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第一百五十五章 躲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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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英苦笑，“找了又如何……”
当初他从一个牙行的学徒做起，到成为小牙头，再到后来自己开了牙行，成为红极一时的大牙头，靠的就是做事公道，为人正直。当年带了一帮跟他同村的玩伴做牙人，全松溪县到处跑。成为牙头之后，带着全部手下都举家搬到了县城居住。
他自以为对手下们像对兄弟，尤其是这个从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发小，更是当作嫡亲的兄弟一样看待，但万万没想到，临了背叛起他来，也是这个发小最斩钉截铁最毫不犹豫。
“我质问他为什么要如此，结果他嗓门比我更大口气比我还硬，说他鞍前马后尽心尽力帮了我这么多年，结果我依然只顾自己吃肉，只让他喝汤，连点肉渣都没给他留。”
“我百思不得其解，问我哪里亏待他。结果他说出来的，实际是要我半壁江山。他说二十多年过去，他早就具备跟我分庭抗礼的实力，但我一直压着他一头，妄图用最初的一点帮助压榨他一辈子。实际上这么多年来他早就还清了我，还回报了我更多，但我仍然把他呼来喝去，当个手下……”
“我听了真是无从说起。我们这行，讲究的就是一个抱团取暖，人多力量大，分开了谁都不可能跟张潘抗衡。我这么跟他讲，结果他说我要跟张潘抗衡，只不过是为了争取当上田产副吏，荫及子孙，不惠及他们，他为什么要为我这个目标出力？”
“我气愤不已，质问他难道张潘会惠及他们？特别是他这样一个叛徒。结果他说什么叛徒，就算是叛徒也只是在我看来他是叛徒，实际上他只是找了新的合作人。张潘当上副吏，给他的好处可比我当上副吏给他的要多了，有更好的去处，他为什么要一条道走到黑？他还说，不止他，别的牙人也对我诸多不满，是我自以为是。”
“我自问对手下都当兄弟，从未轻慢，却不知道，他们并未把我当大哥。”赵英还在说着，口气中愤怒倒不及痛心与难过多，想来真是难以接受兄弟背叛及其理由。向云松给他倒酒，让他醉解千愁。
但赵英却拒绝了，“我不嗜酒，也不想以酒饰错。我也许是错了，错在我一直把买卖合作人当兄弟，或者说，在跟兄弟合作买卖的时候，我跟他们就不是兄弟了……”
这话难免让向云松想起自己，跟秦北涛谈了个开头，还没真正合作过，但已做了预防。大家都是奔着亲兄弟明算账的宗旨来处，应该不至于落到那个程度。
他正检视着自己，赵英看看他的神色，却已猜到几分，“向兄弟，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做大事的人。劝你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叹了口气，将酒杯顿在满是油渍的桌上，“再感激你的人，都不可能一辈子活在感激之中，你给他们再多的帮助和好处，他们也只会觉得是他们自己争取所得，是他们自己值得，而不是你宅心仁厚乐助他人。”
向云松看他似乎有些醉了，自然也不想与他细解，点头道：“小弟记下了，多谢赵哥提醒。”
赵英慢慢摇了摇头，“没有那么容易的，你必须时刻谨记，利字当前，义字第二，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否则一个不当心就万劫不复了。”
向云松也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可怕，不就是急流勇退，让利他人么。”
赵英一顿，本有几分醉意的眼中射出少许光芒来，片刻后又笑着摇头，“年轻人总是这么自信。也对，你要是真能做到这点，倒是可以置身事外不堕败地。”
