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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忍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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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建章宫已是子时,温室殿里堪堪燃着一小盆炭火,历春帮戚兰换下沾了夜风雨水的衣裳,搭在炭盆上烘暖。
殿中空荡,灯烛只点了四支,幽幽燃烧。
戚兰半靠在床榻上,听着窗外噼啪的雨声,怔怔出神。
历春斟了杯热茶端给她,小声道:“神女,在宣室里,陛下是不是为难你了?”
戚兰牵起嘴角笑了笑:“倒没什么,是我一时意气,只愿陛下没有动怒。”
历春将茶往她手边又递了递,戚兰只好缓缓接过饮尽。
“神女每回都这样骗我,我不知陛下,却是知道神女,若非过了分,神女怎么会是那幅表情。”
还到现在也缓不过来。
“既然赐了舆车,还要神女再去,他动哪门子的怒。”历春递了帕子给戚兰,“神女明日能不去么?太后喜欢你,去太后处罢,他总不能从太后那里强行召了你去。”
戚兰捏紧锦帕,闭眼道:“明日躲了,必有后日,如此不是长久之计。”
躲避实在不是好法子。
戚兰突然很想问问老国师,既然准备让她做新国师,为何让她避客不见人,分明生长在宫禁中,却对宫中许多事一无所知,与那些贵人相处也不得要领。
风雨声凉凉入耳,仿佛前路茫茫,雨雾遮眼。
“神女。”十三四岁的少女在门外探了半个身子。
少女圆脸圆眼,相貌很是显小,身体是已经长成的少女身段,正是戚兰门中最年长的女弟子戚凌。
殿门被她推开一道缝,冷风灌入,历春急忙道:“要进便进呀,神女才回来,风吹进来再冻着神女。”
戚凌抿唇笑笑,抱着四个小盒子进来,历春见她两手都忙着,无奈上前关门。
“什么香味?你带了糕点来。”历春跟着戚兰饿了晚上一顿,鼻子此刻很灵光。
戚凌捧着几个盒子献宝一般小跑到戚兰榻边,先掀开了一个:“历春姐姐自己都饿着,还想不起给神女准备点垫肚子。”
盒子一开便涌出清新的栗子香气,这一盒里装的是桂花栗粉糕,做成小巧的栗子形状。
历春双臂环抱着走过来:“今日倒是细心,还教训起我来了,哎小心别弄脏了神女的床榻。”
戚凌道:“才不会,这些糕点都很小,一口一个不会弄脏。”
戚兰低头咬了一块,尚有余温,腹中温实有了着落。
历春也拣了几块填下,嘴上不停:“从前我受罚不给饭食时,神女夜里也给我送吃的,可比你这点东西丰盛多了。”
戚兰动作微滞。
戚凌睁大眼睛:“打量着我不记得是吧,当时还有宫人守着你呢,如今建章宫中连寻常宫人都没有,不起炊事,叫我大半夜的哪里变出丰盛的?”
历春瞧见戚兰垂眼将手上的栗子糕搁回了盒里,当即止了话头,眼风扫了戚凌一眼。
她自是知道神女心头落寞,本以为那一剂药方能让陛下病情好转些,也能要回建章宫的宫人,没想到陛下翻脸不认人,该如何还是如何,甚至不知对神女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她更神伤。
戚凌却毫无所觉,掰着手指头道:“咱们建章宫的弟子们一直都跟着神女学习天象、占卜、相面、算学、医术,偏偏不精通厨艺,不能自己来,只能等着外头送膳食来。”
她一边说还一边顺手拈了一块栗子糕,重重咬了一口:“陛下不喜欢建章宫,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但这些宫人,他迟早还要再送回来的!”
戚兰望着她,略有些惊讶:“你都没有见过陛下,倒先下了定论。”
戚凌圆眼一眨:“先帝本也不喜师祖,后来师祖算出天狗食月,展现诸多本领,先帝不还是宠信有加。”
老国师算出天狗食月已是几十年前的事,但是却作为佳话流传,也的确是那一回让老国师一跃成了先帝身边的红人。
戚兰若有所思,盈盈眉眼映着烛火暖光,仿佛有万千星子流淌。
“神女有本事,陛下总能看到,这有什么不能想的,我看,别说是送些宫人了,万千荣宠,如洵祖一般封侯也使得!”
