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小财一碟

48、四七章

　　那个被唤作司承的人微微挪动了一下，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似乎美梦刚刚被惊醒，还颇为不满的哼哼几声。一个老妇聚焦了人们的全部视线：伛偻的身姿，苍白的华发，一身大绿的碎花布衫，外加一个斜跨在手臂上的竹筐，里面放着满满的水萝卜。她正倚在殿内的一根梁栋上，抱着把儿挂着那一筐的水萝卜，好像在打盹儿。

　　“嗯？谁叫我？”“老妇”举起那只空闲的手，手背布满沟壑，仿佛只剩一层衰老的肉皮一般，他拿手揉了揉眼，对着台上高坐的那人眯了眯，视线才隐约清晰起来。

　　“千面人，你这次的扮相可真是让人倒胃口。”一直未言语的蓝影跳到“老妇”身旁，挑剔的眼光上下来回扫了好几圈，伴随着几声嫌弃的咂嘴，“啧啧，这可真不符合您的风格，要伴厨娘也可以挑个年轻貌美的模样么，何必对自个下手这么狠？”

　　那“老妇”一攒嘴儿，白了蓝影一眼，将一筐的水萝卜毫不温柔的往他身上一招呼，就听见一声清亮的男音：“我说各位，可算想起我来了。许久不见，想死你们了！”他大喇喇的走到殿前，走到申东荼和傅无涯站立的台阶下，一扭腰，一掳袖子，低身盘腿坐在第一级台阶上，面向前方几人，开始诉说在灵扇山庄做弟子的艰辛。

　　“够了！司承，我要听重点！”一个威严的声音从他正后方传来，那“老妇”并未惊慌，反而一扭脖子，手一挥，挤了个眉眼甩给头顶上那位，道：“急什么嘛，我这不正要说重点。”

　　“重点其实很简单，就三个字——还、没、成。”

　　可想而知，这三个字吐出来后所造成的全场低压是怎样的一种效果——嘶！贼冷！司承心下颤抖道。

　　“这可怪不着我，实在是没遇上能摆八卦扇阵的时候。”司承站起来，拍拍屁股，离后方那个超强冷气场远一些。

　　“等到摆阵的时候那你不就露馅了！”剑翎充满鄙夷的声音传来，在她眼里，冥影宫的司承除了能给人化装的化的不像本人之外，简直一无是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司承把手放到下巴处划了两圈，一张涎皮老脸皱的跟个核桃仁似地，眼神分发幽怨，“啊，所以我正在想方设法与八卦扇阵的弟子套近乎，给我些时间嘛，你以为伪装一个人有这么简单？你以为潜伏在对手身边还不让人发现有这么简单？”

　　“好了，都别吵了。”银黑色衣袍一甩，宫主大人十分不耐的挥手起身，“希望司秘使这次任务能够圆满完成。”那道黑色的面纱轻轻旋转，大殿内正位上的人似乎不耐烦了一般，缓缓踱进内室。

　　大殿中那名身着大绿色碎花衫的“老妇”十分沮丧的叹了口气。申东荼、傅无涯已经随姬宫主离开，其他人也相继散去。

　　“司秘使保重。”裴歌淡淡的丢了一句临别赠言。司承挑眉：嗯，我知道。
　　“祝你好运。”南峰目露同情的按按他的肩膀，潇洒离去。司承瘪嘴：嗯，谢谢！
　　“哼，这次别让我小瞧你！”剑翎满是鄙夷的神色，抬头仰视了一下那张涎皮老脸，做了个干呕的动作消失在殿外。司承心想：小屁孩装什么怀孕！
　　“哎哟，小承承啊，这身打扮真是适合你呢。”舞涟抛了一个媚眼扭着屁股邪笑着离开。司承眯眼：靠！屁股上的五花肉越来越肥了！

　　那“老妇”的目光胶着着五花肉，突然，他猛一转头，以一种挑衅的眼光看着懒懒的靠在梁栋上的蓝影，“你又要诅咒我什么？”

　　蓝影伸了个懒腰，走近，从背后甩出一个分量满满的筐，“卖萝卜去吧，大娘！”便双手抱头向外走。走到半路似有想起什么，折回来凑近，笑的十分诡异，用一种只有两人可以听见的声调说：“对了，你知不知道……我看见冷颜了……你把她藏得很好，希望不要被英明的宫主发现啊……”

　　司承心下咯噔一下，抱紧怀里的萝卜，故作平静的说：“哎呀，好像那谁谁也不愿意这事被宫主知道吧……”

　　蓝影眯了眯眼，原本噙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却见两瓣殷红的唇突然向下一拉，“哼哼，那我就暂时帮你保守这个秘密吧！”蓝影一把搂住“老妇”的肩，看似哥俩好的推搡着离去。