从酒馆出来后，赵英拍着他的肩，“得亏你赵哥我还有些眼光，知道那家伙叛变之后，及时掉转航向，把全部身家投入粮茶行业，捐来了这个粮茶副吏。虽说不能跟田产行业比，但建越两州年初起实行通商令，买卖粮茶少不得我和我的牙行，东方不亮西方亮。”
他说着伸出手来，“将来你要是在粮茶方面有买卖，咱俩可以合作。”
这自然是个好机会，向云松也伸出手去，与他击了一掌，“好，合作！”
赵英回去粮市继续收粮。向云松走了一圈还没找到卫宁儿他们，就先去，旁边的木料市场订了木材，又去老赵铁匠铺定了木工刨子和刻制台屏的刀具。
走到街道西侧那一头时，听到银铜二人远远喊着“二哥”，走过去一看，俩小子看着四辆车，一辆车上放着用草绳绑着的几叠碗盘瓷器，还有一些肉菜。两人告诉他，卫宁儿和向云荷在禽蛋专摊买鸡蛋，金木二人陪着。
禽蛋专摊全是妇孺，向云松挤进人群，发现卫宁儿和向云荷正站在一个摊位前，面前放着一篮鸡蛋，而林一金和林有木正帮着挑选另一篮鸡蛋。
俩小子每拿起一个就用左手举着，右手拢作凉棚，搭在鸡蛋一头对着天光照。照完了，有的放进向云荷面前的篮子里，有的放回小贩面前的筐子里。
这也真是稀奇了，俩女人买了那么久的菜，居然还让两个毛头小子帮着挑鸡蛋。向云松站到卫宁儿身后，仔细看他们挑选，不过半天也没看出来什么玄机。
不一会儿篮子装满，一行人踏上回程。那些碗盘瓷器在车上一路拉回去容易震碎，得有人扶着，鸡蛋也是。
商量之后，向云松让卫宁儿坐到自己拉的车上，扶着碗盘。鸡蛋各一篮放在另两辆车里，金木二人拉着，向云荷与林三铜上车各自护着一篮。
卫宁儿多少有些别扭，她还从没光天化日之下坐过这种农车。但是一抬头，别家来粜卖粮食的大多如此，女人抱着孩子坐在男人车上，一家子说着话儿回家。她也就不忸怩了，上了车把两大捆碗盘搂着，向云松推起车走路。
林三铜抱了一篮鸡蛋猴一样窜上林有木的车，他跟林有木自从一起卖菜之后感情就特别好，“有木哥，咱出发！”
向云荷拎着另一篮子鸡蛋，看看剩下两个毛头小子，林一金和林二银，想想还是很识时务地选了林一金的车，好歹他个头与年纪看着都比另一个大，总要靠谱些。
四辆车就这么出发了，边走边聊天。卫宁儿问起赵英，向云松想着后面的事，拣着轻松的说了一些。卫宁儿觉察出来他似乎不愿意在这说，也就不谈了，改说买蛋的事，“向云松，我才知道，原来咱们刚搬来溪口时买的那些鸡蛋，就算没有忘记翻动，没有受凉，也是孵不出来的。”
向云松不免奇怪，“为什么？”
“因为啊，那就不是种蛋！”旁边车上向云荷搂着篮蛋插嘴。
“种蛋？什么种蛋？”向云松随口反问，显然是没想到“种蛋”两个字是哪两个字，才会有此一问。
卫宁儿让他问愣了，刚才那小贩倒是直接说了，但她可不方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只能含糊说记不得了。
那边向云荷倒是竹筒倒豆子，“哥，那蛋贩子说了，种蛋就是公鸡掺和过之后母鸡生的蛋，只有这种蛋才能做种，孵出小鸡来。你和嫂嫂从前买的都是公鸡没掺和过的蛋，所以孵不出来。”
她这么一说，向云松立时就明白了，只是一时被这个向云荷嘴巴里出来的“公鸡掺和过”震得耳朵嗡嗡响。早知道指的这个，他就不问了，这下好了，无端给了机会让向云荷这个缺心眼大显了一把不灵光的脑筋。
眼看旁边拉车的林一金在暗戳戳笑，前面的林有木缩着肩膀无端抖动的样子，他气不打一处来，顾不得当着几个小子的面，对着向云荷怒道：“你闭嘴，好好看着蛋别打了！”
向云荷缩着脖子，“凶什么凶，越来越凶了，也不知吃错什么药！”
卫宁儿也觉得尴尬，向云荷最近已经不端了，有什么说什么，直接得跟无脑没两样。她连忙朝向云荷挤挤眼睛，示意让她别说了。
向云荷无趣起来，挽着她的钱袋子百无聊赖。这半天的大市逛下来愣是什么都没买，不是看不上，而是嫌东西太贵。奇怪了，从前从未觉得贵的东西，如今跟自己一天六十文的工钱和四十八两的欠债一比较，简直贵得离谱。
