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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2、激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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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云照忽然找到萧珏,请他归还自己的传音珠。萧珏知道这是谢霄留给他的东西,当初若非为了替谢霄翻案,他也不会借出。
萧珏完璧归赵:“很遗憾,结果没有达到你的预期。”
云照顺手将传音珠放进怀里:“结果从来都不是我们说了算。”
萧珏说:“你还是坚持你的看法?”
云照知道他要说什么:“你觉得呢?”
“我明白要让你接受这个事实很难。可不管你接不接受,这就是当年的真相,你不能因为自己的偏见而罔顾事实。”
云照抬眼,看着他笑,面颊因为太过清癯而凹陷出一个凌厉的弧度:“不得不说,你现在说话还真是有几分像他。你如今劝我头头是道,怕是忘了当年渝占亭死的时候是怎样一副可怜样子,那时候你怎么不劝自己放弃?”
萧珏喉头一哽。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简直令人作呕?”云照向前一步,眼中寒光如刃,“怎么?这是打算跟我倒戈相向了?那不如你现在就杀了我,拿我的人头去讨他的欢心,指不定他还能多看你两眼!”
云照咄咄逼人,萧珏解释说:“赵先生,我并非此意,况且重曜从来没想过要杀你。”
一听这个名字,云照眼中登时凌厉起来,如含刀剑:“方才还说我有偏见,如今你偏心已经偏的明目张胆,怎么?是他亲口告诉你他不会杀我?还是你在他床上听来的?”
萧珏脸色一白:“你!我只是推测!他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况且此番你们劫持葶苧,毁坏仙界婚典,迫使神界重审此案,他都没有追究,还让谢闲平安回到东沧,这还不足以证明吗?”
“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云照声音陡然拔高,“让你这么信他?”
萧珏说:“这些事你只需细想便知,他若有心为难,结果定然大不相同。”
云照猛地爆发出一阵尖厉的笑声:“照你说,我不该恨,反倒该跪谢他的不杀之恩?”他上下打量着萧珏,目光如刮骨的刀,“想不到才短短数月你竟如此向着他?既然你这般死心塌地,怎么不留在神界,反道来了此处?是神界容不下你,还是苍穹境容不下你?”
萧珏一噎。
云照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话语尖酸刻薄到淬毒一般:“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立场跟我说这些?就凭你爬过他的床?”云照嗤笑一声,眉宇间尽是讥嘲,“说实话,侫幸之臣我也不是没见过,你这样的,连侫幸都算不上。”
萧珏指节捏得惨白,脸上血色尽褪。
云照一字一句杀人诛心:“真以为他对你另眼相待?我问你,他在意你当年蒙冤受屈之事吗?有想过查明真相、还你清白,让你光明正大走在太阳底下吗?这些事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难道他从来都没想过为你正名?”
云照冷笑着继续说:“那他可有想过给你一个名分?可有人知晓你的存在?可曾为你做过什么?就算是娼妓跟恩客,好歹也得打发些银钱,买两身衣裳装点装点,你呢?你得到什么了?”
萧珏嘴唇颤动,云照冷笑着截断他的话:“谢闲?呵!你还跟我提谢闲?试问,天底下哪一个男人能容忍情敌在自己面前嚣张蹦跶?”云照倾身靠近,看着萧珏吐出最致命的一句,“他不杀谢闲,不是他仁慈,是根本没把你当回事。你,连让他在意的资格都没有。”
“你瞧瞧你自己,”云照一字一顿,字字剜心:“为了他弄到如今这副田地,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摇尾乞怜,他管过你的死活、顾惜过你半分吗?你还记得自己曾是那个修真界第一剑修,名震天下的扶华仙君吗?如今的你跟个等候临幸的冷宫弃妇有什么区别?”
萧珏面色发白,胸腔剧烈起伏。
“不,你比冷宫弃妇还不如,”云照勾唇,一剑封喉,“冷宫弃妇至少还有个名分,你,充其量就是个用过即弃的……”
“闭嘴!”暴喝炸响的瞬间,萧珏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暴起,一股狂暴的力量轰然爆发,他猛地掐住云照的脖颈,将人狠狠掼向墙壁!
巨响声中,四面墙壁应声龟裂,蛛网般的裂缝瞬间蔓延开来,尘屑簌簌而下。萧珏双目赤红,周身气息危险而混乱,仿佛一头被激怒、正企图挣脱枷锁的凶兽,毁灭的冲动在眼中疯狂燃烧:“闭、嘴!”
