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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六十四 ...

  •   六十四
      姬凤岐睡前嗅到乔慕煎的药味道不大对。这里面几味药材非常昂贵,他很少用,大概是不熟悉味道的缘故,所以也没在意。乔慕扔了药渣子,回来和姬凤岐相拥而眠。
      第二天一早,姬凤岐给乔慕施针,两人进城。姬凤岐心情是真的好,走路忍不住雀跃。乔慕笑着问:“怎么那么高兴?”
      姬凤岐难得乐呵呵:“不知道,可能今天天气好吧。”
      乔慕微笑着垂眼看他,这真是姬凤岐为数不多的开心。春花可犯雪而开,春花可为雁门关的风展颜。乔慕保持微笑,表情一点不变。
      丐帮驻点门口停了辆奢华大马车,姬凤岐一看便知,杨家的。他对乔慕道:“那我先进去找大姐了。”说罢继续高高兴兴往里走。杨休羽撩开车帘子叫住他:“姬大夫。”
      姬凤岐转身:“杨大公子,你和乔总舵主有正经事要谈,我不打扰。”
      杨休羽笑得眼波流转轻轻一瞥乔慕:“倒没有正经事,这几天没聚,便来找他。”
      姬凤岐点头:“原来如此。实不相瞒,万花谷给送来了新制服,师姐给做了几套冬衣,我着急去试。杨大公子和乔总舵主忙吧,我这就进去了。”
      杨休羽低头看姬凤岐转身高高兴兴往里走。万花的制服,一走路袖带当风衣摆飞扬,可惜补丁就更明显。再看车边的乔慕:“乔总舵主,你忙吗?”
      乔慕笑道:“杨大公子不如下马车进屋喝杯茶?”
      杨休羽一扬下巴颌儿:“上车。”

      姬凤岐走进都夷房间,都夷正在窗边看乔慕上了杨休羽马车离去。兰束和尹松都在,最近倒是难得看到尹松,跟姬凤岐见礼。尹松也看到乔慕上杨休羽马车,和兰束换了个眼神。她们都觉得杨休羽更好,但什么都没说。姬凤岐有些腼腆地看兰束和尹松,他得脱了外袍试衣服。尹松大笑:“我比你大姐年龄还大,你在我们眼里都是亲弟弟,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姬凤岐红着脸脱了最外面的外袍,试都夷给做的寒衣。棉胖胖圆滚滚,衬得姬凤岐脸愈发的小。都夷心疼:“瘦成这样子。”
      姬凤岐嘿嘿笑:“但是我结实呀。”
      现在穿冬衣还是热,姬凤岐脱了冬衣,换上万花的新制服。大差不差都是黑紫色调,大袖子大衣摆,腰线修得严丝合缝,显得姬凤岐的腰不盈一握。都夷跪坐在姬凤岐身后,拿梳子轻轻帮他理顺头发。大约是做娘了,都夷更加怀想小时候的姬凤岐。小小的,领在手里,像个小姑娘。
      尹松发现姬凤岐不吃点心也不喝茶,以为姬凤岐没看见:“阿岐不如吃点垫垫?”
      兰束笑道:“万花的君子看不上丐帮粗陋茶点。”
      都夷梳头发的手一顿,姬凤岐笑眯眯地回答:“看不上不至于,丐帮长安总舵驻地茶点也不至于粗陋,不合胃口罢了。”
      兰束皱眉道:“哪儿是茶点不合胃口,人不合胃口吧!”
      尹松都愣了,看兰束,姬凤岐痛快承认:“是,人不合胃口。”
      兰束起身,尹松连忙喝止:“兰束!”兰束径自离开房间。尹松不解,她环顾四周,怎么了这是?都夷慢条斯理梳好姬凤岐的头发,漂亮漆黑,丝缎一样的瀑布。
      姬凤岐起身转一圈给都夷展示新制服:“大姐如何。”
      都夷笑着点头:“完美的万花小郎君。”
      不过姬凤岐还是脱了新制服,换上带补丁的旧制度。都夷不解,姬凤岐叠好新制服:“挑个新开始的日子穿。带补丁这件旧的穿出感情了,陪我这么久。”
      都夷收起针线,姬凤岐问:“师父到底什么时候来,有明确说的日子吗?”
      “没有,大概还有事。”
      姬凤岐背上药篓:“我得去游医了。大姐,松姐,不用送了。”
      尹松目送姬凤岐离开:“今天小姬大夫怎么了。”
      都夷收起木梳,笑吟吟:“丐帮诸位一直就不喜欢阿岐,倒是问阿岐怎么了。”
      尹松一愣:“这话怎么说的?”
      都夷还是笑眯眯的,也看不出生气。月份渐大,情绪不受控制的那阵儿终于给她熬过去,她又恢复之前温婉的性子,始终面带三分笑。她看一眼尹松,尹松人不坏,就是无论何时一定要说最后一句,尤其争辩吵架。都夷没兴趣和她使劲,更没兴趣跟兰束较真。丐帮诸位不喜欢阿岐,更喜欢杨休羽,都夷当然看出来。
      阿岐现在不在乎。
      只是都夷还是心疼。阿岐性子是有点偏激,偶尔起热,又不是什么大麻烦。医术高超的琬琰君子,凭什么不能找个待他一心一意的。想到乔慕,以前只知道男人对女人,是做梦娥皇女英左拥右抱的。现在看来,男人对男人居然也是如此,都夷想象了一下,乔慕一手搂着姬凤岐一手搂着杨休羽,没收住笑出声。
      想得美!
      这一笑吓尹松一跳:“都夷?”
      都夷正色:“乔总舵主交代我的任务,完成得如何?”
      尹松浮现笑容:“相当好,这还用说。”

