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棠》徐书晚

3、第三章

　　03.
　　晚八点整，黎城国际音乐节在黎城大剧院音乐厅拉开序幕。

　　这场由央台三套直播、申城电视台、黎城电视台转播的舞台盛宴在网络上吸引了不少关注，助阵音乐节的又都是国际上享有盛誉的音乐大师，无形中也奠定了音乐节的level，加之被主办方邀请担任宣传大使的更是圈内红极一时的流量艺人，所以这场活动在微博也成了几个流量艺人的厮杀盛宴。

　　正式登台前，央台、黎城、申城三台主持人联合报幕，之后还有五分钟的现场舞台布置，所以许西棠至少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准备，她太紧张了，以至于纤细的手指连一瓶矿泉水都握得瑟瑟发抖。

　　编导小姐姐发现她很紧张，便安慰她：“许老师别紧张，不是还有宋老师镇场子么？”

　　许西棠点了点头，脸上浮起一丝放松的微笑，喝了一口矿泉水，随后坐下，抱起一把花梨木材质的琵琶拨弄了几个音节。

　　是《十面埋伏》，这首古曲就算不熟悉古典琵琶乐的也能在第一时间想起来。

　　编导一愣，忙问：“许老师，您今晚和宋老师的演出曲目是《十面埋伏》吗？”

　　许西棠住了指，摇头一笑，说：“不是，这是老师今晚独奏的曲目，但我平时练习指法也惯常用这首曲子。”

　　“这首好有气势啊，不过也对，许老师今晚艳压群芳，应该会演奏比较温柔一些的曲目吧？”

　　许西棠浅笑一回，说：“老师的《十面埋伏》之后是我的独奏，我的是《阳春白雪》。”

　　这时工作人员进来打断她们的谈话：“许老师，快去准备吧，一会儿该你和宋老师登台了。”

　　许西棠连忙抱起琵琶跟随工作人员前往音乐厅，三台主持人一齐亮相，正在报幕。

　　站C位的毫无疑问是央台的名住持，她的音色大气沉稳，极具磁性。

　　“各位晚上好，本次音乐节在苏省文化厅的指导下、由寰宇演出艺术公司发起、策划并执行，黎城音乐节是苏省唯一通过国家文.化.部批准的国际性文化品牌。本届音乐节组委会……”

　　幕后的许西棠连做了几次深呼吸，感觉心跳没那么快了。

　　无论登台前她有多紧张，但她总能在演出登台前最后一分钟镇定下来，她把这种情况分析为“死马当活马医”，就是装也要装得大大方方端庄无比。

　　另一位主持人紧随其后举起话筒接道：“黎城音乐节已连续举办十一届，演出超过了近三百余场，并有超过十七个国家的演出团体及艺术家参与了本次的文化交流盛会，音乐节演出形式涵盖交响乐、芭蕾、民乐、独奏音乐会、视听音乐会、话剧等众多音乐艺术领域，在项目选择上，我们既重视对经典的古典文化产品的……”

　　最后一位住持也不甘示弱，接着慷慨陈词报了一串十分大气漂亮的话术，随后舞台灯光一瞬暗下，幕布缓缓揭开，掌声响起，虽不够隆重，却也足够给面。

　　这届国际音乐节比往届隆重，有关上级部门也很重视，不仅赞助商拉满，还承接了由中国旅游研究院、苏省旅游和文化广电体育厅、黎城人民政府及城乡控股集团主办、黎城旅游发展局、黎城市商务局承办的夜间经济论坛的文化宣传和国际交流的目的，因此今晚出席开幕式的有不少有关部门的领导。

　　幕布缓缓拉开。

　　舞台布置得古朴大气，用了干冰，云雾缭绕，几株湘妃竹，仅此而已。

　　国乐大师宋锦云手法娴熟，将手中的琵琶琴弦拨弄得行云流水。

　　一曲大气恢宏的《十面埋伏》后，灯光打在另一边的许西棠身上，她轻拨弄起琴弦，轻快的音符自指尖倾泄，如流水潺潺，全曲共七段，第一段《独占鳌头》，起手指法用挑轮，上滑音，快速推弦，音色柔中带骨，一小段弱音后接推拉音，指法用弹跳勾挑，镜头这时拉近给了特写，先是指法，再是人。

