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贵客（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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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四小姐沈青叶，生得文静纤弱，性格温婉随和，确可称得上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她是孟姨所生的第二个孩子，亦是沈老爷唯一的一个女儿，上月刚满了十六，比我还小了一岁。
记得那时初次见到沈青叶时，我便对这个神情腼腆的小姑子颇有好感。
后来，在沈秋原率兵去了兴阳之后的第二日，我清早去给公婆请安，恰巧在路上遇到她，便同走了一段。沈青叶生性不善与人交际，又极易害羞，我随口问了她几句极普通的家常，但见她已羞涩得不知所措，便也不好意思再问了。
我和她两人一路默默无言。谁知，就在快分开时，她竟涨红了脸，用比蚊子还细的声音对我说道：“二嫂，二哥他不告而别，一定是出于无奈，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也别因此误会他。你和二哥，都是好人。”话一说完，她便低了头快步走了，甚至都不敢看我一眼，只留我一人呆愣着站在原地。
而我过了许久终于回过神时，心中只觉感动不已。
自此以后，我对这个沈四小姐的好感与日俱增，有意与她亲近，寻着机会去她的闺房中拜访了数次，渐渐便与她熟络起来。
与沈青叶熟悉了之后，我又发现，她非但羞涩腼腆，而且思想十分单纯，极易轻信他人，这一发现着实令我惊喜了一阵子。
要知道，自踏进沈家大门后，我所遇到的人，无一不是胸怀城府，莫测高深，即便是孟姨，她虽明确对我示好，可眼神和话语中也始终含有令人无法完全放松警惕的试探，而沈达、贺帅等人，自更不必说了。
唯沈青叶，唯有与她相处时，我才可完全放松，不必细想每一句话，畅所欲言，仿佛又回到了天真的年少时代。
我尚神游太虚，小竹已嘻嘻笑着迎进了沈青叶。
沈青叶缓步至美人榻前，趁我没注意，顺手抽走了放在我身旁的话本，才看了眼封面，便捂嘴惊讶道：“二嫂，你，你竟喜欢看这种书？”
她手中拿着的话本《秦香传》，正是前几年家喻户晓的一部市井小说，呃，确切地说，应是一部艳俗小说。几日前我从沈秋原的书房中偶然找到它时，也曾大大地惊讶了好一阵子，神情一如此刻的沈青叶。
我慌忙跳下美人榻，从沈青叶手中夺回了话本，本想胡乱编个理由掩饰过去，但见她一脸的难以置信，玩心顿起，故意慌张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贴在她耳边神秘道：“嘘，别嚷，你可知这话本，是我从哪里得来的？”
沈青叶木然摇头，我笑得诡谲：“说出来你都不会信，是从你二哥的书房中找着的呢。”
沈青叶果然惊讶得瞪大了眼，我继续调笑道：“真想不到，你那二哥还有这等闲情逸致，他书房中，除了这本《秦香传》，还另有四五本类似的呢！呵，原先我只道他精通行军打仗，却不知，原来他对这种艳俗小说也颇有研究呐！”
我正说得高兴，一不留神手中的话本竟又被沈青叶抽了去，只见她急着翻了几页，便怔怔地若有所思。
我看得蹊跷，轻声问道：“青叶，怎么了？这话本……？”
沈青叶忙将话本递回给我，吞吞吐吐道：“没，没什么。我，我只是想看看，这，是不是，真的是二哥的。恩，二嫂，那个，二哥他，他不喜欢别人随意翻他的东西，你，你以后还是少进他书房罢……不然，等他以后回来，发现你动过的话，他，他会生气的。”
沈青叶的确不善于说谎，她说这番话的时候，两颊微红，眼神躲闪，我立时肯定，这话本中，必有古怪。
于是，我想了想，故意问道：“我，也算是别人么？”
“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二嫂你，你自然不能算别人。可是，二哥他，他性格古怪，他，他……”沈青叶自觉失言，急得不知该怎么解释。
我浅浅一笑，“你急什么呀，我说笑的。你二哥的古怪脾气，我又不是没有领教过。放心，既然你都提醒我了，以后，我不去他的书房就是。”说着，我又故意诚恳道，“青叶，我知道你是出于好心，谢谢你。”
沈青叶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局促不安地嗫嚅着：“别，别这么说，我，我……”
我愈发确信她定有事隐瞒，心道：看来，沈秋原的书房，今后我可得好好多去去了。
沈青叶尴尬了一会儿，似想起了什么，便转移话题道：“呀，我差点就忘了，二嫂，我这次来，是要请你去前厅呢，家中来了贵客，娘正在厅上招待他们。”
我不由觉得奇怪，虽说如今我已是沈家的二少奶奶，但沈家内院中所有的事务仍由孟姨一人掌管，平日里，她极少令我们抛头露面，而今次却要我和青叶同去厅上待客，可见这贵客若非沈家近亲，便是非同一般的人物。想到这里，我不敢怠慢，忙道：“你怎不早说？唉，耽误了这许久，只怕孟姨她早已等得恼了。”
沈青叶此时已恢复了平日的淡定模样，见我着急，笑道：“二嫂，你无需慌张，其实说是‘贵客’，不如说是‘至亲’更为恰当，我们之间的关系甚为亲近，便是去得晚了，娘也不会责怪的。”
我好奇心立起，疑惑道：“至亲？能与你攀得上至亲的，也就只有你那几个哥哥了，难道，你的三哥，留洋回来了？”