云照咽喉被扼,脸色由红涨紫,却毫无惧色,反而在窒息中挤出一个扭曲却极致轻蔑的讥笑。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无声地用口型重复那两个字。
那口型如一道火星,轰然点燃了萧珏理智的防线,心底邪念乍起,杀意暴涨,指骨收紧,就要彻底碾碎掌中喉骨,就在这一刹!
“啊——!”
衣袖之下,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骤然亮起,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皮肉。不是寻常的疼痛,而是如滚烫的热油直接浇在神魂上,伴随着皮开肉绽的灼烧感和深入骨髓的撕裂剧痛。
剧痛让萧珏猛地松开了手。
云照趁机一把推开他,踉跄着撞向门边,回头投来最后一道冰冷讥诮的目光,随即转身冲出门外,消失不见。
萧珏踉跄着连退数步,背抵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他急促地喘息着,猛地捞起衣袖,手臂皮肤光洁依旧,方才噬心灼骨的剧痛、几乎让人晕厥的灼烧感,竟未留下丝毫痕迹。只有残留的、尖锐的幻痛仍在神经末梢剧烈跳动。
萧珏怔立在原地,赤红的双眼慢慢褪去疯狂,只剩下一片被暴风雨侵袭后的空茫。
杀意、愤怒、羞耻、剧痛……所有激烈的情绪骤然抽离,留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虚无,和深入骨髓的冰冷疲惫。
墙壁上狰狞的裂痕无声蔓延,尘灰缓缓飘落,落在他的肩头,也落进他幽深空洞的眼底。
三日后,小莲送来重曜的书信,萧珏叫住他,对他说:“请你转告他,我要见他。”
小莲说:“先生的话我一定带到,只是神界事务繁忙,尊上恐一时半会脱不开身。”
萧珏面无表情的说:“那你告诉他,我在这里等他三日,他若不来,以后都不用来了。”
小莲说:“先生,三日恐怕不行。”
萧珏默了一瞬,指节攥的发白:“那就……七日。”
小莲摇头:“不行。”
萧珏呼吸一窒,胸腔像是被巨石挤压:“那他……需要多久?”
小莲说:“请先生再等等。”
萧珏沉默良久,无力道:“我再等他一月。”
小莲离开后,萧珏梦魇更严重了。这段时间,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他整天都盯着传音珠,可那东西仿佛失了效,自从东沧分开以后,再也没有传来过重曜的声音。
转眼就过了一月,重曜没有出现,小莲自上次之后也再没来过。萧珏在院子里坐了三天,第四天,他收拾好行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一晃已是深秋。
寒风卷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满地焦黄落叶被风追逐着,在巷陌间打着旋儿。
院墙外,几个总角孩童正追逐笑闹,惊起几声犬吠。一位老妇人从院内走出,端着一碗晶莹的冬瓜糖,立刻被孩子们团团围住。她笑着分发糖块,絮絮叮嘱声淹没在孩童们雀跃的欢呼里。得了糖的孩子们如归巢的雀儿,一溜烟钻进屋中。
老妇人摇头笑了笑,正要转身回屋,目光无意间掠过巷口,那里似乎立着两道朦胧的影子。是余先生回来了?她眯起眼,待要细看,巷口却空空如也,唯有枯叶盘旋落下。
“怕是眼花了……”她喃喃自语,拢了拢衣襟,推门进去了。
巷口阴影处,空气微微波动,现出重曜与小莲的身形。
“尊上,”小莲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萧先生……三个月前便已离开。是属下失职,未能照看好先生。”
重曜望着那扇已然关合的木门,静立不动。深秋的风拂起他的衣摆,身影浑如山岳,却莫名透出一股霜雪般的寂寥。他什么也没问,没有问去了哪里,没有问因何离去,甚至连一丝讶异也没有。只是静望着,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秋景。
半晌,重曜收回目光,眼底那一点微光彻底寂灭。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去神爻山。”
小莲一怔,下意识道:“尊上,那萧先生……”
“你不是说我闭关这段时间,紫庸来过数回?能让他这么急来找我,必定非同小可。”
“可……”
一阵秋风穿过巷子,卷起脚边几片枯叶,发出细碎如叹息的声响。
重曜默了一瞬,声音淡得像是出口便会散在风里:“罢了。”
两个字,轻飘飘的,没有怨怼,没有不甘,甚至没有遗憾,只是一种早有预料的平静和了无牵挂的释然。
他转身,衣摆拂过满地枯黄,融入萧瑟秋景。
巷子空了,寒风骤起,枯叶不知疲倦地打着旋,覆盖了所有来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