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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看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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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香蛋白汤,有助于伤口恢复。”护工端着五菜一汤走进病房,贴心摇起床架,让向空半坐半躺。
术后第一天最难熬,麻药劲过去,向空冷汗打湿了三层被褥。开颅手术前要剃光头发,伤口火辣辣得疼,冷气却又顺着毛孔想从头骨上钻出个洞。
被冰火两重天反复折磨,向空却打心底觉得身心放松,短暂睡着时都眉目舒展。
术后三天,疼痛已被时间稀释成痒麻,没什么不能忍的,他也终于有力气自主下床活动。
孙羿每天来看望他两次,换药、换纱布、观察伤口生长情况。
“有没有头晕、眼前一黑的情况。”
向空睁着那双永远纯良的小鹿眼,轻轻摇头:“哪都好,就是,就是感觉有些奇怪。”
“说具体点。”孙羿站在床边问诊。
“平时记忆力也不太好,可最近,看了什么都忘不了。”
“我甚至还能想起前天护士给我端来的汤,里面飘着三片有机蔬菜,左上角的菜叶子有两块光照不足产生的黄斑。”
孙羿看了眼身旁的监测器,各项生理指标正常:“应该没事。仿生人的芯片就相当于人类的中枢神经,统管呼吸、心跳、记忆、思考方式等等。”
“因为我把你的芯片root了,难免功能上会和原来有些不同,只要不威胁到你的生命就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向空心里犯嘀咕。什么都能记住的感觉很奇怪啊。
“知道了,谢谢孙医生。”向空礼貌道谢。
“如果之后你还觉得哪不对劲,随时找我。”孙羿收起诊疗箱,结束今日回访。
“好。”
孙羿刚离开,一位向空从未见过的男人推门进来。
他机警得抬头,盯住墨色暗沉的双眸:“请问你是?”
“我是新来的护工,负责复健。”男人身姿挺拔:“叫我晞尘就好。”
“复健?”向空小声念叨。
“方便的话请你站起来走两圈,脑部手术后人体运动功能可能产生障碍,我要对你做个基本评估。”晞尘手掌摊平放在向空面前,邀请他起身。
躺了这么多天,身上越来越没有力气,向空握住他的手,借力下床,粗糙掌心炙热紧贴光嫩皮肤,并不舒服,却很热烈。
向空忽然想起了墨丞,他的掌心也是如此,虎口攀附一颗陈旧老茧,体温越过死去的皮肤,尽情感染他人。
“得罪。”晞尘声音清淡,像一片雪花落在向空身上,手顺势揽住向空后背,扶他慢慢向前走动。
“身体有没有不适?”
“没。”脑子滞住。
“恢复得很好,辛苦了。”
天,他居然会对自己说“辛苦”两字,人类对仿生人说辛苦!
过去种种,仿佛自己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不配得到任何一句感谢,如今居然有人类对自己说辛苦了。
向空无措地调整手脚频率,让它们尽量保持正常交错运动。
“伤口还疼?”
“不……不疼……有点。”在那双截然不同的瞳色后,向空仿佛看到了墨丞的影子。
他情不自禁抬手想撕开晞尘脸上看不见的面具。
手腕被轻攥,晞尘浅笑着拦下向空越举的动作:“怎么了?”
向空回过神,转身继续向前走:“没事,没事。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熟人?”
“是吗?”
“对,身形方面,但他的面部棱角更分明。”
“你对他很熟悉?”
“也不熟,没认识多久。”向空嘴上否认,心里很不是滋味。
晞尘扶着他绕房间走过三圈,又确定各个关节活动如常,让他做了两组确定动作能力的测试。原地转圈、双手同时画圆和方块、下蹲等等。
从白大褂内口袋摸出两张纸,一一画勾:“就是以上这些,没有其它问题,最近继续多休息。”
“好。”向空坐在床边,仰头看着晞尘光滑如常的下颌角,没有半点拼接痕迹,最后希望也破灭。
他闷闷不乐地重新躺下,拉高被角,不愿再多想。
都是妄念罢了。
“改天见。”晞尘在报告单最后一栏签好字,重新将它折叠揣回内兜,对闭目养神的向空道别后自顾自离开。
房门关闭,向空重新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一块不知是谁弹上去的鼻涕干。
被窝里燥热,他反手撩开被窝,一张纸弹跳到面前。
徐徐展开,刮平。上面一行:好久不见。
就是墨丞啊!
