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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流水老人已经很久没见着他自己的义子了。
      所以卓东来进门的时候他哈哈大笑,满头银白的乱发和胡须都跟着抖动起来,那样子也就真好像一个慈父见了自己心爱的儿子一样。
      那里是卓府的别院,卓东来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将身上华丽的紫貂裘甩在一边,不冷不热地问候道:“义父。”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抽了抽鼻子,“你这小狼崽子,养大了你,反过头就不认义父了。算算你都多少天没来啦?说吧,上门又有什么事要求我?”
      “泪痕剑。”
      卓东来说的很简单,那一瞬间,老人浑浊的眸子忽然清亮起来,而那其中流露出某种贪婪的光芒,就好像他等这个问题已经等了一辈子一样。
      “我等你问这个问题,已经等了很久了……”
      流水回答道,“就像等你再一次问到的身世一样。”
      那时候老人脸上的笑容宛如个天真的孩子,扬起满是皱纹的脸,对卓东来道:“没关系,要是我心情好,我都会告诉你。”
      紫袍的男子眉眼不动,只是慢慢将手探向腰间,流水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手,咧开嘴,轻轻地说道:“乖孩子,你当然知道怎么让我高兴。”

      卓东来拔出了他的刀。
      那是一柄精巧的匕首,刀尖锐利微勾——他确实知道该怎么让流水老人高兴。
      那时候男子一刀就刺进自己的上臂,横着一划,飞快地拔出。
      血花从华贵的紫色衣料之中喷溅而出,甚至还有几点沾染在老人花白的胡须之上,流水长长舒了一口气,眯起眼,惬意地向后,倚靠在轮椅之中。
      卓东来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他垂下手,任凭鲜红的液体流泉也似的从指点滴落一地。
      他当然知道怎么让自己的义父高兴。
      从他很小的时候,流水就喜欢看他流血,就好像那是什么吉祥的事情一样。
      可惜卓东来不知道怎么能让司马高兴……他觉得自己仍然不够了解司马。
      于是男子慢慢在老人对面坐下,平淡地说道:“告诉我泪痕剑的事。”

      泪痕剑并不是一把普通的剑。
      流水在讲述着这把剑的时候,眼睛里止不住地闪动着兴奋的光芒。不过卓东来不知道,从孩童时代开始他就并不明白自己的身世和宿命,自然也绝不会知道自己与这把不详之剑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些都是流水的秘密。
      “你为什么要找泪痕?”
      末了流水如此发问,卓东来脸上的神情淡淡地,并不回答。所以老人就笑起来,问他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养的小崽子,你心里想什么,义父哪能不明白?”
      他这么细声慢语地说道:“你义父我想这把剑想了二十年,找这把剑找了二十年……你要它做什么?拿去给你那个白衣裳的娃娃?”
      卓东来一动。
      那时候,男子的拳头攥紧了,骨节因为用力爆出了青筋。
      他不能接受流水把司马叫做他的娃娃。
      不过那时候卓东来并没开口辩驳,他不会和流水谈论司马,这个弥漫着他自己的血腥气的屋子,不是那个名字该出现的地方。
      流水舒服地把肩膀在椅背上靠了靠,他想起来他见过司马超群。
      那天那个青年人领着高山来到他的院子里,满头墨发,雪衣白翎,修长英俊,笑容干净。

      =====================================================

      那天司马一夜没有回家,次日早晨进门的时候,身上又带了伤,吴婉问他是怎么回事,男子却很是语焉不详。
      吴婉不想就那么放过这件事,司马微微苦笑着看妻子带着怒色的面庞,“……我肩上挨了一刀,所以昨晚就在东来那里过夜了。这事你别问,好不好?”
      女子的心那会儿像给浸在一碗冰凉的水里,她确实没再追问,然而她想或许该让司马去见见卓东来藏着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地方。
      她想着她可以让司马去见见流水。

      那会儿司马不明白妻子心里的想法,其实他并不想隐瞒什么,只是他肩上的那一刀却好巧不巧恰恰是卓东来伤的,所以他觉得不能告诉吴婉。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这样反而会更糟。