      昨天公孙登央着尹松给他引荐,他想拜访丐帮的乔舵主。乔慕却说火候不到,还得等。今天公孙登还提出想拜访乔舵主,烦得尹松只能躲来丐帮驻点。
      乔慕让人琢磨不透。尹松承认他刚从君山到长安的时候,她也是有点看不上的。年及弱冠的小子,够俊够年轻,据说是罕见的武学奇才,君山年轻一辈里最会打架的——有屁用哦,混江湖难道真靠会打架?天下三十个道,全有丐帮分舵,几个分舵合一个总舵,拢共八个总舵,直接授命于君山。长安总舵管辖关内道京畿道河东道山南东道的分舵,正是天下富贵的中心。能在长安总舵混的人,都是人尖儿,精得成妖怪。尹松当时就觉得乔慕蠢,就算靠哥哥也别来长安总舵这种地方,应该去次一点但好混好捞的分舵。一开始乔慕确实给拿乔的老油条们整治得够惨,天天人不在,跑到长安哪个地方喝酒。尹松数着日子看乔慕能忍多少天去跟他哥哭诉回君山——乔慕没回君山,当然。尹松都没发觉怎么回事,这三年倏忽一过,稀里糊涂,长安总舵被乔慕收拾得井井有条。每当想到这里,尹松心里都发寒,幸亏没脑子一热跟着那些自以为是的“老人”胡闹,没得罪乔慕。乔慕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尹松很确定君山压根没出手,乔慕半句抱怨都没有,就这么润物细无声,从君山乔慕蜕变为长安总舵主。乔慕是个天生的笑模样,可是只有君山乔慕是真的心性疏放,乔总舵主……那就是乔总舵主。
      这样一说,丐帮乔总舵主,长歌门杨大公子,难道不是更般配?身份相当,今后怕是还有更多互相提携的地方。杨大公子的为人能力,想是能帮丐帮良多,尤其能帮乔慕。尹松不得不奇怪,乔慕看上姬凤岐哪里。想来想去突然灵光一现,姬凤岐远远站着不笑的样子,的确有那么一两分超然红尘的清冷感,杨大公子抱琴而立……不正好也这感觉?

