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之村》孔*

5、5

　　5、
　　暮色下田野苍茫邪许并起。背后是影子已经看不到的两人。像牛奶和黑糖，汩汩冒着可乐气味。
　　池绍抢着上楼开门，屋子里黑得不见五指，热气四溢。
　　池绍很主人地招呼：“里面乱啊，随便坐。”灯绳垂在蛛网边。一拉，没亮。只有咔哒一声空响。
　　许胜凉跟进来。“烧了？”
　　池绍讪讪地：“白天还好好的。”
　　许胜凉架板凳上去看。池绍旋过笔记本照着，黑皮肤和唯一的光。
　　夏也停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意思。一眼扫到屏幕，噗嗤笑了。
　　“许胜凉，你见谁电脑都弄这一幅，幼稚不。”
　　许胜凉歪头看，整个身子斜过来。池绍忙捉住他膝盖。
　　夏也扑扑嗒嗒走过来，脚上是黄色人字拖。往床沿一坐，一条腿翘起来，指尖往触摸屏上点几下。池绍探过去看，桌面换成了高楼大厦。
　　池绍故意问：“这哪儿啊？”
　　夏也说：“迪拜呗。我去过。”

　　叮一声轻响，满屋大放光明。几只受惊的老鼠飞快逃窜。许胜凉跳下来擦汗：“好了。”
　　池绍的电脑很无聊。夏也翻了一轮，最后打开扫雷：“许胜凉，比一个？”
　　许胜凉说：“不了。我到老车间那边去一趟。”说着就往外走。
　　池绍追着问：“干嘛去？”
　　许胜凉没答话，噔噔噔下楼去了。
　　身后夏也支着下巴对着电脑，钨丝灯在他头顶前方轻轻摇晃。实在没熟到可以相处一室，池绍尴尬找话：“你这哥们，说走就走了。”
　　夏也娴熟无比地点小红旗：“估计是给你拿捕鼠夹去了。城里人都怕老鼠。”
　　池绍忍不住回他：“你不也是城里人？”
　　夏也眼皮上一处阴影动了动，抬起头来。
　　“霍。94秒。退步了。”

　　直到许胜凉晃回来摆完夹子，扫雷英雄榜还没刷新战绩。
　　许胜凉听他按鼠标的声音响不停，在门口说了句：“你慢点儿点，别把人电脑烧了。”
　　夏也目视显示屏一眨不眨：“这电脑慢。”说着掀起衣领扇风。
　　池绍想起开电扇，啪啪按两下风叶没动，才看见插头躺在地下。他愣了愣。许胜凉马上过来，给他插上了。
　　池绍蹲在地上咳了一声：“你一天不来，就尽出状况。”
　　许胜凉低头按开关。“这不是来了吗。”
　　凉风吹开一团燥热。池绍看着他鼻梁边一点土，胸口不知从哪里闷了几句话。又不知为什么说不出口。他就那么蹲着。老式电风扇一摇头就吱吱嘎嘎响。
　　池绍又咳了一声。“以后你天天来？”
　　风扇头卡到一个坎，老牛拉破车似的嗡嗡嗡，总过不去。许胜凉两手抓着一拧，过去了。
　　“我天天来，你天天在？”
　　最后那个字尾音上飘。疑问的意思不多。
　　池绍都忘了要咳一声。风吹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身后咣的一声。夏也对着显示屏击掌：“过了！”

　　两人一起站起来。夏也也站起来。
　　夏也问：“走不走？你还去我家洗澡。晚了丽姑要问的。”
　　许胜凉立刻拔腿就走。
　　池绍跟出去，好不容易找个空隙问：“你家今天没热水？”
　　许胜凉走得飞快：“嗯。”
　　池绍低声说：“……别洗太久啊。”
　　说着突然觉得心里没底，一下就紧张了。
　　许胜凉都不看他，拼命往前走。简直是在跑。四野的蛙声就跟擂鼓一样响。池绍追都追不上，过了几乎一分钟，才听见许胜凉说：“嗯。你回去。”
　　池绍才站住了。

　　这天晚上有特别大的月亮。不必手电也能看清路。夏也两手插在短裤口袋里，懒懒走在前面，踢小石头。许胜凉几步追上他，跟他并肩走了。池绍在山上看着两个人。许胜凉先隐没在夜色里。夏也皮肤白，隔了几秒钟才跟着不见。
　　池绍想他似乎回了回头。

　　第二天早上，5点多钟起床的池绍，意外收获了看日出的机会。
　　……记忆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亲眼看到平野上还未升起的太阳。
　　山山水水全部醒来。全部渐渐发光。眼前一片灿烂辉煌。在粉红幼小老鼠的尸体前，在结满蛛网的老楼走廊上，看着山路上的云母片和慢慢晃上来的人，池绍从来没有这样相信过一句话。
　　这个世界是我们的。

　　……也是小崽子们的。
　　老支书带队，率领村里领导班子前来参观学习，其中很有一些三姑六婆，扯谈的嗓门像吵架。池绍心不在焉，作陪一轮，格外的累。
　　大家参观完毕，十分满意。老支书激动地拉着池绍的手说：“池老板这么有爱心的人，现在外面社会上找不到了！以后娃有出息了，回村立块功德碑，头一个就写你池老板的名字！”
　　池绍哭笑不得。转回办公室拖了张板凳坐着，把烟点着，眼看着许胜凉：“不是只有死人才立碑吗？”
　　许胜凉一上午倒水点烟，累得瘫在门槛上。听见了也只抬了抬眼皮：“活人也立的。”
　　池绍回忆了一下：“真没见过。”
　　许胜凉低头揉小腿：“……城里人。大一点的桥边上都有。水泥路上也有。”
　　池绍吸一口烟：“又笑我。”瞥见教室里张先生正跟老太太使劲说什么，三两步走过去，半调侃地一伸手：“起来。”
　　许胜凉不动：“我手脏。”
　　池绍再过去一步：“我又不嫌你。”
　　垂着的手指间香烟袅袅。熏在手背上热得可怕。门槛上的许胜凉背靠门框，抬起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睫毛短而直。
　　池绍向他俯身过去。
　　天井里华婶的叫声穿天彻地：“凉哥——！米没了——！”
　　许胜凉立刻跳起，几乎手脚并用，滚下门槛，回了句：“来了。”直奔入天井，把角落里空竹篓往背上一甩，就跑出去了。

　　池绍唉声叹气掀开本。扫雷英雄榜上成绩骄人。永远没法破的记录。
　　冰可乐递过来的时候池绍又死了一次。回头看见许胜凉额头冒汗轻轻抿嘴。作势拿手去捉：“还笑！”
　　许胜凉脑袋一偏，嘴含着瓶口，含糊不清说：“夏也说下午枣你开则。”
　　池绍头皮那块儿一酥，居然懂了一半：“找我开什么？”
　　许胜凉才拿开瓶子：“开车。”
　　天井的石碾子晒得咝咝冒烟。池绍看着外头火辣辣的日头苦笑一声。
　　“你来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