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轮》丹羽雪乃

3、第 3 章

　　（三）

　　华丽的舞曲，交错的身影，摩挲的裙摆，旋转的舞鞋，轻碰的酒杯，优雅的低语，溢彩的面具。

　　此刻的白夜学园，俨然是个小型的上流社会。绅士，淑女，红酒，钻石，一样都不曾缺少。浅色的香槟玫瑰和香水百合安然地绽放着醇和的香气。

　　一年一度的校祭，从来都交给学生会全权掌管。如今虽然因为某人的恶作剧而使学生会在准备时忙成一团，却也好歹赶在舞会开始前的下午将最后一项任务完成。

　　至此，平日只留下一个模糊概念的礼堂在今晚却散发出了异样的光彩。去除严肃与死板，只是简单的修缮就使它跃然成为贵夫人的小宴会厅。

　　啊，这样哥哥也会放心了吧。优站在角落看着舞池中脚步轻快的宏一，漫不经心地想着。

　　其实她真的不喜欢舞会。不喜欢这么多的人，还有无休止的音乐。尽管那勉强算是高雅，却仍然让她心生烦绪。要不是妙子再三恳求，她现在一定是赖在宿舍里呼呼大睡吧。

　　所以虽然来了，优还是不免小小地表示了一下抗议。随便穿了一件白色的绸纱上衣和白色的荷叶斜边裙，脚上的白色凉鞋是上个月刚买的，已经隐隐露出老旧的味道。头发根本没有仔细梳理过，松松地散在脑后，脸也没有上妆。她原本甚至想戴一个机器猫面具来的，结果在妙子的强烈要求下不得不换成一个普通的款式。

　　越土才越好呢！优在心里吐着舌头。要不是顾忌自己是学生会会长的妹妹必须给宏一留点面子，她都想干脆穿着校服来参加算了。

　　唉！

　　她垂下了脑袋，无精打采地看着面前欢乐的人群。

　　“你怎么不去跳舞？”身边响起了熟悉的懒洋洋的声调。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问题。”她没有回头，撇了撇嘴角，“这主意不是你出的吗？为什么现在却在这里？”

　　恒浅啜了口红酒，微微一笑：“我只是纯粹想看学生会忙倒的样子。平日太耻高气扬了。”

　　“说这话的时候请注意你也是学生会的一员。”优翻了个白眼。

　　“我只是挂名的，不干我事。”他依然笑得无辜，“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讨厌人多的地方。”优竟意外的坦白，“我不喜欢在人群中转来转去。”

　　“是么？”他微微晃了晃酒杯表示赞同，“我很高兴发现我们还是有相同的地方。”

　　优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站着。

　　一曲终了，场中的人纷纷向两侧走去。已经预定了下一场舞曲的舞伴们，也携手走进了舞池。

　　人潮交换中，优看到站在场中央的宏一向身边的舞伴微笑了一下，女生点点头，离开了。另一个女生走上前，将手交给他。

　　……这家伙，是不是从舞会开始就没有休息过啊？

　　华尔兹优美的音乐响起，场中的人们又开始了新的涌动。优盯着那女生看了一会儿，实在认不出她到底是谁。

　　反正不是妙子就是了！

　　细细回忆一下……开场到现在已经过了九支舞，宏一场场都在换舞伴，可是就是没有轮到妙子。

　　唉……还是不行么……

　　“我说……”恒突然开口说话，“七濑不喜欢安达妙子吧。”

　　优一愣，下意识地回头看着他。

　　“什么？”

　　“别这么瞪着我，我又不是第一个这么想的。”恒挑了挑眉，“你不知道吗？整个学校几乎都这么认为。”

　　“那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好吧，就算你不知道好了。七濑是什么样的人你再清楚不过，难道你觉得他喜欢安达吗？”

　　“喜欢又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她慢慢地收紧眉头，蓝紫色的瞳孔里有一丝恼怒，“为什么你们那么喜欢过问别人的事？”

　　“‘我们’？”恒忽然冷笑一声，转身向优走了过来，“你说的是谁？”

　　他在她面前停下，微微抬起下巴看着优。即使带着面具，她也依然能感觉到恒满满的不屑。

　　“当然是你们！”她同样骄傲地仰头看着他，“除了你还有谁？”

　　“是吗？”恒轻轻一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撮合安达和七濑的人就是你吧。那么，七濑的事你又有什么权利过问呢？”

　　“我……”

　　“别告诉我因为你是他的妹妹。我想你还不至于愚蠢到这种地步。”他勾起一边嘴角，鄙夷地笑了一声，“小姐，或许你真的该好好用用你的脑袋。你真觉得这样做两个人都会幸福吗？”

　　优没有说话，只是拧眉看着他。

　　“七濑怎么样我们姑且不说。如果你对安达所受的排挤和孤立还一点都没察觉到的话，那么，小姐真是令我太失望了。”

　　即使你是一眼就能辨出我的危险性的人也一样。

　　“……”

　　优盯着他的脸，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她怎么会没注意到呢。那些不怀好意的，嫉妒的，仇恨的视线，那些粗俗的举止。妙子所受的委屈，她怎么会看不见呢。

　　但是这是妙子自己选择的道路，她又能说什么呢。她只能尽量地守护着她，满足她的小小愿望，把哥哥留在她身边而已。

　　然而即使是这样也不行么？

　　“看来小姐似乎已经明白了呢。”恒忽然又收起了之前的一脸鄙夷，露出了平日的笑容，“我刚才看到安达走出礼堂了。”

　　“诶？”

　　“与小姐的谈话果然很愉快。”他执起她的手，微微弯腰吻了吻她的手背，“晚安。”

　　啊？这都什么和什么？优看着恒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一脸的莫名其妙。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算了……还是先去找妙子吧。

