心疼二字，今时今日他还想叫凤起相信他当初是真心，妄想，痴心妄想。
凤起不由失声大笑，直笑得泪水漫出眼角，不可抑制。云都错愕，茫然松开抓着凤起的手，愣愣地望着眼前这个几近失态的人在他面前表演哭，表演笑，表演什么叫做毫不在意。他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瞬间碎开，生疼生疼。于是回手便是一巴掌，毫不留情。
众人皆惊，纷纷退后，只有白珺胆大悠然走上前来。她双手按上他的肩：“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我可以暂时放过他，也可以帮你驯服他。”
云都斜睨一眼身后的女子，听她继续道：“给我进出密室的特权，三天后，我给你个听话的奴才。”
云都起身：“你想要什么？”
女子调皮地眨眨眼睛，无限娇嗔：“总之是你给得起的东西，不违背道义。”
云都被她调皮的神色浇熄了心中的怒火，便答允道：“那我就看看你到底有多少能耐。”
“一言为定。”女子弯弯地眼中盛满笑意。
“起禀王爷、小姐，皇上有请。”闸口处一个锦衣侍卫突然躬身行礼。
“知道了。”白珺显然心知肚明，“又是一个烂摊子。”
云都望着白珺秀眉微蹙的娇态笑而不语。
当他们走上石阶的时候，凤起的笑声再次响起，从幽深漆黑的隧道传来，显得诡异而凄冷。
心上碎过的地方再次支离，额上便觉有血脉突突直跳，脚步一虚，云都险些跌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明珠暗藏凤囚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