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骰子救不了悲剧少年》云一泽

11、第二次掷出骰子

　　*

　　双脚踏上地面的那一瞬间，尹千秋飞快地跑了起来，手机在口袋中振动了一下，她没有理会，只是不停地向前跑去，用她可以达到的最大速度，用几乎要让她心脏骤停的速度。

　　熟悉的丁字路口，右转，上坡，用力跑，用力跑！用力跑！

　　然后她撞在一个温暖的背上。

　　然后，砰！砰！砰！砰！

　　就好像四发大规模杀伤性的弹头顺次爆炸一样，激烈而刺耳、让人绝望的声音响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随着这声巨响弹到她的身上，接着掉落在地——棕色的木头碎片，她曾经亲手入殓过的尸体的一部分。

　　她的身体因为刚才的撞击而疼痛无比，可她心脏的疼痛更甚于此。

　　失败了……

　　她亲眼目睹了这把小提琴的死亡。

　　究竟要怎样？要怎样才能阻止这把可悲的乐器步入如此凄惨的结局，要怎样才能阻止路弦被它的幽魂一同拉入地狱？

　　她没有办法跑得更快了！

　　千秋靠着与她撞在一起的那具身体，缓缓瘫坐在地上。

　　他们就像两根缠在一起的鸟类绒毛，在风中颤抖着跌落。

　　“啊——真没劲，散了散了。”

　　“诶？就这样吗？”

　　“肚子饿了，我要去车站那边买点吃的。”

　　“好吧，你说了算。”

　　几个少年沿着坡道往下走去。一边走，一边聊着天。走过千秋身旁的时候依然是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

　　渐渐的，说话声和脚步声都远去了，周围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千秋听到了啜泣的声音，哽咽的声音，拼命忍着不想让人听到，但还是在这寂静的夜色里逃散开了。

　　她忍不住用双手扳住少年的肩膀，大声道：“没事的……没事的！”

　　她第一次看到一个高中男生哭成这样。委屈、不知所措、绝望……但好像用这样的词并不能确切描述哭声中的情感。

　　他仿佛在为自己的死吊唁。

　　千秋第一次看到总是端着一张脸的路弦有这样强烈的情感表露。在这种深切的悲伤中，她觉得自己刚刚所产生的无助感根本算不上什么了。

　　她甚至开始戏谑地想到，此情此景，应该用莫扎特的《恸哭之日》作配。

　　风中摇曳的细竹如同提琴手上下跃动的琴弓，从校园围墙探出头来的树木是歌唱家——“从狮子的口中将他们拯救出来！”它们这样唱道。

　　她从背后抱住少年，像是不敢打搅这场无声的安魂曲一样，在心里说道：“我来救你了。”

　　和上一个、以及上上一个五月三日的夜晚一样，千秋再次把路弦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还保留着意识，但似乎丢了魂，和他说话不会得到任何应答，摆弄他的身体也不会得到任何反馈。

　　结果千秋还是只能和之前一样，用蛮力把他搬到自己床上。路弦睁着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果然，路弦的自杀和小提琴的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千秋用湿毛巾擦了擦那张满是泪痕的脸。

　　“十七八岁的男孩子，真不像话。”她毫不客气地用毛巾在他脸上轻轻抽了一下。

　　“大概睡一觉就会好了。但愿吧……”熄灯之后，千秋在被窝里默默地想，她不确定路弦是不是要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一夜。

　　但没过多久，千秋就听到均匀的呼吸声从床上传来。

　　少年比她更早地入睡了。

　　*

　　五月四日的早晨。

　　千秋起床的时候，路弦还在沉睡之中。

　　一丝晨光从没有拉严的窗帘之间透了过来，在少年脸上打出一个圆润的光斑。

　　在棕褐色皮肤的映衬下，那个光斑显出一种柔和而温暖的橙红色来，让少年的脸看上去显得更加幼小了。

　　他长得真好看，让人几乎想要亲吻他的额头，他的面颊，他的嘴唇——就像王子用一个吻唤醒睡美人那样。

　　千秋当然不至于放任自己的冲动去亲吻这个“素不相识”的少年，她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她的目光似乎有着和王子的吻相同的力量，少年在她的注视中缓缓醒来——尽管正好照在他脸上的那束光线让他在下一个瞬间又闭上了眼睛。

　　千秋将窗帘拉好。光斑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你醒啦？”

　　“……”从沉睡中苏醒的睡美人面容忧郁地沉默着。他皱着眉，不仅仅是因为其脆弱的眼睛刚刚受到了阳光造成的伤害。

　　“这是我家——离你学校不远。我叫千秋——收留了在路上失魂落魄的你的好人。”千秋在他开口之前已经准备好了问题的答案，她左臂的刺青在路弦眼前晃来晃去，让他狐疑地皱起了眉。

