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十章 ...
-
司马十分艰难地做出了决定。
他解下蒙面的黑布,嘶哑地吐了口气——他决定不公开身份,留在红花集。
男子用手抚着额头,其实那时候他急迫地想见一见卓东来。
他了解那人会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安排一些事情,从前对这些他并不在意。不过今天他看到□□手们把红花集围得水泄不通的时候,司马的心里居然隐隐浮动着一丝恐慌。
他当然不是怕杀人。久居红花集的无一善类,何况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大镖局铲除异己时候的狠辣手段。
他怕的是自己如今知道的实在是太少了。
那时候领队的人是郭青,司马记得他是郭壮的弟弟,年纪很小,进大镖局也时间也不长,可是那时候他居然已经穿起了华丽的紫色衣裳,下令杀人的时候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
司马心里有些异样,的确卓东来的心底,对他隐瞒了一些东西。从前司马尊重卓东来,并且不想故意揭开那人不乐意对他提起的事情,可是现在有些人让他感到了危机。
第一个人是流水。
流水说的话是他不能忽视的,关于卓东来不愿启齿的残疾,他那些过去,还有他心底的阴影——而郭青加重了他这种感觉。
司马开始觉得,卓东来心中的某个部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迅速崩毁着。他很想去当面质问那个人,就是现在——可是他不能。
那时候司马脚步有些不稳,他慢慢坐在身边的椅子上,用双手按住面孔,那时候可以看到,男子的眉间因为愁绪和痛苦,出现了深深的丘壑。
他想起他对卓东来急躁、发火、出言冒失的时候,那人平淡的、没有表情的面孔。
卓东来总是说,你这样做就好了,这是为了大镖局,也是为了你。
司马想起他说那些话的温和口气,想到那些平淡无波的态度底下,有些他拼了命也够不着的角落,不禁被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哀笼罩着。
那样呆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男子抬起了遮住双眼的手,慢慢地擦了擦眼角。
他稍微镇定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去见卓东来。
在红花集当中,有他想护着的人,比如朱老三,司马不希望这条汉子死在红花集,可是他现在不得不拿着所有人的命陪自己冒险。
想到自己必须得和卓东来玩这个猫捉老鼠的游戏,司马内心十分烦躁。
毕竟这件事既不光明正大,对他来说也没有任何好处,可是如果他现在公开身份,并且和卓东来摊牌,那就意味着他此次瞒着卓东来出行的目的——也就是他想见朱猛这件事,会暴露、会被卓东来猜到,哪怕他再掩饰也没用。
可是司马想他决不能让卓东来知道。
如果不是朱猛,是他们任何一个别的敌人,司马都不会介意他的把戏被卓东来拆穿。大镖局崛起的过程中他们打败了无数敌人,对那些人其中的任何一个,卓东来的态度都是纯粹冷静的,他算计他们,最终除掉他们,可是他对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私人的仇恨情绪。
可是朱猛不一样。
司马的直觉告诉他,卓东来非常讨厌朱猛,虽然这种排斥的情绪并没有形诸颜色。
而且司马知道,这种厌恶并不是根源于他,而是根源于另外的东西……
比如……蝶舞。
卓东来亲口承认他曾经对蝶舞有情的时候,司马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他看着卓东来,并且最终了解到那个人说的是真话。
的确,那应该是真话,因为卓东来从来不会欺骗司马超群。
司马想他赌对了。
他从第一次、看到蝶舞写来的那封信,从那种字迹、语气,他就知道那是个和卓东来有过去的女人。见到蝶舞的时候他为她美丽和高傲的姿态而感到吃惊。
所以司马一点儿都不想伤害她,他扼住这个女子的咽喉,然后开玩笑似的放开了。他知道一个徒有美貌的女人是不能让卓东来动心的。所以蝶舞和东来之间,会有着比与他之间更隐晦而且深刻的过去。
这些,过去他都是尊重着、小心维护着的。可是他现在想知道。
没错!他想知道!
那时候,司马盯着卓东来的眼睛,看着那人说:“她背叛了大镖局,和朱猛生了孩子”的时候,虽然卓东来的脸就像打磨光滑的镜面一样,被某种表情装饰得完美无瑕,可是司马内心深处已经在代替他感到疼痛。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司马能感觉到卓东来内心的某种固执,那是一种就算是卓东来本人都没法认清的情绪,就好像司马对他说朱猛是个好朋友的时候,卓东来竟然会有一些控制不住自己,而做出让吴婉生气的言行一样。
所以他只能在蝶舞痛苦的声音之中,颓然地坐下,淡淡地说道:“好吧,我听你的。”
脑海中回想着这些的时候,司马仓促地笑了一下,那表情就好像要装假给别人看一样苍白。
……这是我第一次,违背了东来的心意。
司马这样想着,然而瞬间他就想起了别的事情……没错,他想起来违背卓东来意思的事情这应该算是第二次。
而第一次……是他们的第一仗,卓东来要他和王志远决斗的时候。
==================================================
卓东来在床上咳嗽了一阵子。
司马吓了一跳,连忙从怀里摸出帕子给他抹了嘴角的血沫,“东来……你躺下说话吧。”
那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稍微喘了片刻,才从司马手里接过茶杯。
里面的水调了冰糖梨膏,有淡淡的甜味儿,卓东来喝了一气,才开口道:“你知不知道上个月镇远镖局走了一趟特别重要的镖?”
