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雪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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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莉并没有回答天父的话语，她的手指揽过他的头颅，将他贴在自己的眼前，自那双如金的双眼中揽镜以自照，叶列娜正在镜中静静凝望着她。
她白色的长发垂在脚边，自天国的花房中延伸，唇下那颗小小的痣也不在。少女的身躯是纯白的，只有繁复的长裙与装饰为她点缀色彩，只有眼中的太阳为她镀上鎏金。
“怎么了，叶列娜？”天父笑了起来，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他用那比起她来说太过于炙热的手指为她撩起乱发。
叶列娜也笑了，她那圣像一般的面庞也带上了一种如梦似幻的气息，血红的唇瓣吐出轻缓的歌声：“……我做了个美梦。”
天父点了点头，那头黑金夹杂的手法在叶列娜的掌间乱了一点，他赞同她的每一句话：“那一定是很美的梦。”
“是啊……”她终于松开了天父，不由得感慨起来，话语都像是咏叹，“实在是太美了。”
天父轻笑着为她装饰着花瓶，浓墨重彩的花朵在他的手下带有着一种奇异的和谐，构成了与这罗马式的天国不同的、充满了俄式风格的插花美学。
叶列娜看着他的动作，笑着说：“我来吧。”
“不会又生气到把花全部铺在地上吧？”虽然嘴上这么说着，造物主还是递上了花瓶与花枝，坐在她的身边观看。
“不会。”叶列娜回答他，她的手指在花叶间穿梭，为死去的标本们创造新的美——天国的花不会枯萎，即使被剪去了根系，也永远盛开在神的花园，她说，“已经不会了。”
天父突然难过起来，他露出了一个无奈又苦涩的笑容：“这样啊……抱歉，叶列娜。”
“不用这么叫我了，搭档。”叶列娜——雪莉剪去最后一片叶子，对他微笑，“我已经不需要这个名字了。”
天父不置可否，最后他只问：“你总是这样吗？”
“怎么样？”
“杀死你爱的人。”
“我从不杀死我爱的人。”雪莉的手指点上他的唇，感受到了一种滚烫，与冥河的冰冷相对，太阳总是炽热。她留恋这一抹残温，于是无可奈何地坦白，话语好似梦呓，“我只是……不救他们。”
天父于是又笑起来，他的笑声温和又坚实，像是冬日烈阳一般和煦，雪莉想起他和自己讲过的地方，想起他的故乡，人类美好理想的聚集之地。
“我的搭档、我的明灯、我的命运、我的半身、我的圣女、我的女神、我的花……”他吻了一下雪莉的手指，一口气说了好几个代称，“无论拥有怎样的名字，你的美丽如此永恒。”
“世上永恒的唯有死亡。”雪莉回他。
“亲爱的，你就是死。”天父笑了，他用的俄语，语调有种落雪的、沙沙的感觉，“如果我是诗人，一定会给你写一百篇赞颂的诗篇。”
“真可惜啊，你是太阳。”她开了一个关于序列的玩笑。
“关于这点这还真是抱歉，如果可以，我会为你喝午夜诗人魔药的。”
“不要因为自己死了就随便许诺啊，搭档。”
“如果死了还不能随心所欲讨好自己爱的人的话，我还不如活着。”
“你是笨蛋吗。”雪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的手托着腮，歪头看着他，那笑容有种温柔的倦怠，“……又不是你自己想死的。”
天父也笑了，这位伪造的造物主把身体往后仰，颇为轻松地说：“哎呀，我们在这里聊得话题好像有点太残酷了呢。”
“我是绝对不会救你的。”
“是是。”
“人总是会美化自己没有选的那一条路。”雪莉把头靠在搭档的脖颈间，感受到一种奇妙的温度，她看着天国的太阳缓缓落下，转眼便是黄昏，“所以无论多少次、无论给我多少机会，我都不会救你的。”
天父安静地听着，他的手指为雪莉梳理着她的长发，比初雪纯净、也比严冬的长发缠绕在他的指尖，仿佛永不分离。
冥河的女主人没有看他，依偎在他的身上轻轻说着：“我的爱人，你在幻想中更完美。”