      前一天,他处理完大镖局的事务,才发现卓东来人并不在。郭青对他说,卓爷不知怎的生了病,因此在家歇着。司马想起来半月前他刚刚伤过脚,因此急忙带了药去卓东来宅子上探望。
      那时候卓东来人还在内室睡着,蝶舞站在门外,熬好的药汤放在桌子上,已冷得没了热气。
      司马看了看桌上一口没动的汤药,问道:“你家卓爷……”
      那时候他已经认出来蝶舞,这个美丽的女子曾经想要杀了卓东来,或者杀了他,不过在司马的内心里并不认为那是蝶舞的真心话,他从来不会那么偏激地去揣摩一个看起来漂亮而且风姿高贵的女人。
      蝶舞看着他,冷冷淡淡地说道:“你来了?那很好,卓东来睡觉的时候,从来不让人靠近他,也没人敢靠近他的。你不妨进去看看。”
      司马被这句话说的很是尴尬了一会儿,最后男子说道:“汤药拿去热热吧,我去看看东来。”
      他就那么走进了卓东来的卧室,实际上可能是他在这里受到的拘束太少,因此也绝对不会有半点的防备。那时候卓东来和衣睡在榻上,没有盖被子,姿态是微微蜷曲着的,走近能看见颧骨上一片病态的熏红。
      床头的小几上放着个药瓶,司马拿起来嗅了嗅,浓重的苦涩味道,似乎是安神催眠的药物。
      他心里很是难过,因此只是慢慢地拿过椅子上搭着的貂裘,走到床边给卓东来往身上盖,嘴里很温和地唤道:“东来?”
      那时候司马自然是半点防备之心也没有,可是榻上的人,在一瞬间就像遇警的豹子一样,连眼睛都未曾睁开便极伶俐地一个翻身,手按在床边的机簧上,弹出的刀刃明晃晃地激射床边司马的咽喉。
      按照大镖局老总的身手,即使是这么近的距离,一道暗器也不见得就不能闪开,可是司马实在想不到这个人怎么会对自己出手,因此那一瞬间只能偏了偏头颈,波地一声,那片薄薄的柳叶刀已经结实地洞穿了他的右肩,卡在肩胛骨的缝隙当中。
      床上的人动作一气呵成,那时候卓东来已经一勾右腿,靴筒里的短刀就落在了手里,然而他并没能出手,司马已经一把握住了他的腕子,两人都结结实实地摔在床上。
      司马用的力量很大,因此肩上的伤口喷出的血也就溅了卓东来一脸。这个时候,卓东来才清晰地意识到在自己床边的人究竟是谁,男子的嘴唇颤动着,忽然一把把司马掀在榻上。
      白衣男子微微喘息着,皱眉道:“东来,你这是怎么了?”
      卓东来的手非常快,小巧的匕首在他掌中一挥,就挑开了司马肩上的衣服,刀尖勾在伤口血肉里一挑,接着另一只手二指就捻出了那片柳叶刀。
      司马在他的压制下忍不住脱口呻吟了半声,那时候很清晰的麻痹感已经让他意识到,扎进自己肩头的暗器上其实是淬了相当厉害的毒药。卓东来并没说话,尽管那时候他的眉心都已经因为过度的紧张而纠结起深深的沟壑,男子还是极为镇定地一手压住司马肩上的血脉,低下头将去吮他那条伤。
      司马能感觉到卓东来的嘴唇是滚烫的,因为那个人本来就发着烧。肩上的血顺着白色的衣服流下去,黑红黑红的,染出一片污痕。

      那时候卓东来的感觉很不好。
      实际上他也并不是一个随时随地都能控制自己的人。司马肩头喷出来的血好像暂时性地把他的精神撕裂成了两半。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伤了司马,就像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他也实在不知道自己怎能将双胞的兄弟置诸死地、令他胎死母亲腹中。
      他趴在床边,吐了一口淤黑的血,人有些神经质地扶着司马的胸膛,闭着眼,身子抽搐了片刻。
      他需要借助这个姿态来令自己镇定,那时候司马用另外一只还能动弹的手碰了碰他的额头。
      “……东来,我没大事,放我起来。还有,今天你怎么了?这么警惕?”
      那个声音把他拉回到现实之中。
      司马的指尖从他颊上滑过,贴在他额上,那掌心是干燥的,微冷,令人感到很舒适。与某个潮湿、炎热、汁水淋漓的狭窄环境截然不同。
      卓东来摇了摇头,司马扶持着他,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于是男子伸手去床边的盒子里拿了丸药,塞在司马嘴里。
      “刀上有毒,吃了解药说话吧。”
      他近乎筋疲力尽地说了这句话,抬起眼,看着门口的蝶舞。
      他们的目光奇妙地长时间胶缠着,卓东来知道,是她让司马这么冒冒失失地进入了自己的卧房,尽管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这么做会有什么结果。

      司马单手按着肩头的伤,微微地叹气。这人的眼睛清澈得像流泉,卓东来能在他黑而且深的瞳子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东来你太劳累了……我不知道你这儿这么紧张。”
      那时候他见着司马的目光一黯,接着一扬,而他则扬起手,阻止了那人接下来要说出的话。
      ……三十几年。
      从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卓东来从未领受过任何人的怜惜和照料。
      除了司马。
      男子笑了笑,垂了眼。
      “无妨。”
      那时他这么说,“我必会在一月之内,拿下雄狮堂。将整个北武林纳入大镖局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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