　　所谓阳春，乃取万物之春，和风涤荡之意；白雪，凛然清洁，雪竹琳琅之音。

　　第二段《风摆荷花》，又是特写镜头，只是特写镜头这次直接给到了许西棠的脸。

　　大抵是由于神颜暴击，镜头不肯移走，始终定格在她脸上，长达三十五秒。

　　普通人很少能扛得住这样高清的镜头，但直播镜头下，许西棠却冰肌玉骨，般般入画，一双剪水瞳顾盼生辉，清丽明媚，她像古时大户人家里极善琵琶的才女，一举一动皆风骨自成。

　　……

　　曲目终了，许西棠随老师宋锦云向台下鞠躬致谢，台下先是安静了两三秒，随后暴发一阵热烈的掌声，经久不绝。

　　许西棠抬眼望台下，果真看见好多穿行政夹克的领导，一一望过去，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景区代表、文旅专家、几家头部企业的CEO和行业精英都出席了此次音乐节的开幕式……等等，她好像还看见晏西岑了？

　　呃，也不知是不是眼花，许西棠于是又看了一回。

　　男人西装革履，领带系温莎结，领带夹在灯光下有些闪，正是晏西岑。

　　他的位置在第一排居左，台下掌声结束，身旁一位穿行政夹克的中年男人偏头与他说了什么，他颔首一笑，目光倏然飘向台上，与身旁人也道了什么。

　　这时主持人已经登台，宋锦云拍拍许西棠的肩，她回神，跟随宋锦云退场。

　　后台有些忙，工作人员四处调停，许西棠抱着琵琶，不甚和从一间化妆间里走出来的靳以泽撞在一块儿，不等她说话，靳以泽已经先出口道歉，随后又匆匆与她擦身而过。

　　她其实想借机和他打个招呼，不料大明星走得这样快，好像怕她这个路人会缠他似的。

　　镜头还在跟，许西棠这才发现后台安排了记者和摄像，约莫是采访演出嘉宾的。

　　靳以泽在这里，记者当然不会放过他。

　　一旁的电视台记者忙微笑递上话筒：“靳老师，本次登台是否会演唱电影《龙腾》的主题曲？”

　　靳以泽脱不开身，只好面对镜头微笑道：“对，算是我第一回现场Live，观众朋友们可以小小地期待一下。”

　　记者：“有什么话想对观看直播的场外观众说呢？”

　　靳以泽手捧话筒看向镜头：“希望音乐节越办越红火吧，开幕式圆满成功。”

　　一旁的助理忙向摄像打了个手势，摄像师移开镜头给到采访记者，靳以泽得以脱身，立马就又跑了。

　　为了晏玉如的签名照，许西棠试着跟上打招呼，不过她被靳以泽的助理给拦住了，过不去，她只好回去卸妆。

　　演出的旗袍刚换下，她将手机开机，发现有两通来电，一通是外地陌生号码，大抵是诈骗电话，她没理，翻下去，另一通是也是陌生号码，归属地是申城，会是谁打来的？

　　她回拨过去，下一秒，手机变得像烫手山芋。

　　晏西岑。

　　好吧，托晏玉如的福，她虽有他的微信，却没将他的手机号存进过通讯录里，所以一时间没想到是他打来的，毕竟她没理由将他的手机号给背熟。

　　“喂？”

　　晏西岑的嗓音很好听，她认为他很有做声优的潜质……她没反应，那边的男人又喂了一声，她一回神，赶忙握着手机往洗手间走。

　　“晏叔叔你找我么？之前手机关机，所以没接到，你有什么事儿和我说吗？”

　　“没什么，我顺便来开幕式，问你一会儿要不要和我一块儿回酒店。”

　　“不用了晏叔叔，我打车回去就行，你不是还要继续看演出吗？领导们都还在呢。”

　　她的言外之意便是“领导还在你好意思自己先走么”。

　　下一秒，某人回了句：“你在哪儿。”

　　许西棠手一抖，回：“洗手间。”

　　“……”

　　“晏叔叔，没什么事那我先挂了。”

　　“嘟——”

　　她挂得很干脆。

　　晏西岑早已提前离场，此刻他靠着一辆宾利车的前车门，一手握着手机，另一手从车窗伸进驾驶位，拉开储物盒，取了支纯银雕刻纹饰的Zippo，手机随手扔进驾驶座，轻车熟路拨弄火机齿轮，另一手微微圈拢，一根烟点燃。

