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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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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时常做梦。
漆黑一片的大海,我漂浮其上,远处不知何处传来凄凉的歌声,缥渺而哀伤。
然后,一双暗沉的墨绿色的手从海水深处蔓延而上,像藤蔓纠缠住我的腰,一点一点地将我拖入深海。
每每惊醒已是清晨,睁开眼,一双黝亮而清澈的黑眸锁着我,在里面我看见了一张苍白而张皇的脸。
“小萧,”无奈地叹口气,“不是说过……”
“我知道,阿姐。”小萧清秀的小脸微微皱眉,有点委屈地说道,“可是,阿姐,你又做噩梦了。”
说完,一双手从旁边的水盆里挽起一抹湿布,微微拧干,轻轻地擦拭着我额头的冷汗。
我掀开薄被起身,自从小萧习惯清晨这样看着我以后,我都是和衣而眠。
小萧也不小了,总是要学着避嫌的。
将小萧赶回他自己的房间,收拾收拾,走进厨房掀开米缸的盖子,不禁又是叹气。没多少米粮了,可家里的余钱也不多了。
计算着余粮,今天的粥势必要稀上许多,小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样下去可不行。
想起昨天王嫂提过的事。
靠自己纳鞋底终是维持不下去了,不能误着小萧,咬咬牙应了吧。
可终是不甘心呀。
透过窗子,看着不远处的大海,海风带着微微的咸味吹将进来。
大萧,走了有五、六年了吧。
走的时候只要我好好照顾他孤弟,说一年后会回来就让我过门。
那时我才十三岁,还不懂什么叫挽留,只拉着他的衣裳沉默地点点头。
于是大萧放心地跟着那群村外来的人出海了。
我将小萧接到我家安顿。
一年又一年,大萧始终没有回来。
去年村子里一场瘟疫,小萧和我是熬过来了,爹娘却去了。村子里也是元气大伤,就算是好心的人也顾不上救济别人了。
“东村的黑子人也算不错,而且还不介意你带着小萧。”
又想起王嫂的话。
漫不经心地从屋外的麻绳上取下一条小得可怜的咸鱼,算是给小萧加菜了吧。
从锅里盛了两碗粥起来,将其中一碗里的米粒过到另一碗中,然后放上咸鱼。招呼小萧吃饭,将放了咸鱼那碗递给小萧,然后自顾喝着自己碗里的米汤。
“阿姐…”
看到碗里的咸鱼,小萧抬头看向我的清亮双眼里有丝丝水光。
“吃吧。”我柔声回道。
小萧点点头,乖巧地默默吃了起来。
一会儿,放下碗:“阿姐,我想明天跟海叔一起去美人湾采珠。”
“你说什么?”
我想,我惨白的脸色是吓着小萧了。
他没有再开口。
美人湾,名字听上去诗情画意,却是个要人命的地方。
但美人湾有最好的南珠。
想起这几天接连不断的噩梦,我的心里着实是压着一股不祥的预感。
晌午,王嫂又来了。
“沁娘,你想好没有呀,翻年你就十九了,再带着个小萧,可就真没人要了。”
“您让我再想想。”
“我知道你放不下大萧,你们也是青梅竹马,可都这么些年了,大萧也没回来,指不定是赚了钱,去了大地方,娶了媳妇了。你可拖不得了。”
“大萧他…不会的。”
送走了王嫂,在窗边发现鼻子哭得通红的小萧。
“阿姐,哥哥他…他一定会回来……对吧?他不会不要我们的……对吧?”
“嗯。”
扶起小萧,屈起食指帮他擦干脸上的泪痕。
“你哥哥他,会回来的。”
小萧扑进我怀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我。
“阿姐…你不要嫁给哥哥以外的人。”
“嗯。”
我轻声应道,嘴里一阵发苦。
第二天从噩梦中醒来,却不见一直以来床边的那双黑眸。
这孩子,也总算是学乖了。
刚想松口气,却觉得心里一紧,急忙不安地起床往小萧房里奔去。
见到床上缩起的一团,稍微安心。
走上去轻轻摇动。
“小萧,该起了。”
却发现手上触感不对,慌忙掀起薄被,只一团厚厚的衣物,不见半点人影。
心里凉透了底。
顾不上容仪,往海叔家奔去。
“海婶,见到小萧了吗?”
“小萧?跟你海叔摸珠去了。这孩子,昨天在这里求了一晚。”
失魂落魄地走回来。
跪在地上,双手成拳,求告上天。
“诸天神佛,若有灵,请佑小萧无事归来。”
心底却一阵一阵的发冷。
傍晚,海叔归来,不见小萧身影,只见海叔浑身淌着海水,面脸愧疚。
“小萧…是个好孩子,我尽力了。”
说完,递过来一颗南珠。
有鸽蛋大小,光泽饱满,价值不菲。
一颗南珠怎么比得过小萧的性命!
撕心裂肺的疼。
一怒之下,一把打开海叔的手,南珠画出一道弧线,落入海中。
“沁娘… 你!那可是那孩子的命换回来的!”
“谁要他用命换!谁要啊!”
一股腥甜涌上。
海叔摇摇头,叹息着离开。
只剩我一人了。
大萧…早就死在了海上。
雇大萧出海的人带了消息给我,只不过被爹娘扣下。
娘临死前欲言又止,终究不忍告诉我。
可,我早知道了。
虽然那时我只是想偷听一下大萧什么时候能回来。
昏昏沉沉地倒在床上。
迷迷糊糊中感到一阵潮湿的水气在身旁徘徊。
然后有阴冷的感觉顺着泪痕在脸上攀爬着。
“阿姐……”
挣扎着睁开眼,却空空如也。
不远处桌上一颗南珠硕硕发光。
地上还有一串潮湿的脚印。
我将珠子又扔进了大海。
半夜装着睡着,静静地等待着。
一夜未眠,却没等到任何身影出现。
罢了。
不如随他们一起去了吧。
一步一步地朝大海走去。
却在海水漫过胸际时,被一双强壮的手臂挽起,强行拉出了海面。
恍惚抬头,晒得黝黑的皮肤,憨厚的脸上一双清澈的眸子。
我恍惚着挣扎出他的怀抱,继续往海里走去。
一只手挽住我的腰止住了我的动作,另一只黝黑的手上托着一颗明亮的南珠送到我身前。
我看着南珠发愣。
还是那颗南珠,为什么在他手上。
“我,”顿了顿,仿佛是下定决心,他说,“我叫黑子。这颗珠子是昨晚有人放在我房间里的。我还做了个梦,梦里的人叫我好好照顾你。”
眼泪汹涌地漫出眼眶,我接过南珠,像呵护至宝般捂住痛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