      乔慕上了马车,杨休羽就笑着看他。乔慕笑着看回去,两人温情脉脉地对视,最后杨休羽绷不住笑出声,乔慕也笑。
      “最近没来请你,你尊驾大,便也不去找我们。同门一起聚一聚,还得是我来请你。乔总舵主,你怎么那么威风?嗯?”
      乔慕也笑:“还不是长歌门门槛高,我这又不会诗词又不会歌赋,顶多酒量还行,难不成拎个酒坛子去找你们拼酒?”
      杨休羽撑着下巴眼神微微向上地看他,乔慕接着他的目光,一挑眉。杨休羽忽然拔出琴中剑直刺乔慕,乔慕伸手握住剑刃,指间瞬间血色弥漫,剑尖直抵乔慕心口。马车正在疾驰,长安繁乱的市声试图探进车厢,却被甩得一闪而过,车厢里暂时和人间失去联系,只有乔慕看着杨休羽,杨休羽看着乔慕。
      乔慕攥着剑身,杨休羽似笑非笑,剑尖更往前扎。乔慕食指轻轻摩挲剑尖:“我是怎么得罪杨大公子了?”
      “乔总舵主的心令人好奇,忍不住想看看。”
      “只怕挖出来一看,也只不过一团稀松平常的血肉罢了。”
      “或许压根是铁铸石雕的,无知无觉,无动于衷。”
      “冤枉,我何以让杨大公子如此形容,本就没念过多少书,求杨大公子示下。”
      “啊我错了,挖你心干什么,你压根没心,也没肝。血倒是有,可是……”杨休羽纤细手指覆上乔慕攥剑的手,染上乔慕的血红:“冷得很。”
      “我在杨大公子眼里竟然是这个形象,着实令人伤心啊。”
      杨休羽优雅晃动染血的修长手指,漫不经心观察:“要不然,乔总舵主希望在我心里是个什么形象……”杨休羽的脸靠近乔慕,目光直盯乔慕的眼睛,“嗯?细鱼仔?”
      马车依然在飞奔,车窗帘随风起伏,世俗凡间的天光在杨休羽的野心勃勃的眸子里明暗交融。他直直盯着乔慕,坦诚自己的贪得无厌。乔慕只是带着笑意看他,仿佛他仍是六岁时玉雪可爱的模样,一声惊叫救下即将被人放血吃肉的六岁乔慕。当时乔慕被打得昏昏欲死,倒吊着,身上的血涌进眼睛,看什么都是血色的,看什么都是颠倒的,只看到一双精致的小靴子。被人放在地上后,杨休羽弯腰俯视,乔慕才看到一双圆而澄澈的眼睛。
      “休羽,我第一次见你,是倒着的。你第一次见我,也是倒着的。”
      杨休羽一愣,他没听懂,他根本不记得。乔慕亦微微靠近他,松开攥剑的手,琴中剑直刺入短外套扎透皮肉,短外套顷刻洇透一团血,火云鳞文身淌下血珠,流火成真。反倒是杨休羽迟疑,往后一躲。
      “丐帮对杨大公子还是有用,起码短时间内我仍然对杨大公子有用,是不是?”乔慕还往前倾,杨休羽几乎仰在座位上,“所以,杨大公子消消气,嗯?”
      杨休羽笑起来,乔慕也笑起来。
      杨家的马车飞奔过长安的街道,踏碎一地尘土。

      尹松还有事,只是来看看都夷,这就要告辞。兰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都夷身边没了人。正好夜舒来按脉,板着脸左右看看:“丐帮那几个盯你的呢?”
      都夷轻轻一嗔:“说的什么话?我身子重,平时多得她们照料。”
      夜舒点头:“巧了,正好有要紧事跟你讲。师父给你的信。”
      都夷微微一愣。自从告知师父自己有孕,师父就没再回过信。师父生气也是应当的,岂止私定终身,未曾婚嫁连孩子都有了。这下师父终于来信,都夷一时之间不敢接。夜舒看都夷手指发抖,笑一声:“你现在这么大月份,师父要骂你也不可能在这时候。放心。还有个事儿。这是房契。”
      都夷更惊,什么房契?她是拜托夜舒帮她留心租房的消息,怎么房契都来了?
      都夷早就想搬出去住,不愿意声张尽量多欠丐帮人情,只是都夷一个长安客户,还是个女人,租个理想的宅子谈何容易。平时和贵妇宴饮交游,多有观察,可是真不好找,最关键没钱。这段时间都夷终于攒够了钱,肚子眼见着显怀。孕妇租房更艰难,房东不愿意租客把孩子生在房子里,嫌不吉利。怪哉,人都是这么被母亲生出来的,倒不嫌自己不吉利?
      夜舒这下直接把房契带来:“师父的积蓄。还有我和二姐老四老五也贴了点。直接给你钱,你必然不要的。你都没出过谷,租房子得找到什么时候。师父在长安行医数年,有些朋友,办手续快一点。”
      都夷突然掉泪,夜舒吓一跳,随即反应过来:“你别多想。既然你决定跟萧阳过一辈子,师门当然都高兴,所求不过是你平安喜乐就行。”
      都夷一擦眼泪:“宅子不能在我名下,要在师父名下。”
      夜舒不解:“为什么?”
      都夷坚持:“就当师父在长安置办了房产,我和萧阳能住,你们几个贴钱了的当然也能住。难不成我去住几进几出的宅子,你们几个散落在外面?尤其是阿岐,凭什么一定得那么苦,凭什么?”
      夜舒叹气:“好吧,还得找中人改,你明天到妙应千金堂来。”
      都夷哽咽:“虽然我是大姐,却处处依赖你们……”
      夜舒惊奇:“从小师父偏心你,倒也没见你这么感性,贴钱贴得值啊。不如你先别哭,攒着泪,等二姐老四老五到长安,你再一起哭?”
      都夷给气得一笑,没泪了。

