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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六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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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两个人相拥而眠,半夜听见激烈的吵架声。
乔慕和姬凤岐同时睁开眼,整个村的夜空中回荡着一个女人的哭骂怒吼,姬凤岐听着,是齐婶子。齐裁缝和张寡妇又干嘛了,齐婶子捉奸在床。
乔慕很不满:“吵醒你了?”
姬凤岐迷茫地笑:“嗯。”
乔慕低声道:“吵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大部分是脏话,极其下流。乔慕在丐帮厮混这么多年也没一气儿听到这么多,这女人真够可以的。姬凤岐缓缓闭上眼:“齐婶子付出一切治好齐裁缝,但齐裁缝的心从来只在张寡妇身上。就这么个事儿。”
乔慕双手捂住姬凤岐的耳朵,姬凤岐窝在乔慕怀里。齐婶子在发疯,整个村子知道齐婶子发疯,姬凤岐听着一个女人绝望地哀嚎。姬凤岐是没什么资格觉得她很难堪的,他离她不远。乔慕身上鸊鹈膏的味道散掉,却缭绕在姬凤岐鼻腔,阴魂不散。他被迫靠在乔慕怀中听着心跳,乔慕的心跳像笑声,一下一下嘲笑姬凤岐。
他和乔慕各取所需,互相没法埋怨。
齐婶子哭号了太久,嗓子像个男人,从乔慕的手中漏进姬凤岐耳朵里,姬凤岐吓得以为是自己的声音。
他在乔慕的怀里,睁眼等到日出。
第二天一早,姬凤岐进城。乔慕背着他的药篓,姬凤岐很温和地说:“我要去……我大姐那里。你要去吗?”
乔慕把他送到院门口,很认真道:“我下午来接你。”
姬凤岐默默点头。乔慕把药篓还给姬凤岐,看姬凤岐进门,心想今天要去问问,定做的药箱如何了。
家里就都夷在,萧阳夜舒都各自去忙。姬凤岐环顾四周:“萧阳放心你一个人在家?”
“你姐夫中午回来一趟。一个人好,清静。”
姬凤岐还是帮都夷干了些活,都夷烧水煮茶:“别忙了,来喝茶。”姬凤岐擦了手老老实实坐在都夷面前喝茶,都夷轻声问他:“乔慕旧伤的事儿,你知道?”
姬凤岐默默点头。
“那我有话直说了,你还记得咱谷中徐师伯怎么走得么。”
姬凤岐睁大眼睛。
“被人说是庸医,砍掉手。师父救回谷中,就不行了。对方是哪个大人物来着。”
姬凤岐攥紧茶杯。当时他很小,只记得大人们纷乱身影,还有……那么多的血。徐师伯的手找不到了,被对方扔去喂狗了。因为没救回对方一根独苗。
“你……三姐也遇到了。”
姬凤岐终于抬眼看都夷,都夷很平静地告诉姬凤岐:“要拉你三姐殉葬。幸亏被五毒弟子救了,不然你三姐几年前就死了。”
都夷看着姬凤岐惊惶无措的眼神,在阳光下像一只被吓坏的小动物。情爱的事她管不着,可是……
“阿岐,如果乔慕在你手上出了差池,丐帮会对你客气吗?”
姬凤岐稀里糊涂想起天策来了。不会客气。丐帮是另一个天策,要打要杀姬凤岐都无法还手,谁让他武学不行,他活该。
都夷握住姬凤岐的手:“阿岐,是姐姐不对,耽误你的行程。你想走便走吧,离开长安,自由自在。阿岐,你一定要记着,救谁都要先保护自己,明白吗?”
很久很久的沉默,姬凤岐轻声回答:“我知道了大姐。谢谢大姐点醒我,不然我还做着白日梦呢。我是想师父,想见见他老人家,等他老人家值满,我给他磕个头,就走。长安都是大人物,哪个我都得罪不起。是我糊涂了。”
师父反复告诫,病患可能会把感激当□□慕,爱上大夫。但那不是真的爱情。
师父还有个事情没发现。
大夫有可能会爱上病患,把医者仁心错当爱意。
着相了。姬凤岐恍惚地想,真的着相了。
他提前告辞,跟师姐说想在街上走走,自己想一想。他站在街边看马车卷起的飞扬尘土,穿梭尘土的行人。为啥要叫人世间是红尘呢,明明是灰尘。一个白衣的纯阳道士同样神情恍惚地站在街对面,和姬凤岐遥远地脸对脸。他们看着对方,像看到另一个自己。
吕自牧今天突然被放出了凌雪阁的牢房。武宴抱着胳膊靠着墙,等在门口。牢房大锁一开门一推,吕自牧都愣了。他被关了大半年,乍然看见开门,居然反应不过来是什么意思。守卫让他赶紧走,他抬腿走出牢房,穿过长长昏暗的走廊,尽头是几步台阶,窄小的通往外界的门,开着。吕自牧微微眯眼,抬脚走上台阶,穿过石拱门,看到门后抱着胳膊战栗的武宴。武宴递给他佩剑:“道长,别忘了剑。”
吕自牧接过自己的佩剑,这半年被人精心保养过,有膏脂的味道。
“我不是……谋反?”