“不是三哥，是……”沈青叶终究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她本已话到了嘴边，见我殷切地看着她，竟起了童心，硬是打住了卖关子道，“二嫂，你何必急着问我呢，究竟是何人，你跟着我去一看不就知道了么？”
“好你个促狭的小丫头，才没几日功夫，竟敢捉弄我了！看来我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是不会老实招供的了！“
我伸出双手，作势要去给沈青叶呵痒，吓得她立即笑着跑开了：“呀，二嫂饶命，我招，我招就是了嘛！”
我边与沈青叶嬉闹着，边唤来小竹为我梳妆打扮，又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衫，一切收拾妥当后，便匆匆往前厅赶去。
一路上，在我变着法子的不断打探下，沈青叶这个小妮子很快便抵挡不住，全盘向我供出了。
原来，此刻在前厅的贵客，便是贺帅的儿子与儿媳，说得更详细些，也就是沈家当年过继给贺帅的长子。他夫妻二人一年前远赴重洋去了苏吉利，昨日才刚回国，今日一大早便来沈府了。
我听着听着，心想：沈家的三公子沈秋平去俄国是为了留学，可这大公子沈秋承不是据说连头脑都有些不太灵活吗，那他去苏吉利又是作甚呢，遂忍不住问道：“你大哥和大嫂，他二人为何会去苏吉利，而且还去了一年这么久？”
沈青叶嘴角微颤，犹豫片刻，只简短道：“为了治病。”
我不觉一愣，却见沈青叶有意加快了脚步，也不再说话，便知她不愿再回答这个问题，我虽然心中疑惑更甚，却也不好再为难她，只得打消了追问的念头。
快接近前厅的院口时，远远地，我竟听到厅上传出了一个小孩子的哭声。
“呜……我不管嘛，我就要小原来陪我，我就要见他嘛！呜……”
说是小孩子，这哭声却格外暗哑，似比寻常的小孩声线低沉了许多，可若说不是小孩子，我还真想象不出，哪一种成人会哭得这般无知无畏。
我皱着眉转头看向沈青叶，却见她一脸窘迫，勉强冲我笑了笑，张着嘴欲言又止。我不禁心中一动，难道这个大哭的“孩子”就是……？
厅内，有人正柔声哄劝着：“小承乖，小承最乖最听话了，你的小原弟弟有事出去了，得过几天才回来，等他一到家，孟姨便带他去找你，好不好？”
“不好，我就要现在见他，就要现在见嘛！呜……小原去哪里了？你们带我去找他！呜……”
“呀，大少爷，地上凉，可坐不得呐！”
“大少爷，快起来呀，今早才换上的新衣服，弄脏了可就不好看了！”
“我不管，我就要去找小原，我就要去找他！呜……”
那“孩子”越哭越大声，听这情形，似乎已赖在地上打起了滚。
此时我和沈青叶已走到厅口，而厅内正乱成一团，我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小心地询问：“这，就是今日的‘贵客’？”
沈青叶脸色一白，小声道：“大哥他心智不全，与孩童无异，常会任性胡闹，我还以为他这次从苏吉利回来，应该能有所改善的，没想到……”
我微微点头，心中一时感慨万千。沈家在外人眼中向来只与显贵名门联系在一处，又有谁知道这名门之中竟有这么多可怜可叹之人。几日前，我方为大太太唏嘘不已，看来今日，又得为这个沈秋承叹惜一番了。
此时的前厅上，七八个丫环正手忙脚乱地围成一圈，圈内，一团白晃晃的身影正似抽了筋一般在地上来来回回地翻滚着，边翻滚边不住地哭喊：“呜……我就要找小原陪我玩，你们都骗我，你们都欺负我，呜……”
有丫环想伸手去扶他，才靠近他身旁，便被他挥手蹬腿地赶开了。
沈秋承虽是幼童的心智，身形却是成人的，一连几个小丫环被他踢中后，都痛得忍不住叫出了声，其余的便都不敢再上前。
厅中乱得如此热闹，在场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沈秋承身上，我和沈青叶进屋后，一时竟也未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孟姨见丫环们都不得力，不得不亲自走到丫环们中间，努力摆出一副温和的笑脸，柔声细语地哄道：“小承，快别闹了，你看你，小白衫都成小灰衫了。来，快起来，听孟姨的话，一会儿你沈爹爹回来，叫他看到你这副样子，可又得挨打了！”
“我不管，我不起来，我就是不起来，小原不来我就不起来！”
孟姨轻轻叹口气，继续温和地笑着：“小承，你先起来，你的小原弟弟，孟姨已经派人去叫了，他过会儿便过来，你快先起来啊。”
沈秋承停住了滚动的身子，抬头看着孟姨，后者忙伸手欲扶他起来，他却又突然叫道：“骗人，你骗人！你刚还说小原不在这里的！呜……你们骗我，你们都欺负我！”便又在地上耍赖打起了滚。
我若不是此刻亲眼见到这一幕，还真无法相信眼前地上这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人竟会是个傻子。
说实话，沈秋承长得颇为端正，甚至可称得上俊朗，因而当他肆无忌惮地大哭时，脸上那凭空增添了的孩童气便更加惹人痛心。
我默默地看着他，心中除了叹惜，还是只有叹惜。这么一位长相不俗的富家公子，竟会因幼年遭遇意外而成了心智不全的傻子，真真是天意弄人，世事难料。
正胡思乱想着，我突感觉到不知从哪里射来了两道冷冷的目光，这目光胶着在我身上，带了透骨的凉意，竟叫我心慌地打起了寒颤。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贵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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