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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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偶尔会清醒片刻。
那个孩子，柔软的、稚嫩的、天真的，挥舞着翅膀落下，却如同阴影里陡然升起的圆日。
我从树根下凝聚出身形，遵从内心的欲念伸出手……
他清澈的眼眸里倒映出我如今的面容——黑色粘稠的类人形物质，脚底不停地翻涌着黑色气泡，如同滚烫的岩浆沸腾。
不、不行，这样会把他吓走的。我的脑海中突兀地冒出这个想法，于是克制地收回手，努力模仿出还为“人”时的模样。
殊不知，一团黑泥一会儿变大了双手，一会儿缩小了头颅更显得滑稽又恐怖。
但他没有被吓退，反而好奇般的靠近了几步。
见状，我缓慢地向他移动，他没有露出奇怪的神情。
我猛地向前一扑，他抱住了我，白皙纤长的手指好像陷入了黑泥一般。
“你、你好？”他的声音清冷，却因为不熟悉人类的语言而显得几分青涩。
我张张嘴，没能发出声音，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模拟出声带，于是我伸出几条触手比划着。
他专注地看着我。
我从那天起就一直跟着他，哪怕他是化为原型飞上天空，我也能同样模拟出翅膀，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
一开始他还试图甩掉我，但是不管他离开多快多远，我最后总是能跟上他，发现想甩掉我只是徒劳之后便默认了我跟着他的行为。
时间一长，他似乎也把我认作了伙伴，出去觅食后甚至会为我带回来一份。不管是果子还是禽肉兽肉，只要是他带给我的，我全部都会吞下去。
有一次他带回来一束花放在我面前，我不假思索，直接吞了下去，他却慌张地阻止我说那个不是食物。
他垂下眼睫，似乎是有些失落。我从一团黑泥中分出两根细细的触手，生疏地摸了摸他的头。他便又高兴起来。
我们之间不怎么讲话。
他不是寡言的人，但好像因为初见给他留下的印象，他以为我不能说话，所以很少跟我对话，总是将东西直接给我，或者直接带我走。
我其实在那之后没多久就能模拟出声带了，甚至也能模拟出正常的人形，但我觉得很麻烦，而且没有那个必要就偷懒了。
彼时正值魔神们彼此争斗得最厉害的时间，哪怕他在夜叉一族是个中翘楚，毕竟年轻，对上魔神还是力有不及，重伤之下，他化为金翅鹏鸟原型，想要引开敌人却被识破，大喊让我逃走。我看着他一向清澈的眼眸中盛满了痛苦，游离在他身边，想要抱抱他，却被他推开。
不要、不要拒绝我……
突然燃烧的怒火让我久违地回忆起了人类时期的事，追上来的敌人就好像记忆中那些可憎的面孔，于是我遵从本能想要将他撕碎，沸腾的黑泥缠住手脚向下拖拽，从眼中、鼻中、口中、耳中涌入他的身体，就像扯出蚌壳里的珍珠一样，把他最为甜美的“梦”扯出，碾碎。敌人的脸上还残留着惊惧，身体便幻化成光点渐渐消散了，地面上只留下一团浮动着的黑色残渣。
我刚想直接吸收掉，想起重伤的他，就依依不舍地捧起那团残渣抵到他的嘴边。他的脸上还沾着血，身体虚弱得站不起来，却死活不愿张开嘴。
再不吃你就要死掉了，我比划着，只能模拟出声带着急地劝他，“吃、吃掉，受伤，好。”
他不为所动。
“金鹏，吃掉，不吃会死。金鹏、金鹏、金鹏，吃掉！”
我一遍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撬开他的嘴，把残渣塞了进去。残渣入口即化，不过几息之间，他身上的伤就好了大半。
也许是消耗太大，他睡着了，我就安静地待在他身边发呆。
脑中突兀地闪过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那些人的样貌其实早已模糊，神情却愈发扭曲如恶鬼。愚昧的村民，终日的囚禁，漫长的黑暗和永不到来的黎明，在泛着血色的夜里结束。我舍弃了人身，献祭了整个村子，唤醒了魔神残渣，精神层面的厮杀，我不知道是如何坚持下来的，所幸我赢了，我夺过了属于魔神的权柄，从此将作为人类的过往抛下，成为阴影下的“怪物”。
沉睡百千年，我辗转着醒来数次，每次睁眼都会见到不一样的风景，属于“人”的那部分也渐渐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同消失。
直到遇见他。
成为魔神后我就对时间不是很敏感了，但仍旧迟钝地发现了他沉睡的异常。
我不懂医术，只能大概感受到他并无大碍。
在等待他醒过来的途中，有那位被杀死的魔神的手下不停地找麻烦，我烦不胜烦，只把靠近的魔物也好，人也好，全部杀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再没有生物靠近我们。
我也不知在远方流传的暴虐的魔神的传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守在他的旁边，恍惚间好像自己变成了一块石头，或者是游荡的孤魂野鬼，没有目的，只是抱着一腔执念，固执地停留在原地。
他睁眼那瞬间我就察觉了了，却没有第一时间涌上去，因为我迟钝的神经竟然第一时间发现了他情绪的不对劲。
之前的他就像是一只不怎么叽叽喳喳但很有活力的小鸟，醒来的他……变成了死气沉沉的将要迟暮的夕阳。
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我的小鸟……是不是也要离开我了。
我迷茫地想着。
哪怕是孤僻如我，也曾听闻过岩神之名。摩拉克斯执枪出现在我的领地边缘时，我就该如以往那样，遵循本能，避其锋芒遁走。
但我想到他，脚步就像被绊住了。
摩拉克斯不会伤害他。
在被那杆从天而降的岩枪死死钉在地面时，我这样想着。
疼痛已成最微弱的感官。
一想到今后再也无法见到我的小鸟，我自由飞翔的太阳，就觉得难以忍受起来。
原本溃散的意识也能再稍稍集中一些。
目光触及最后的场景便是那只跌跌撞撞奔来的小鸟。
是因为想要跟着摩拉克斯一起离开吗？
我已经给不了他什么了。
那就这样吧。
稍稍……有些累了。
就这样，我陷入黑暗之中。
流动的、停滞的、黏腻的黑暗包裹着意识，在另一层幽暗、静寂的世界浮沉。
在这个世界中我能看清的只有一个瘦削的身影，他被千万红线掉在空中，发出痛苦的低喘。
是谁、是谁？
我情不自禁地靠近他。
将自己缠绕在他的身上。
我看清了他——
金鹏！
他的脸上布满了杀意与痛苦。
我让他感到痛苦了吗？
明明已经失去了身体，为什么胸口、突然有种被火灼烧的痛感。
想要靠近、再贴近一点。
不、不行！
他很痛苦，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我拼尽全力让自己离开他，然后再次失去意识。
……
黑暗中唯一的青色的光。
风，自由的风。
我忘记了那是谁。
本能叫嚣着靠近他，脑中却一直有个声音在制止。
我作为影子，躲在他的光下。
……
会死吗？
或是这么纠缠下去，直到永远。
END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