没有救他；
正是因为没有救他。
所以在无数个幻想中，她都会想到“如果他在”，这至臻的幻想比活着的他更完美。
或许一个活着的他会比幻想中的他做得更好，但是她宁愿要这样绝对安全的完美无瑕。
‘他永远不会犯错、永远不会变了。‘
“世上永恒的唯有死亡。”这次是造物主说出了这句话，他当然明白爱人的不安来自于何处，在最后，他仍然不愿意对她说一句拒绝的话，“我的爱人，很抱歉把你一个人留在世界上了，我没能完成我的誓言。”
………………………
你回想起星海。
在很久很久以前曾见到的那片星海，那时候，你还不是雪莉，只是天国间的少女，那是你的第一次游戏，你曾经是想要救他的。
但是那时候……你无法做到。
一周目，你不知道剧情，也没能适应键鼠与ARPG的操作，《诡秘梦幻录》那严苛的战斗判定和晋升需求都让你无所适从，只有你的搭档是绝对安全的。
只要呼唤他的名字，一切困难都迎刃而解、一切烦恼都不用担心，他一定会做到的，他什么都会做到的。
那是属于你的，小小的咒语。
-您的搭档死亡了-
所以，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那么不甘心，反复的存读档想要救他，最终不得不接受了这残酷的事实：你把存档存得太近了，根本没有时间提升力量到能救他的地步。
最后，你只能在他死亡的前夕将他带进了星空中幽会。
你调整了游戏模式，从时间停止的【云游】到【剧情】。
电脑屏幕上的系统提醒你星空幻境就要结束了，你什么也不想做，呆呆地看着这片虚假的星海，以及星海中的那一串数据构成的角色。
他黑金的头发仿佛蕴有星光，双眼是不落的日轮。
“我会永远爱着你。”
角色的脑袋上冒出一个气泡，你点了一下，看到这句话。你也知道，这一切都是代码、程序、声优、画师和计算机的功劳。
距离星空的消失还有五秒钟，在这个世界上最假的地方，他发了最真实的一个誓。
他用一生践行。
…………………
身边的造物主仍然说着话，他的话语永远是那样的温和，永远不需要担心他说出残酷的话语。
“看到你一个人也能够幸福，我就安心了，我的爱人。”造物主说，“如果这能让你感到快乐，我的生命也不是没有意义。”
“……什么啊。”
雪莉倒在他的身上，仍然笑着说：“真是的，我还希望你能指着我呢，这样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幻想中的你绝对不会指责我’，然后肯定自己的决定了。”
“……不过，果然这样才是你啊。”
混沌海之子给她编了一条辫子，又再解开，看着那一缕微卷的头发说：“怎么样，有稍微想救我一点吗？”
“不。”
“都是最后了，好歹骗骗我啊，我的搭档。”
“因为你很想了解我吧？所以我不想对你说谎。”
造物主点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听到这种话我都要害羞了呀，我的搭档。”
“我呢，真的很想永远和你在一起。”雪莉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站起了身，轻盈地转了一个圈，繁复精致的裙摆也像花朵一样旋转。
她说：“我想要和你跳舞。”
在摇摇欲坠的世界里，在永远不会到来的明日之前，想要与你尽情起舞。
于是造物主就向她伸出了手，雪莉看着他的掌心，她可以想象到那掌心的温度一定像太阳一样温暖，但是却永远不会真实的去触碰它。
某一个瞬间，她确实想要触碰他。
黄昏的最后一丝余光洒落在天国的花园中，给地底的太阳镀上了一层柔软的金色，就像是他自己在发光一样。他的五官其实是偏向锐利的，鼻梁高挺，眼窝深刻，一双金色的眼睛像是初生的婴儿，又像是灼人的烈阳，一切都如梦似幻。
“虽然这么说很煞风景。”雪莉笑了一下，“但是我闹钟响了。”
“午夜十二点了吗？那还真是抱歉。”造物主的笑容带着一点无奈，他将右手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最后说，“我希望……”