　　路边花圃草木郁郁葱葱，风中混杂茑萝和蔷薇的香气。

　　晏西岑夹着烟，半眯起眸子，轻扫向路边花坛里的垂丝海棠，淡粉色的花骨朵儿在风中轻轻摇曳。

　　秘书凌霖接了通电话，快步靠近说道：“晏总，容董秘书致电，港岛中环有场拍卖行展览会，容董说，您找的那幅《春山鸟居图》有藏家脱手了，在本次展览行列。”

　　晏西岑掐了烟，一丝笑意从他眼角浮现，他淡声问：“这次不是赝品？”

　　凌霖擦了擦汗，说：“赝品应当不会出现在展览行列。”

　　晏西岑垂眸，目光淡然，哂笑：“东西没拍走，他们就不算砸了招牌。”

　　言外之意便是陈列在展览柜里的还真不一定是真品。

　　凌霖问：“要不要另派一台车送许小姐回酒店？”

　　晏西岑待会儿该去机场，起因是晏老爷子老毛病犯了，昨晚半夜入了院，最得宠的小儿子不回去看望看望实在说不过去。

　　晏西岑上了车，吩咐：“不用，让她自己回。”

　　凌霖颔首，示意司机开车。

　　他今晚一直很惊讶，原因在于晏西岑的临时变卦。

　　参加开幕式本来不在晏西岑的行程计划内，但晏西岑结束一场经济论坛会议后却忽然让他订花篮送到大剧院，有点匪夷所思了。

　　如果，许西棠不是晏西岑侄子的女朋友，他大概要以为晏西岑对许西棠有什么心思。

　　这些年他跟在晏西岑身边，见过无数想钓晏西岑的莺莺燕燕，这其中有豪门千金，也不乏美艳的女明星前赴后继，但还真没见哪个女人入过晏西岑的眼。

　　凌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是想多了……晏总没这么无聊，不太可能会对一个小自己快十岁的姑娘起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

　　开幕式很成功，在网络上的热度也创了新高，功劳大抵该归功于几位当红艺人。

　　直播当天晚上音乐节便成功挤上了热搜前三的位置，与有着神颜之称的当红小生靳以泽的热搜并驾齐驱。

　　不过当夜的流量黑马既不是那几位享负盛誉的国际大师，也不是当红炸子鸡靳以泽，而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许西棠——

　　虽然她登台时没遮面，但她一个素人，名不见经传，与她同台的又是国乐大师宋锦云，舞台光环自然是优先给到宋锦云的，所以宋锦云演奏《十面埋伏》时，许西棠身上是没有灯光的，相当于她在暗处隐身。

　　若不是摄像大哥忽然搞事故意给了许西棠三十五秒的高清特写镜头，她的庐山真面目恐怕还真埋没了。

　　这忽然的美颜暴击，确实很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效果，所以当天晚上许西棠就上了热搜。

　　有up主将许西棠的演出片段制作成了单人cut，点击率最高的视频差不多要一千万了，似乎抓住了流量密码，其他up主也纷纷效仿，几天过去许西棠的cut热度还是居高不下，甚至有网友翻出直播当晚后台采访的片段，眼尖的网友发现许西棠还和靳以泽有过互动，虽然互动不过几秒钟，但爱乱嗑cp的网友直接就能给人送入洞房，于是流量密码从“琵琶仙女”一夜跨度成了“糖精cp”。

　　许西棠直到开幕式三天后才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在网上火了，而且还和靳以泽成了cp？

　　这就很魔幻了，神通广大的网友连她起初只有两百个粉丝的微博账号都给翻出来了。呃？

　　然后……她莫名其妙涨粉百万，好家伙，再这么涨下去她要成大V了啊怎么办!!!

　　别人在网上放飞自我，但她在网上还挺社恐的。

　　晏玉如第一时间发来贺电。

　　【晏玉如：宝儿你知道自己在网上有多火吗!你和靳以泽快被我们磕烂了!靳以泽还关注你了!赶紧给我回关他啊!都接受九年义务教育了你到底懂不懂礼貌!!!】

　　【许西棠：尊嘟假嘟？】

　　她本来还抱着笔电修改毕业论文的，但没忍住登录微博，又爬去看靳以泽关注的账号……好家伙，他还真关注她了。

　　不过这些当红艺人的网络社交账号尤其是微博一般都不是本人在运营，可能是工作室或团队或者经纪人在管理，对这事儿她也没多想，礼尚往来，就顺手回关了。

　　她戴着耳塞，太专注，因此没注意到晏西岑进了总统套，而她此刻待在总统套一层的会客厅里，不修边幅地趴在沙发上，一边修改论文，一边双腿交替来回踢自己屁股。

　　三天前晏西岑回申城，让她随便住，所以晏西岑一走，她就真蹬鼻子上脸把总统套当成自己家，白天懒得出门就穿条裤衩子搭配一件T恤，或者直接穿睡衣就在屋子里游来荡去，内衣她都不穿。

