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玄令》比毕

8、诸邪辟退（六）

　　纪乙棠忍不住伸手给他输送灵力，让他稍作稳定凝魂。

　　村长原本躺在地上，此刻忽然坐起身大笑，他满眼都是通红的血丝，恶狠狠道：“我真后悔当初没把你剁成肉泥扔出去！”

　　黎沛的魂魄极不稳定，却紧逼了过去：“你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让你做鬼也做个明白！你母亲要饭被我赶出去是不假，永泽村当时那么多饿死鬼，你当我家是佛堂吗！不过三子的确下手重了点，谁知道你那要吊着半口气的娘那么不禁活！如今看来，能生出你这么个儿子，她是上辈子做尽坏事！活该！”他狠狠地啐了一口。

　　黎沛疯了似的奔上去，大力抽出旁边骷髅上插着的一把利刃，刷地捅进了村长的肚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村长一窒，忽然笑的比疯子还疯，他像蚯蚓一样痛苦的扭动了几下，嘴边缓缓留下一行鲜血，瞠目圆瞪道：“我一生恶事做尽，命该绝于此！今日就大发慈悲做一次好人，让你做鬼做个明白！”他盯着黎沛一字一句道：“你知道，你当作再生父母的那老头，是你什么人吗？”

　　黎沛彷佛预感到他下一秒要说些什么，捂住耳朵尖叫道：“我管他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你得去死！”他拿起骷髅刀想再次刺向村长，一如他生前最后时刻的那般痛苦，他要他千百倍的偿还！

　　“他是你的亲舅舅！”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扎透黎沛本就不存在的心脏，明明是一道鬼魂，可此时像是有人在在挖它的心脏，胸口处有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它挥着刀的手忽然没了力气，刀哐的一声掉在地上，金属的撞向地面的清脆声伴随着魂魄的心碎声，黎沛看向他神情呆滞，“什……什么！？”

　　村长见了它这副模样，依然不依不饶，他森森笑道：“你娘带着你不远万里来永泽村，想投奔你亲爱的舅舅，可惜他连口饭也不肯给亲外甥，装作不认识你娘把她赶了出去，你娘来我这要饭，怎么说他也是戏台子对接我的主顾，我怎么能驳了他的面子呢……”

　　“你放屁！你以为编瞎话我就能放过你吗！做梦！”黎沛怒道。

　　这残魂此刻竟被激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它一下渡到村长身前：“啊——！”一股淡红色的灵力从它胸口钻出，像一条绸带卷起地上的利刃，纪乙棠甚至来不及阻拦，便击中村长的眉心处，村长应声闷头倒下。

　　黎沛蹲了下去，显然无法接受，双手抱头呢喃道：“不可能！不可能！”这是后来唯一一个对他有过一丁点好处的人，他奉之如再生父母，从心底里感恩戴德，怎会是他的舅舅？

　　忽然，他心底生出一个不好的念头，娘亲好像说过她的原籍，是未央……而且，她也姓徐。

　　纪乙棠打开了琉璃瓶，刚刚他已经往里输送了很多灵力，老徐的魂魄幽幽飘了出来，立在黎沛身前。

　　黎沛跌跌撞撞朝他飘去：“对！老徐！老徐你跟我说这不是真的！他说的不是真的！”

　　老徐刚刚在瓶子里听的一清二楚，在黎沛渴求的目光中，他缓缓点了点头。

　　他的点头如呈堂证供，像是惊堂木化成了利剑，狠狠刺向黎沛心底最后一处柔软，它愣在原地无言，彷佛又重新被人刺死，这一生唯一让他感受到丁点温暖的外人，如今褪去欺骗的外衣，披上亲舅舅的名分，所有的一切就变得面目全非，对一个外人的一点恩惠就感恩戴德，一旦变成了血浓于水的关系，只觉得对他的这一点好就是雪水融进了泥土里，不值一提。

　　如果当时母亲没带着他来寻亲、如果母亲告诉他是亲舅舅、如果任何一个知情人没有瞒着他这么久，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纪乙棠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为何不认他？”

　　老徐道：“沛儿，抱歉，虽然现在说这个没什么用了，但我还是想像你和你的母亲道歉。”他深深向黎沛鞠了一躬，徐徐道：“当年永泽村大旱，我自顾不暇，自己三餐都难以保证，而且当时我已经年近四十，还想找个媳妇，当时不见你们，的确是不得已而为之。”他虚弱着喃喃道：“你母亲命苦，九岁就被卖了出去，我们兄妹感情也淡，后来我也私自找过你娘，记得当时你病的糊涂，梦里都在喊娘。你娘骨头硬，说什么也不肯拿我的东西，说她自己有办法，谁知道……她会去求上村长？哎……”

　　黎沛身形一晃，“好一个不得已为之！一个不存在的老婆比你亲妹妹的命还重要！如你所愿，没了你我娘确实没活下去，在戏台子我过的是什么鬼日子？这些年你可有一次想过认我？”

　　“沛儿，抱歉，直到现在我都非常后悔，当年把你带回戏园子，你一天天的飞快长大，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一旦捅出去旁人指不定有多少闲话，所以……”

　　“够了！”黎沛打断他，魂魄忽闪：“我做鬼犯下滔天大错，舍不得你让你继续留在我身边，知你如今伤的难入轮回，本想着魂飞魄散也要送你投胎，以此来报答这点恩惠。”他转过头：“如今你何去何从都与再无瓜葛，生生世世都不再与你往来。”

　　黎沛此刻万念俱灰，魂魄几近透明，来人间走一遭，却没遇到过一个真正对自己好的人，在纪乙棠看来是如此悲哀而可怜。

　　老徐叹了口气道：“希望你娘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别再遇上我这样没用的哥哥。”他又朝黎沛行了大礼便往出走。

　　纪乙棠拦住他：“你这残魂如果没有灵力维持，不出十里必定消散。”

　　老徐道：“多谢公子，人总该为曾经的私心付出代价，做人太辛苦，就到此为止吧。”

　　老徐拖着残破不堪的魂魄飘远，颤颤巍巍的走进了黑夜里。

　　纪乙棠看着不死不活的黎沛和不知死活的村长，“简城主，你说这老东西如何处置？”

　　简亦玄在旁平静地看了一出戏，声线里毫无波澜道：“心生个坏坯子，什么时候都是蛀虫，如果是我，就让他尽早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