司马点点头,“我知道,我接到探子的回报,听说为了这趟镖,他们镖局里的好手倾巢而出,长安的镇远镖局总舵快要变成空城了,就是不知道运的是什么东西。”
“……没错,眼下的镇远镖局,就算有王总镖头自己坐镇,我们想要跟他们火并,他们也是不够实力的。”
“可是那只是长安的镇远镖局,他们有十四家分局,王志远可以就近调人来援。”
“……没错,可是这次他调不动了。”
卓东来笑了。
那时候他微微捻着白皙的手指,笑容里有非常愉悦的味道。
——卓东来的人一向是冷酷的,在日后、他和司马已经打下武林首屈一指的身家,过着罕有人比的富贵生活,可是那时候美酒、财帛和女人也都不能博得他这样的笑容。
那种发自心底的喜悦,只有他和司马在一起,抑或是依靠自己的智谋击倒对手的时候,才会出现。
卓东来慢慢地啜饮着冰糖梨水,似乎显得很享受。实际上他日后也经常回忆起这种享受,司马当上大镖局的总瓢把子之后,还是老惦记着送他梨膏子,怕他犯了肺病,可是卓东来不爱那种东西甜腻的味道。
他只喜欢司马一点点亲手把那种粘腻的、据说能够润肺养身的玩意儿,在水里调开的模样。司马一向比他身边据说心灵手巧的小丫头们更能让他开心。
“为什么?”司马脱口而出是这个疑问,那时候他有点惊讶,又有点兴奋的等着卓东来回答。
“因为这十四家分局,如今都知道我们要和王志远火并,他们都在等着坐收渔利。”
卓东来轻轻地说着,“你看,王镖头宁肯搬空了自己的老窝,也不肯叫分局的好手跟着走这趟镖,至少说明他是不信任他们的。”
司马笑了,“你眼光真够厉害的,就是吃了这个哑巴亏,所以王镖头才愿意和我决斗,用不会两败俱伤的方式解决问题?”
“王志远是那么想的。”
卓东来慢条斯理地说道:“可是我不是……我让你跟他决斗,只不过是为了要你当众打败他,让人们知道这世上首屈一指的英雄并不是王志远,而是你……”
那时候他一手扶上司马的膝头,“你会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击倒他的,所以,不要杀他。他迟早会死,你只需要让大家都知道,你是个有襟怀的大人物。”
司马那时候微微偏过了头,“……你说王志远迟早会死?为什么?”
“因为他走的镖回不来了,可是他现在还不知道。”
那时候司马的表情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难道东来你有实力去劫他这笔镖货?”
卓东来笑了笑:“当然没有,可是我保证,他这趟镖不会少一丁点东西,只会多……而且这多出来的东西,比少了的更要命。”
那时候,司马明白了。他摇了摇头,像是替王志远叹息似的。
卓东来继续道:“我让他的镖货里多了十三颗夜明珠,这些东西是西域的贡物,皇帝还不知道它们居然给人偷出了宫,更不会知道已经被人放在了那些装镖货的箱子里。”
青年顿了顿,笑容满面,“不过我会让他们知道,不过王志远只能在决斗当天早上知道。”
卓东来笑容不减,“所以他会死,不仅仅是他,他的整个儿基业都会毁掉,包括那十四家想要坐观成败的分局子。”
“所以……”
“所以只有我们是最后的胜者。”
卓东来轻轻地答道,温情地摸了摸司马的手掌。
===================================================
当年,年仅二十的司马超群和镇远镖局总镖头的决斗,曾经轰传整个武林。
当天,有不下二十位身为中立方的武林名宿,亲眼见证了纵横江湖二十年的王志远是怎么死在司马的手中,并且被一剑取下头颅的。
这件事也有人告诉过郭青。
“老总真是厉害,可是他本来不必杀王志远的。”
那时候说话的镖师叹了口气,“何况是斩头的方式……其实那之后不久,镇远镖局就因为勾结盗匪私运禁宫藏物被官家抄没,老总白白结了这大的深仇了。这家镖局子树大根深,死而不僵,为王志远惨死刺杀老总的事情,我们总也见识过四五回了,老总有一次还伤得很重……”
郭青听了这番话,一个字也没有吐出口。
他只是沉默。
过了很久,少年才在心里默默地冷笑起来。
那时候他几乎有些佩服司马超群。
——如果他不杀王志远,或者不用那么不近人情的方式夺人性命,那么那些海一样的仇恨、还有这五次暗杀,就会落在一手策划这件事的卓东来身上。
那时候,郭青这样对自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