　　晏老爷子又能出院了，所以晏西岑提前一天飞黎城，他在这边还有几场商业会谈。

　　就在许西棠将音量调至最高时，她透过反光玻璃看清楚身后那个男人一脸讳莫如深的神色，吓得她赶紧合上笔电，又飞快将睡裙的裙边往下拉。

　　“晏叔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打招呼。”

　　晏西岑哂笑，坐到她对面，说：“我回自己套间，需要和谁打招呼么？”

　　“……”

　　这话没毛病。

　　她的脸红透了，主要是她想起来刚才睡裙都被她踢上去了，走光是在所难免的，也不知道晏西岑到底看到了多少……幸好她穿了内裤：)

　　晏西岑也没说别的，坐下后接了通长达一分钟二十七秒的电话，挂断后也不管她，手机潇洒一扔，又随手将空调温度调低至十六摄氏度，不顾她的死活。

　　于是她很识趣地抱着笔电挡在胸前回了自己房间，幸好还有笔电遮挡，否则她太尴尬了。

　　改完论文后她蜷缩在房间的沙发上睡死过去，直到夜里七点多才醒转，房间里的灯是自动开关的，当然也可以手动控制，她关了吊顶灯，留下几盏暖黄色调的氛围灯，随后抱着手机坐在落地窗边的按摩椅上在考虑要不要打内线叫人送晚餐到她房间里。

　　之所以这么考虑，主要是经过下午那件事后，她意识到自己和晏西岑这么相处不合适，孤男寡女，又不是真的叔侄，她还有男朋友。

　　如果晏宇齐突击查房，她和晏西岑怎么都洗不清嫌疑……所以她决定明早就从套间搬出去，自己开一间，后天晚上她的演出结束就能回申城，回了申城她就该准备毕业答辩了，等毕业后她有大把时间疯玩儿，不急于一时半会儿的自由自在和享乐。

　　她正要拨内线叫人，这时有人敲门。她心一哽，慢吞吞去开门。

　　晏西岑立在门外，上身一件白衬衫，袖口半卷，黑色西装裤衬得长腿笔直。

　　走廊灯光不算很亮，他的脸有一半隐在阴影下，使他五官更为立体，那双锐利而狭长的眼睛，若盯着人，只需看上一眼，足够令对面的人溃不成军，轻则心动重则恋爱的那种可怕程度。

　　不得不说，晏西岑实在得天独厚，一领白衬衫穿他身上，恰如其分地勾勒出他的清冷高贵，高挑精瘦的身材，宽肩窄腰，穿什么都好看的衣架子。

　　这时有铃声响起，男人不声不响，从兜里拿出手机递到耳边。

　　这么简单的动作，他姿态也出奇的好看，冷淡，但勾人。

　　许西棠目光悄悄往他脸上移，他半靠着墙，脖颈线条流畅纤长，喉结随着说话而轻轻震颤。

　　由于站得近，空气里夹杂木质香调的气味，前调像广藿香，后调西洋杉。

　　许西棠先下楼了。

　　晏西岑挂断电话下楼，他转到餐厅，发现许西棠捧着手机一动不动，脸色很不好。

　　他走过去，本意是要提醒她，搅咖啡的汤匙钓地上了，但他余光瞥见她手机上的内容。

　　她在看朋友圈，九张照片组成九宫格，是许宁双出海游玩儿拍的。

　　许西棠忽然放大其中一张，他才发现端倪。

　　照片背景是蓝天白云，海浪翻腾，但角落位置放大后，他侄子晏宇齐和许宁双在接吻。

　　许西棠捧着手机咬牙切齿骂道：“王八羔子晏宇齐!我成包青天了!”

　　晏西岑：“什么包青天？”

　　许西棠：“我被你侄子绿出地球了!”

　　晏西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