　　大殿内室慢慢走出一个人，那黑色面纱下似乎隐藏着些许笑意，又似乎并没有。

　　******

　　满室药草气息的一间别舍，盈盈几缕香烟环绕，愈加衬的床榻上那沉睡的人儿有些纤弱。一名腰间扎着形似围裙的白布，蓄着胡须，背微驮的老者正在细细的捣药，旁边几名药谷弟子也在忙碌着从一堆堆小山似的药材中细细挑选。相比榻前座椅上的青衣公子，他们可充实多了。

　　“林谷主，舍妹……”顾卿城终于把目光从顾卿心的脸上转移，他撩了衣摆，旋身立起，负手看着捣药的林平芝。

　　“贤侄不必惊慌，顾小姐服下那杯药酒之后昏睡，是因为药酒麻醉了她的意识。至今还未醒，是因为体内凝结的毒素还未肃清。”林平芝徐徐言道，用力捣了捣石臼，额间细细密密的布着汗珠。

　　“这么说那药酒既是解药？”顾卿城上前几步，抬手捻了捻在案子上的放着的药材，复又放下，将鼻子凑到之间嗅了嗅，是何首乌和熟地黄的味道。

　　“哼。”林平芝淡淡一哼，将捣好的药递给旁边一名弟子，接过另一名弟子呈上的毛巾，擦了擦手，抬眼对顾卿城说：“这味药酒只是暂时缓解一下毒素的积聚，不是长久之计。顾公子，解忘情草之毒怕是离不了寒珏子。”

　　玉面公子微微蹙眉，颔首，似乎对此回答并不意外。

　　“只不过这寒珏子的下落不明，顾公子，你要尽快打探。”林平芝垂了垂眼皮，并未看向顾卿城，便转身取了弟子们整理好的药材，向门外走去。

　　“不出所料，顾小姐今晚会醒来，你现在可以把她抬走了。”林平芝顿在门口，转身对榻前一脸担忧的玉面公子说道。

　　顾卿城微微一笑，道了声多谢，目送林平芝走出他的药室，又抬头环顾了一下这药谷谷主的私密场所，里面琳琅的药理书籍，除此之外，只有简单的一桌一塌。而顾卿心此刻正享受着这特殊的可以在药谷最私密的地方疗养的待遇。

　　顾卿城再次将目光聚集在床榻上，眼瞳中突然浮上一种无力和焦灼，这些在任何时刻都不曾遗漏的情绪，也只有在此时无人知晓的时刻毫不遮掩的流露出来。他缓步走过去，双臂轻轻一捞，如墨的发丝自肩背滑过，铺展在怀中那个睡的一脸无忧的女子胸前。

　　他看着怀中安然的睡脸，不自觉微微勾了笑，瞬间隐去了眼中的那抹神色，抱着顾卿心向单凌的房间走去。

　　心儿，我一定会找到救你的方法，不管这次劫难后，你醒来会变成什么模样，陌生也好，熟悉也罢，我都不允许你撇下爹和为兄去那个寒冷的地方。

　　顾卿城嗤笑一声，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眸光中便带了些许决绝。

　　单凌打开房门，看到顾卿城抱着卿心的时候，几乎惊叫出声。

　　那是她这三天日思夜想的人儿啊！她激动的有些无法言语，只结结巴巴的侧了侧身言道：“快、快进来！放、放她在床上！”

　　顾卿城已经恢复了常见的温润面容，浅笑着照着做了，而后盯着眼前的女子，看她犹自蹙眉紧张兮兮的看着还未醒来的顾卿心。

　　单凌今日穿了以前的衣服，黑色的长袍，包裹着她未刻意掩饰的女人身体，愈发的玲珑有致，黑色的长发利索的梳成马尾，又平添了一份洒脱。“她怎么了？”单凌似乎这才想起身边还站着人，抬头，一双目光灼灼的眼睛正中某人的心底。

　　顾卿城心下一动，随即垂眸一笑，不着痕迹的掩饰过去，道：“她喝了林谷主配制的药酒，今晚应该就能醒来。”看那一身黑衣的女子毫不犹豫的松了口气，顾卿城好似也松了口气一般。

　　松了口气的单凌继续目光关切的盯着顾卿心，也不知神思去了哪里，只定定的看着那张睡颜，蹙眉站在那里。顾卿城并未觉得此刻的安静有多么尴尬，他反而十分享受似地，静静的观察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女子。

　　顾卿城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眼中这黑衣长发的女子此刻所想，正是刚刚那个盘旋在他脑海中的念头。也许是他们此刻共同的心愿，或者说是床上静静睡着的那个人儿，将他们原本平行的两条线，交叉出一些结点。

　　世间的因缘，命运的交轨，情愁的纠缠，往往便是这一点一滴堆积而起的因，造就了结局或是忧念，或是心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