她听够了叮叮当当的仙音，又去研究手中的蛋，学着金木二人的样子，举起一个蛋，拢起一只手来朝着天光照。左照右照，瞧不出什么花头，不由怀疑自己记错了。
正在这时，后面响起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照大头。你照的是小头，当然看不出来。”
向云荷向后一望，林一金肩上挂着板车的绳索，眼睛朝前昂首挺胸推车中，仿佛刚才那话不是他说的。
看到向云荷质疑的眼神，才低头拿眼睛瞄她一眼，毛茸茸的嘴角强行摁下去一个不屈的弧度。
向云荷就又烦起来了，又是这个家伙，正眼都没瞧自己不说，看这样子好还想嘲笑。要不是瞅着他个头大力气大点，她才不要坐在这辆车上呢。
向云荷回过头去，继续举起蛋来照看，过不多久，就听见后面又是一句，“都说了照大头，你照的还是小头。”
向云荷火了，学了她哥的词狠狠向后撂回去，“你闭嘴，好好推你的车！”
后面果然不出声了，她松了口气，刚要继续照蛋，便感觉头上啪嗒一下，一抬头，豆大的雨点突然兜头砸下。
建越地区的天气就是这样，仲秋过后还是说变就变。
他们四辆车已经快要上七星桥。那边向云松招呼一声“到桥下躲雨”，就拉了卫宁儿往河滩边跑。向云荷刚一脸懵地站起来，手中鸡蛋篮子就被劈手夺过，随后人也被拉起来，莫名其妙开始猛跑。
七星桥由竹竿架设，桥板为寸许宽的竹片纵横编制。现在已进入枯水期，溪水很浅，靠近河岸的几个桥孔下面是鹅卵石的河滩，周围长着些稀疏的茅草，倒是适合躲雨。
向云松拉着卫宁儿进了一个桥洞下，那边林二银跟着林有木林三铜也跑进一孔桥洞里。结果地方太小，三个人挤不进去，林有木作为大哥把桥洞让给两个堂弟，自己去了隔壁。
隔壁地势稍低，鹅卵石中间一汪水，只能再换一个。下一个桥洞下面没有水，但里面已经进了两个人了，一个搂着另一个。
是向云松和卫宁儿。林有木红了脸，讷讷地喊了声“二哥嫂嫂你们忙”就出去了，再跑下一个，还是有水。一连找了两个都差不多，中间还在鹅卵石中间找到只眼熟的鞋子，他捡起来继续冒雨找，终于找到个没水还宽敞的桥洞，里面也有两个人，一个扯着另一个。
林有木看清这两人是林一金和向云荷，立即站定脚步，毫不犹豫地挤到林一金身边。
此刻向云荷正气喘吁吁地闹不明白情况，“干什么一句不说……呼……就给我拉……到这个……破地方来？”
林一金放开她的手，“这不是二哥说到桥洞下躲雨嘛！”
“你怎……么不……早说？”向云荷气急败坏，她跑得鞋都掉了一只，高一脚低一脚，现在脚都湿了。
林一金瞟她一眼，顺势蹲下坐在块石头上，把鸡蛋篮子放在地上，“这不是你说让我闭嘴推车吗？”
向云荷没了话说，脚上湿得难受，她也只能在对面找块干点的地方坐下来继续喘气。
林有木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决定当个和事佬，蹲下坐在林一金身边，把手上鞋子递过去，“荷……表，你的鞋。”
荷表？什么鬼？向云荷眼皮一阵跳，这一个两个都欺负她不像个姐姐吗？都连句表姐都不叫，真是绝了。她没好气地一把抢过鞋子，穿在脚上。
对面金木二人坐在一起，头一次觉得这地方小极了。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已经长成成年人的样子，可从未挤得如此亲密过，尤其还一起面对一个柳眉倒竖的……。
“姐姐。”向云荷坐直上身，抱起双臂，就在刚才穿鞋的那会儿，她已经决定学着卫宁儿从小在她和向云柏面前的样子，正了神色，“你俩得叫我姐姐，知道吗？弟弟。”
对面林一金瞅了她一眼又把眼神荡开去，随即一样抱起双臂，摆明了一副“你别叫我弟弟，我也不叫你姐姐”的样子。而林有木这个书呆子看看林一金的模样，居然也拖着声音长长“嗯”了一声之后，就不作声了。
嗯什么？应了这声弟弟，那怎么不回叫姐姐？
向云荷落了脸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从前扛不起少夫人的桂冠镇不住双儿那个刁蛮丫鬟也就算了，现在实打实的表姐放在这里，居然连这两个小屁孩都镇不住，简直奇耻大辱，“你俩等着，等我……”