向空忙乱起身,被忽然涌至头顶的血液眩晕了眼,跌坐回床。
脑热缓褪,握着纸条的掌心发汗,嘴角止不住上扬。
真好,墨丞也生活得很好,自由来去,不受阻碍。
*
“嘿,兄弟,好久不见!”奥克大步上前与向空握手撞肩。
仿生人细胞突破自由基限制,分裂速度高、修复力强,仅仅一个月伤口已完全不见踪影。
新生出的黑色短发硬朗,配合向空清秀的面部线条,下柔上刚。
今天是约定去送货的日子,向空早起吃了两颗仿真狮子头配有机稻香米,肚子里饱饱馕馕:“好久不见,多谢照顾。”
奥克拍向空小臂:“朋友不言谢。”箱子趁机就被塞进对方手中:“还得劳烦空哥。”
“不敢担。”向空带着仿真皮手套。
箱子手柄像条嘶嘶吐信的毒蛇,盘上他的手腕,没有指令是不会再打开,除非把手砍了。
奥克就是担心他的运输机中途跑路,特意留了一手,还笑嘻嘻道:“别紧张兄弟,这种东西不能随手乱放,就辛苦你一直提到监察署去。”
向空脸上无害浅笑:“当然,我理解。”
奥克让出半个身位,手冲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咱们出发?路途远,我拜托刚子开车送你过去。”
向空抬头看到奥克口中的“刚子”。
人如其名,长得就像金刚。肩宽近一米,死疙瘩肌肉撑得衣服缝线吃力扩张,胸脯坚硬如磐石。
向空明白,这不是司机,这是押送死刑犯去刑场的保镖啊。
心思如明镜,话出口却拢着纱:“行,谢谢奥哥,时间也差不多了。”
奥克嘴角打起褶皱,恭敬地拉开车门,满眼欢笑朝身后弟兄大喊:“晚上回来,咱们请空哥吃烤大鹅!”
兄弟会其它小弟振臂高呼:“大鹅!大鹅!大鹅!”
向空坐上车,打开车窗与奥克招手告别。
车轮收入底盘,在轰鸣声中,蓝色火焰烘烧地表柏油,车辆轰腾升向高空。
向空拍展大衣下摆,翘起二郎腿后靠车椅。刚子的目光从后视镜中折叠打在脸上,向空喜怒不行于色,回看过去。
几秒后,刚子觉得自己双眼被刺中,灼热感渐升,不自已眨眼收回冒失的视线。向空也随即转头看向窗外。
“我要怎么进去?”车辆驶入主城区,向空终于舍得开口。
“你正在被全城通缉,大摇大摆走进去就行。”
“然后呢?”
刚子没理解他口中的“然后”,向空接着说:“手上这东西,什么时候给我解开。”
“等你被抓进去,会有监察官把你带到指定地点。就位后箱子就会自动打开,你戴好手套,把卡酷汀放到书橱后的密室中。”
向空挑眉:“我能被活着放出来。”
刚子手搭在方向盘上,沉重地脑袋上下摇晃:“放心,四海之内皆兄弟,对兄弟必须诚实守信,晚上还要一起吃烤大鹅。”
不知道这烤大鹅是什么东西,但兄弟会的处世理念到是真诚,完全不像违法乱纪小团伙。
车辆降落停稳在路边,刚子扭过头:“兄弟,祝你顺利。”
向空冲他点头,拉开车门。
车正对监察署大门,他像示威般大步迈向这个给无数同类带来深重灾难的组织,像一位外交使臣,无畏昂扬地走向永不存在的和平。
枪口顶在眉心,眼神坚定汇聚在监察官方正的脸。
被两人反绞手臂,推搡向不见尽头的走廊。
相同规格的门在身侧划过,脚步最终落在最后一扇,门牌上写着:署长 顾茗
脑海中飞速闪现基地电梯坠楼前顾署长冰封万里的眼眸。
向空瞬间明白事情来龙去脉:监察署在内斗,与顾茗站在相反立场的人正在与犯罪分子展开合作,并想利用魔鬼甜蜜饯置顾茗于万劫不复。
“进去。”监察官压着他后背猛推一把。
向空踉跄跌入房间,身后的大门哐当紧闭,压住所有外界杂音。
缠绕自己手腕的噩梦忽然松散,垂直掉落在地。
向空蹲下身,带好手套,打开箱子暗扣,将其中三包淡黄色粉末掏出来依次摆放在桌上。
来人间一遭,虽不情愿,但得有底线。
向空认知很明确,卡酷汀诞生就是彻头彻尾的错误,人类这个物种,自私、怯懦,他们放弃理性与魔鬼签订快乐契约,成为欲望的奴隶。
这种垃圾不消除,日后仿生人同胞获得来之不易的自由后,也可能因此彻底沉沦,成为桑萨特中的行尸走肉。
顾茗这不断收紧仿生人管理的混蛋必须死,但是所有卡酷汀也必须被销毁,见一个毁一个,见一箱毁一箱。
他环顾周围,看到靠门的铁架上整齐摆放着顾茗日常洗梳用品。
毛巾折得正正方方,悬在横杆上,下方摆着一只不锈钢脸盆。
就它了,耐烧。
向空将卡酷汀毫无保留倾倒,又从口袋中摸出一只玻璃瓶。
瓶中三小块固体被液体包裹,他用手指捏出两块,扔入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