　　“你好像被揍了一顿，身上有哪里疼吗？”她问。

　　少年摇了摇头。

　　千秋准备故技重施：“还不能确定你有没有伤到哪里，总之今天先休息一天，请假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对了，你是几年几班的，叫什么名字？”

　　少年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叫路弦。”

　　“嗯，你叫路弦。那你是几年几班的？”千秋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尽管她知道答案。

　　路弦沉默了许久之后：“不用帮我请假。”

　　“可是——”千秋知道他又想着赶紧回学校，正要劝阻，却被对方抢了话头，“我暂时不想去学校。”

　　“嗯？”千秋愣在原地。

　　“我说，我暂时不想去学校了。”路弦重复了一遍。

　　这个意外的展开让千秋不知所措。她绞尽脑汁思考的拖住路弦不让他去学校的方法在这一刻全般作废。

　　“不是——不去学校的话你，你打算干什么？”千秋像是宕机一样结结巴巴地问道。

　　路弦环顾了一下千秋的房间：“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希望这段时间可以暂时住在这里。”他又看向千秋，“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会另想办法的。”

　　*

　　少年注意到KP那心有所想的眼神，有些不服气地问道：“干什么那样看着我？”

　　“我在想——你这样做是想呆在她身边保护她吗？”KP说。

　　少年的表情有些烦躁：“我不知道杀害她的究竟是什么怪物，只能采取这种单纯的对策不是吗？”

　　“看到你的变化，她会很高兴的。”KP说。

　　*

　　尹千秋感到惊讶，但又感到惊喜。

　　仔细想想，这难道不该是她求之不得的吗？

　　可当它真的发生的时候，她总觉得事情顺利得仿佛有蹊跷，反而让她不敢轻易答应了——但她也只担忧了几秒而已。

　　“同意！我同意！”千秋急忙说，“但是你家长那边——”她说了一半，又把话咽了回去，她知道路弦家庭情况特殊，贸然提及双亲，搞不好戳到他的痛处。

　　路弦不以为意：“我十九岁，已经成年了。”言下之意是不必顾忌。

　　千秋倒是吃了一惊，如果是正常入学的话，这个年纪应该已经在读大学了——想必其中又是什么奇怪的家庭事由吧。她心中有一堆话涌上胸口，但最后全被堵在了嘴边。

　　路弦看着千秋瞬息万变的表情，突然笑了出来：“父母那边，我自己会跟他们联系，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千秋像是看到了什么新鲜事物——她第一次看到路弦笑。奇怪。这简直不像是她认知中的那个阴沉又寡言的路弦，像是别的什么人似的。

　　“对了，小提琴——”路弦突然指了指窗边，“我的小提琴已经没了，这段时间可以借你的用用吗？”

　　这太奇怪了。他怎么可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件事。明明昨天晚上，目睹了自己的琴被砸碎的那个少年，仿佛是丢了魂一样失落。

　　是的，“目睹”了。

　　千秋突然从这个词汇中抓住了什么。

　　之前路弦总说要早点回去练琴，仿佛并不知道自己的琴已经被砸成了碎片似的。之所以不知道，是因为在看到那桩惨案之前，他就已经失去意识了。

　　“昨天晚上那小子练完琴回宿舍的时候，被小霸王截住打了一顿，琴也被砸了……”

　　保安的话在她脑中苏醒过来，没错，路弦先被打了一顿，琴被砸烂是在那之后的事。

　　而这次，琴被砸烂的那一刻，路弦还是清醒的。

　　他是不是因为受到的刺激太大，所以坏掉了？千秋担忧地想着。

　　路弦在征得千秋的同意之后，便毫不客气地用那把劣质的分数小提琴练习起来。

　　千秋在一旁默默看着，默默听着那熟悉的旋律流淌在耳边。明明还是一样的人，一样的衣着，一样的小提琴，一样的曲子，可是肯定有哪里不一样了。

　　“喂，路弦——”她突然说。

　　路弦放下琴：“打断别人的演奏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千秋闭上了嘴。

　　“但我都已经停下来了，有什么事你就快说吧。”路弦无奈地说。

　　千秋这才又说：“你要住在这里的话，得准备些生活用品。等你练够了，我们一起去趟超市。”

　　路弦把琴放回了盒子里：“你的琴太差了，练多了伤耳朵。买东西的话，现在就可以去。”

　　千秋看了看自己那把玩具般的琴，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