武宴笑出声:“木头,我一开始就说了,是为了救你,说你谋反,因为凌雪阁只管这个罪。这半年多相处下来,觉得你人还不错。走吧,你自由了。”
吕自牧不知道用哪个情绪,他甚至想不起生气,他跟武宴吵了半年多的架,武宴隔三差五跑牢房来气他。今天总算玩腻了,高抬贵手放过他了。
他默默接过自己的佩剑,挂在腰上,倏地寒光一闪拔出佩剑照着武宴的脖子一抹,武宴的链刃蛇一样缠上他的手掌剑身:“别动,道长。我只要一使劲,你连胳膊带剑全都会被绞成泥。”
吕自牧的愤怒终于蓬勃狂燃,他一拳头砸到武宴耳边石壁,拳风嗡一声震得武宴片刻耳聋。
武宴叹口气。
“随意。你要再不走,就得被重新关回去。选吧。”
拱门前后都没人,但吕自牧分明感觉到五六个凌雪阁的气息。这是凌雪阁的地盘,被愿望又如何。武宴天真残忍地当他是个宠物抓起来玩,玩够了就扔。
吕自牧的手颓然收回,手指关节鲜血淋淋。武宴收起链刃,吕自牧怅惘地走着,想着阔别已久的太阳和长风的方向走,武宴看着仙气飘飘的道长离去,头也不回。
没有哭声了。
吕自牧在风中慢慢地走,慢慢地走,不是没有哭声,是他,听不到了。
修的什么道?他站在大街边上,看到宽阔的大道上,人群来往,步履匆匆,擦肩而过。
修的什么道?
姬凤岐背着药篓在长安城里乱走,不知道走到哪里。街边上戴重枷的犯人跪在高台上示众,大声一遍一遍念自己的罪行。人群越来越多,姬凤岐无意识被人群簇拥着挤在高台前,等他反应过来,几乎动弹不得。跪了十几个犯人,犯了什么罪。是什么逃兵,还是什么奸细,姬凤岐漠不关心。他只是抬头看着那几个被打得不成人形犯人,几乎架不住重枷。其中一个,血透高台木板,几乎无法停止。
正午时分日头正是毒辣,已经有犯人跪不住,倒地不起。一个半边脸都是骇人大疤的天策小军爷上去几脚,没把人踢醒……死了。
死了就那么放着。高台上只有犯人苟延残喘的声音。在寂静的风声中,一个僧人提着一桶水,穿过人群,慢慢走向高台。守卫的小兵看到僧人愣了一下,僧人放下水桶,对小兵双手合十,然后提着桶,登上高台。僧人跪坐在每个犯人身边,小心地喂水。姬凤岐背着药篓默默地跟在僧人后面,僧人给喂水,姬凤岐在后面按脉。
大约是看守的卫兵实在没见过,不知道什么反应。半边脸都是疤的天策军爷官靴跺着模板噔噔两步上来怒道:“干什么的你们!”
一个僧人,给犯人喂水,在死去的犯人身边低声念经。
一个大夫,给犯人止血,仔细缝合包扎。
一大群人,站在高台下,默默看着。
半边脸不能看的天策迟疑一瞬,沙场搏杀的人,僧人大夫,全都不敢得罪。姬凤岐抬头看着军爷,军爷一见他倏然眼睛睁大,你不是那个……
僧人超度死去的犯人,医者手脚利落地医治。到那个几乎不能止血的犯人,姬凤岐平静地看到对方破烂的衣衫下,胸口被缝合过的疤。
那是他的缝合术。用头发缝的,头发已经消失。他想起那个在长安流落街头的夜晚,他碰到了一个止不住血的凌雪阁,他问凌雪阁,明日定是天光晴好,兄台可舍得啊。
那犯人怔怔地看姬凤岐。姬凤岐细白的手指轻轻按着他的手腕。每个人的脉象,都有特征,几乎不会改。姬凤岐认得出来,他早该认得出来这双眼睛。那个凌雪阁,那个再未出现过的小薛。脸上的面泥千变万化,这双眼睛,从未改变。
姬凤岐喂他止血的药,他想说想念小薛质量上乘的药材,他想明白了最困难那段时间为什么药篓里总是零星蹦出通宝,那些来治旧伤的“护院”全是内息强悍的高手,手上的茧亦不是练普通刀剑的。
一切都有迹可循。
他却全然没发现。
姬凤岐实际上没多做停留,起身去给下一个犯人包扎,头皮一痛,转头发现对方手指缝中夹着他的一缕头发。那“犯人”垂下头,却攥起拳,紧紧攥住姬凤岐的发丝。
姬凤岐走向下一个犯人,衣角轻轻拂过,卷起若有似无的苦香。
该叫你什么呢。
小薛?
还是……
白野?
僧人和大夫,其实没耽搁多长时间,便离开。寂静无声的烈日炙烤,高台上的天策和犯人,还有高台下围观的人群。僧人提着桶离开,大夫却一直跟着,一直跟着,跟到僧人停下步伐,转身看大夫。
僧人在桶中舀一瓢水,递给姬凤岐。所有的犯人都用过这个瓢,姬凤岐接过来,一饮而尽。
“多谢大师一瓢水。”
僧人微微一笑,双手合十行礼,提桶离开。
姬凤岐回头看一眼示众的高台。
武宴目送吕自牧离开,靠墙上笑了两声,垂下头去。他担心白野熬不过去,那该死的无法止血的毛病。词林走来,面无表情:“就差这临门一脚。不然,之前的罪都白受了。”
武宴离开墙壁,声音疲倦:“行啊。反正暴风雨终于要来了。阴了这么久,还是得暴风暴雨一阵,才能晴天。”
词林低叹:“是啊。终于要来了。”
不多时过来一个凌雪阁,对着词林耳语几句,词林皱眉:“什么和尚大夫的?”
凌雪阁弟子低声解释,词林啧一声:“已经付出如此多代价,不能出纰漏。哪儿冒出这两个滥好心的,收拾干净。决不能让对方怀疑。”
这一□□廷正式下达命,中书舍人公孙登外放江南道节度使,兼任中书舍人,中书舍不再纳新。
长歌门,张吾诚升任节度使得赐旌节的计划,杨休羽进入中书舍的计划,全部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