　　她叹了口气，躲开人群向门口走去。

　　不出优所料，妙子正站在最大的那株樱花树下，呆呆地凝望着树叶间已经辨不出颜色来的夜空。

　　“呐优，晚上真的什么都看不到呢。”她背着手站着，向向她走来的优温柔地微笑，“我记得那天的天空明明就蓝得像梦一样呢，一点都不真实。”

　　优站在她面前，定定地等着下文。

　　“或许本来就只是一场梦吧，认识优，和宏一在一起什么的。”妙子露出了少有的淘气的笑容，四只手指搭出的长方形里映下了一小片暗蓝色的夜空，“因为太幸福了，所以什么都看不清楚。”

　　优依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如果说宏一像个太阳一样耀眼的话，那么优就很像那一片天空呀，虽然不光芒四射却一样那么地让人喜欢。不过……”

　　她轻轻地转了个圈，跳到了树干旁。

　　“不过它们都太高太远，一点都不适合我，也不是我能拥有的。”

　　“妙子……”

　　“虽然这样说很抱歉，但是我们要说再见咯。”妙子回过头，向优微笑着，“我已经决定离开这里，回青森去了。”

　　她的最后一个尾音被夜风卷往了无尽的远方，散落成无数个破碎的音符。枝干摇曳，又有几片樱花的叶子落了下来，融进褐色的泥土，准备着又一次的轮回与重生。

　　“好吧。”优的声音干净而透明，“你走吧。”

　　“优……”

　　“只要你幸福就好了。”

　　只要你能幸福，只要你不要再像现在这样时时悲伤，那么只有我一个人也没有关系。

　　那是优心底的声音，她能那么清晰地听见。

　　妙子拉下脸颊旁纷飞的鬓发，淡淡一笑。

　　“优，很高兴能认识你呢。”

　　“我也是。”

　　夏季的黄昏偶尔会听到蝉仍然不知疲倦的鸣声，还有划过天边一角的乌鸦的嘶哑的低语。优心不在焉地拨拉着身前的卷发，用力卷起，直到发根微微发疼才慢慢松开。

　　现在，怎么，这样安静。

　　她习惯性地回头，书桌前却没有习惯性的身影。那个托着腮努力思考的女孩子，正从边缘到中心，一点点流失在空气里。

　　只不过是少了一个人而已，这房间的空寂就这样几何倍地放大，一下子连墙角都悉数填满，鼓胀在天花板的下方，让她微微有些窒息。

　　优收起膝盖，蜷缩在窗台上，沉默地看着远方的天空。

　　蓝得那么孤单。

　　忽然间，有些突兀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七濑同学，你在吗？”

　　“稍等。”优跳下窗台，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诶？宿舍长？”她一愣，不解地看着门口的学姐，“有什么事吗？”

　　她最近应该没做什么违规的事吧？半夜溜号？没在门禁前回来？

　　“不用紧张。”宿舍长微微一笑，“不是违规的事情。”

　　“那是？”

　　“是这样的。”女生摊开手中的记事本，“因为安达同学转学走了，所以第一宿舍空出一个床位。恰好山本同学提出寄宿的申请，所以校方决定把她安排到我们这里来。”

　　“山本？山本琉璃香？”优皱了皱眉，“她不是一直都走读吗？为什么突然要寄宿？”

　　“这个，我也不明白呢。或许你要去问她本人呢。”

　　“那么？”

　　“嗯，我是来问问你，能不能接受她当你的室友。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们这边可以试着调一下床位。但是很伤脑筋呢，山本同学平时都不怎么和人往来的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换。”说完，女生很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没有多余的宿舍了吗？”

　　“啊。你也知道上个月来了一批交换学生，要在我们这边学习到年底。多余的房间已经给了她们了。”

　　“能让我考虑一下吗？”

　　“没问题。明天早餐之后给我答复可以吗？”

　　“好。”

　　“那么，打扰了。”女生鞠了个躬，转身离开了。

　　优慢慢关上门，心底有些不明的疑惑。

　　妙子走的这天琉璃香就申请寄宿？怎么会这么巧？

　　白夜学园素来都是采取全日寄宿制，学生们只有等到长假才能回家。因此，山本琉璃香当初转学来并且仍然走读时，暗地里议论的人就不少。或许是和校领导高层的关系比较密切，所以才能做到吧？如此想来，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加之琉璃香总是一副冰到零下的样子，平时几乎没怎么开口说话，所以对于她的走读，学园里也只是议论了一阵子就罢了，不久就不再被提起。

　　那么，为何可以享受走读这样好待遇的琉璃香，突然决定要寄宿呢？

　　而且还偏偏在第一宿舍，在妙子的床位空出来的这天……

　　时间是不是掐得太正好了？

　　然而无论优怎么想破脑袋，也理不出两件事之间的联系。琉璃香并没和她与妙子中的任何一人扯上丁点联系，再说她又何必这么做呢？

　　找不出理由……但是若只这样解释为“巧合”的话……

　　没这么简单。在她心底的某一处，有个声音这样坚持着。

　　因为在她看来，琉璃香本来就是个危险的存在。优想起每次无意撞到琉璃香的目光时那从脊椎末梢开始一根一根往上发寒的冷意，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和这么可怕的一个人住在一间房里？

　　……算了……还是回绝算了。

　　打定主意，优决定提早将决定告诉宿舍长。就在她准备起身的时候，敲门声再次响了起来。

　　“宿舍长？”

　　“抱歉，再次打扰了。”学姐的表情看起来竟有些紧张，“我是来通知你，会客室有人在等着你哦。”

　　“谁啊？”

　　学姐勉强地笑了一下。

　　“是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