      夜舒按脉,商量好明日妙应千金堂见,便告辞。都夷看出来了,夜舒一口茶都不喝丐帮的,自从她来,阿岐也如此了。夜舒经历的多,想的也多。都夷不能说什么。她只是叹气,目送夜舒走远,平复心情,哆哆嗦嗦拆开师父给她的信……
      裴愈在信中叮嘱都夷照顾好自己。她没出过谷,遇事不要慌,更不要害怕,师门都往长安赶。有事不愿意跟师父讲,跟姐妹们讲是一样的,不要积郁在心里。到日子师父一定会在,都夷不必紧张。
      都夷看得潸然泪下。
      她是学医的,知道人事只是医学的一部分。师父也直白告诫过她,不适合婚育。都夷原也以为可以照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直到那天在楼外楼,遇上萧阳。
      都夷唾弃自己,可是哪怕深渊悬崖,也还是跳了。
      生也好,死也罢,就……如此了。

      晚上乔慕回到小村,遥望简陋的屋中一团暖光,心里被柔软地包围。此生期待只有如此,远望一团等候的灯火,进门挚爱的灯下美人,再无他求。
      姬凤岐看着乔慕手上乱七八糟地缠着,并不问,只是小心翼翼地解开被血凝固得又黑又硬的布条,重新处理伤口,凑在灯下用羊肠线缝合。
      乔慕恍若无觉。他只看姬凤岐垂着睫毛,为自己温柔细致地忙碌。只要直到生命尽头姬凤岐都这样在他身边,做什么都值得。都值得。
      姬凤岐掀开乔慕透血的短上衣,露出胸前左右对称的大片青麟火云文绣,心口处有扎伤。姬凤岐突然凑得很近,冰凉发丝泼在乔慕身上,苦香的气息缭绕,乔慕忍不住开心:“阿岐,不要紧,不是什么大伤,已经止血了。”
      姬凤岐嗅到衣物上鸊鹈膏的味道。这是一种昂贵的养剑的油膏,长歌门尤其喜欢用。左手上的伤也有鸊鹈膏微妙的香气。乔慕虽然不用剑,显然已经闻习惯这个味道,麻木到忽略了。姬凤岐无意识用自己的左手比划了一下,左手握剑身,剑尖扎心口——又是挖心表白?
      乔慕是不是跟谁都用这招……

      乔慕只看着姬凤岐轻轻一叹,从自己胸前离开,那苦香气息的垂怜并未持续多久,乔慕下意识伸手抓住,姬凤岐被他捏着手腕子,轻声道:“你自己煎药好不好?我今天跑了太多地方,想早点睡。”
      乔慕一愣:“不吃晚饭了吗?我准备了……”
      姬凤岐摇摇头,微笑着道谢:“谢谢你呀,浪费你的心意了。”
      乔慕不明白阿岐的关心怎么突然就没有了。他看着姬凤岐默默洗漱上床,然后他自己一个人煎药。屋中只有灶火的光映着他的脸,他决定加大剂量。单独买的药材,一把放进阿岐给配好的分量中。
      他把药汁倒进碗中,略凉一凉,一饮而尽。
      生也可以,死也可以。
      都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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