他最后的话语淹没在碎裂的天国中，远古的太阳神倒在地上，他的面庞仍有笑容，只有额角流淌着金色的血液，就像他走出的那一片混沌海。
“……这次也不让我杀了你啊。”雪莉叹了口气，“你还真是固执呢，我的搭档。”
“誓言什么的，你已经做到了。”
……………………
“人们称她为……”
安倍晴明的话语讲到最高潮，安倍泰明睁大眼睛听着，自认为人偶的青年情绪从未如此高涨，却又看见自己的创作者微微一笑：“这部分的记载已经丢失了。”
安倍泰明：……？
“哎呀，我也很难办的呀。”白狐之子一把揽过接班人的肩膀，“当时翻阅典籍的时候发现写到这个部分没有了，找的知情者们也都说这个地方不清楚，泰明你明白我的心情吗？我要崩溃了哦。”
安倍泰明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我明白。”
“咳咳咳，好吧，正经地和你说。”
“刚刚都是不正经的吗？”安倍泰明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问号。
安倍晴明看着自己的学生，他由自己的青春所化，也如自己期望的成长，此时此刻，他仍然能感受到自己的嫉妒，在年轻时，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嫉妒一个人，甚至这个存在还是自己的人偶。
他从未隐瞒过安倍泰明诞生的缘由，举世闻名的大阴阳师没有妻子，自然也不会有孩子。白狐之子的皮囊永远年轻，永远风华正茂，任由时光流逝，他的魅力永远不减当年，就好像时间在他身上停滞了一般。
——但是，这只是看上去而已。
即使体内只流有一半的血液，安倍晴明依旧是货真价实的（半）人类，他无法拥有妖怪那漫长的岁月，安倍晴明会衰老，自然也会死亡，只有皮囊在另一半血液的维持下永远年轻。
只有女神是永恒的。
‘作为神官，就算是临时的，也总要把教派传承下去吧？’
这么想着，该说不愧是真正的天才吗？安倍晴明创造了一个完美的人偶，并成功实现了“生命”的禁忌，绕过母与魂，实现了从“无”到“有”。
以安倍晴明的青春为代价，安倍泰明自人偶中诞生了，他自诞生起就是一位容貌秀美的少年，被安倍晴明赋予了一切顺应女神喜好的特质，而他诞生的意义就是成为完美的神官。
安倍晴明看着眼前的作品，又笑了：“我……其实知道女神的名字，在最开始的时候，她就告诉我了。”
他一直将这个名字当作心中最深刻的秘密，是自己与女神独一无二的连接，无论任何时候，只要想起了她，安倍晴明那焦躁的心就会安定下来。
“这是只有神官才能知道的秘密，你不可将她宣之于口，只能刻在魂间心上，让她做你心中唯一的永恒，直到生命的最后再将她传承下去，泰明，你可以做到吗？”
“我可以。”新的神官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会是最完美的神官。”
‘……最后还是没有送出去啊。’
安倍晴明并不在意学生的豪言壮语，他想起了那一封封改了又改的情信，直到最后，他都没能写出自己心中完美的话语，只望着天上的明月，话语中带着一种飘忽的笑意：“……雪莉。”
“……我明白了！”安倍泰明在心中念着“雪莉”，听见屋内传来一阵轻响，他转过身，木门正开着，而屏风后已经不见女神的身影了。
“晴明大人！女神她——”
安倍泰明的话语戛然而止，身畔年轻的白狐公子也已不在，恍然之间，他明白，老师已经去往了女神的国度。
他在心中一遍遍地念着那个名字，驱散了一切彷徨与不安，无数代的神官都会在心中默念着同一个名字，坚定自己的信念。
他不知道，在几百年后，有一个小小的、离开了家族的天授者是怎样在每一个寂静的夜晚都默念着女神的名字，用她打败一切的不安定。
“雪莉。”
这是多么迷人的咒语，多么动人的奇迹。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雪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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