戚凌说得神气,仿佛已随着戚兰一同封侯了。
戚兰望着她浅笑,心头郁郁迷茫已散去大半。
其实她未尝没有试着猜测齐瞻的意思,他既不喜欢她顶撞,也不喜欢她退避,若要使他满意,不再为难她们,便只有顺从。
但所谓顺从,戚兰不愿,她也不认为顺从能是长久之计。
真正能让她立足的,唯有老国师传授的本事。
她不仅不能躲着齐瞻,还要常去,要知道他需要什么,她又能做什么。老国师也曾说过 ,彼此襄助,如洵祖与太祖一般,才是君王与国师。
“不求封侯,但使建章宫还如从前一般,不叫你们多劳累。”
历春见神女心情好了许多,便笑着朝着戚凌道:“你别摇头摆尾地摔了糕点盒子,还要我给你收拾。”
戚凌毫不在意地合了盒子拍拍手:“神女用足了罢?”
戚兰点头。
戚凌又将几个盒子叠在怀里,眨眼躬身拜了一礼:“那弟子告退,神女歇息。”
戚凌离开后,历春多少有些疑惑,戚凌也没说什么特别的,神女却好似解开了心结一般,饮了一杯热茶后安然歇下。
神女自小就会自己排解思索,心如平镜,纵有波澜也能很快平息,她这个伴侍反倒没什么机会安慰。
能心情好些,终归,也是好事。
*
第二日,太后处来了人请戚兰。
戚兰依言去了长乐宫,与太后在大夏殿见面。
太后提起昨夜的事:“昨夜宣室之事哀家有所耳闻,皇帝真是要将你留一夜?”
君王将国师留在寝殿秉烛夜谈,本该是佳话美谈,但齐瞻并不是这样的君王,太后稍一打听,便知宣室的事闹得不愉快。
再提起此事,戚兰已能沉静应对:“陛下是听闻我为太后念过道经,也想让我为他念一念静心,本无他意。”
“他要听道经?”太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怕是借着此事,寻你的错处,或是欺辱你。”
若是昨夜自宣室出来后听到这些话,戚兰必定会倍感屈辱,但此刻她却想,陛下当下的态度并非永远,她为国师,履行职责,襄助君王,才有可能会得到尊重。
老国师一贯教导她,无谓情绪,实乃不必要。齐瞻也不会因为她怨怒或恐惧就停止羞辱之举。
戚兰缓声回太后道:“兰愿意忍耐,以待来日。”
太后深深皱起眉头。
眼前人眉目温文,全然不似昨夜的消息所说,受辱离宫。
戚兰这幅淡然模样,其实并不像她师父,甚至也不像个人间女子。先国师似是真的将她养成了一个神女一般,无欲无求,连怒与怨都短短一刹。
这性子并不好,尤其碰上皇帝这样无耻的。
“什么以待来日,”太后严肃地注视她,“你能容人,但也不能让人随便欺负了你去,当下之事,当下便可一怒。”
戚兰微启双唇,欲言又止。她与齐瞻一怒?
太后道:“你今日便留在哀家这里,若他再遣人来,哀家替你挡了。”
戚兰温声道谢:“多谢太后好意,兰今日可避,来日总不能一直如此。”
“如此宽和可欺,他只会得寸进尺。”
一夜的时间,就想通了什么似的,太后大约能猜测几分,却全然不赞同:“神女想必听说过先国师的佳话,哀家也相信神女尽数学到了先国师的本领,只是哀家不得不泼一盆冷水。”
“若是先帝在位,哀家还能为你引见一二,但皇帝与先帝不一样,你绝难如愿。”
戚兰却释然一笑:“兰身无长物,陛下厌恶我也已成事实,太后且容我留个念想。全然失了希望,与行尸走肉无异。”
太后常年身居高位,对眼下戚兰的困境毫无共感,便只摇头道:“你愿意如何,哀家不插手,权当哀家多管了回闲事。”
戚兰起身而拜,语气诚恳:“无论如何,太后的照拂我铭记在心,愿日日来长乐宫为太后祈福宁心。”
一直到傍晚时分,未央宫来了舆车接神女。
人至宣室外,天上落起濛濛小雨。戚兰面对雕刻乌金兽首的殿门,雨丝飘在衣襟上、肌肤上,泛起一阵凉意,她的心思不由又沉重起来。
其实不过过去了一天,昨夜情景还历历在目,让她完全平静地再面对齐瞻,她自问还不能做到,不过维持表面镇定。
“神女,请进殿吧。”班荣昨夜与戚兰历春对峙一场,眼下也作无事一般请她入殿。
戚兰提步入殿,一瞬间便又沉入昨夜浓郁的龙涎香中,香气在炭火的热气催发下更显浓沉迫人,袭绕在身周。
齐瞻仍然坐在昨夜的暖席上,着一身玄色深衣,一瞬不瞬地盯视她:“神女还愿意来,朕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