“等你干嘛？”林一金直接一句怼问。
林有木倒是猜到了下文，想了想客气道：“我俩没有姐姐，也从未叫过姐姐，对不住啊荷……”
“等我告诉我二哥，让他收拾你们！”向云荷恨恨地撂出这句，接着不错眼珠地看着对面俩小子的神色。
林一金终于压不住毛茸茸的嘴角，憋不住笑出声来，“嗤……哈哈！”
林有木扯了扯林一金的袖子，又看看向云荷，示意他别笑得那么欢，免得把人气坏了。
向云荷看这俩小子是真一点都不怕，不由更是气冲上头。她这一整年都在倒霉，到处遇人不淑，吃亏吃得莫名其妙还有始无终。
正在这时，不远处响起她哥的喊声，“向云荷，你在哪？听见吱一声！”
向云荷喜出望外，“哥，我在这，你旁边不远！”她说着得意地看着对面俩小子，想要看到他们的神色变化。
但没想到，林一金立即跟着喊，“二哥，我也在这！”喊完直接掀起嘴角回看向云荷。
林有木见他说了，也老实道：“二哥，有木我也在这！”
向云荷不知他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明显这是跟她叫板，顿时又气起来。
他俩喊声大，另一头的林二银和林三铜听见了，也跟着嚷嚷起来，“二哥，我们在这！跟你们不远”
这都什么跟什么？怎么一个个都冒出来应声，向云荷彻底凌乱。
林一金扯着丝笑意，“你怎么不跟二哥说让他现在就收拾我们呢？”
向云荷哑口无言，本来也只为吓唬吓唬他们，谁想吓不住，当然不会这么做了。她撇开头，当作没听见。
林一金看她不说了，也就不再恋战，下巴朝着那篮种蛋一抬，“别想着告状了，还是先把鸡蛋的大头小头弄弄清楚吧。”
向云荷讨厌极了，这个臭小子竟然不怕她哥收拾，还出言奚落她。
旁边林有木看她实在脸色难看气冲斗牛，于是拿起一个鸡蛋打圆场，“我来教你吧，你看，鸡蛋有两个尖头，一头大一头小……”
向云荷被林一金奚落得正没脸的时候，林有木虽然也不叫姐姐，但好歹还给人留着脸面，当下也就从善如流，拿起一颗鸡蛋，真就那么看起来。
林一金在旁边对着林有木翻了个白眼。
那边向云松一声发问得来那么多回应之后，左眼皮猛跳起来，推开靠在他身侧的卫宁儿，“不行，我得去看看。”
快两个月了，几乎没有独处的机会，好容易天公作美给了场雨，卫宁儿也不想错过，一把拉住他，“怎么不行了？荷儿不是应了你吗，就在西边不远。”
向云松扯开她的手，“你不懂，那俩臭小子也在！”
“那不是正好？荷儿一个人在才不放心呢。”卫宁儿看看外面的天，“这雨这么大，你俩这一去一回地正好淋湿了。”
向云松急起来，脱口而出，“就是那俩臭小子在我才不放心，他俩连声姐姐都不叫！”
“那又怎么了？不叫就不叫。”卫宁儿忽然想到什么，也奇起来，“你这是想到哪去了？一金有木才十七八岁，还是大孩子，这也会影响荷儿的名节吗？”
“你懂什么，想干坏事哪用到十七八岁？” 向云松发急，“当年我想对你干坏事时才十三岁！”
“你这……”卫宁儿眨着眼睛一时反应不过来，她眼里金木二人还是个大孩子，再说大白天的三人在桥洞下躲雨而已，旁边还有他们和银铜二人，根本不会影响向云荷的名节。
但向云松说的是想干坏事……
惊愕之后，她终于明白过来，拉着向云松手臂的手却没有松开，“荷儿不是小孩子了。”
向云松想起身的动作定住，显然意识到什么，嘴上却是说着，“这可不行，她是我妹妹，我不能不管！”
“你到底想管什么？”卫宁儿低声问着，光线昏暗的桥洞下，她的脸在上面竹编的桥板缝隙透下来的滴滴雨水和丝丝光线中闪着些莫名真实的光，“管别人有没有想干坏事的想法，还是想管你妹妹的名节？”
作者有话说
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躲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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