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五颗果子抢破头》鱼里江

24、第 24 章

　　八月十二，仙门百家聚于白云间。
　　破晓时分，万仞山下，车马络绎不绝。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窄且远。

　　对常年练功修习的人来说，爬这点山不算什么，因此人人背着包袱迈开了步子。
　　唯独一人——何首堂来的弟子戚一鹌，说自己走不动，硬是找了个轿子把自己抬上去。他身材肥硕，找人抬一次要花不少钱。但谁都知道何首堂出了名的有钱，平日打发乞丐都不止这么点。

　　行至一半，戚一鹌又嚷嚷着要出恭，闹得严肃平和的路上热闹了不少。

　　“停！停！停！”戚一鹌拍着轿子，喊叫，“我要拉裤子里了，拉裤子里了！”

　　周边人窃笑起来。

　　“笑屁！有钱人也是人，有钱人也要拉屎，你们难道不拉屎吗？”

　　小厮赶紧跑上前来，羞窘道：“少爷您再忍忍，这前后都是人，上山的路又只有这么窄窄的一条，实在是没办法停下来。”

　　“这是我的问题吗？啊？白云间那么大一个门派，为什么上山的路要修得这么窄？这不是他们的问题吗！”戚一鹌气呼呼道，“我不管，我现在就要拉屎！白云间的错误为什么要我的屁-股承担，再不拉我就要憋死了！”

　　“这……”小厮心里千万个复杂。没办法，只能陪着笑脸让后面上山的人等等。

　　戚一鹌大大咧咧地从轿子上下来，如一只灵活的大熊，飞快窜进了树林深处。

　　他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舒舒服服地解决完了肠道里的东西。

　　小厮站在不远处的树后面，扯着嗓子喊：“少爷，您好了没，咱们还得赶路！”

　　“知道了知道了，催什么催！”戚一鹌提起裤子，想了想，决定摘几片树叶掩盖一下。

　　身边的树都带有尖刺，不容易上手。戚一鹌绕到远一点的地方，扯下了几丛鸭脚木叶。余光里，一道金色影子一闪而过。
　　戚一鹌猛然看去，原来是林间掠过了一只金色的大鸟。

　　金钱雁！

　　这可是能保佑招财进宝的一品灵鸟！

　　什么破叶子，去他的吧！
　　戚一鹌拔腿追了过去。

　　正值八月，万仞山树林茂密，杂草又高又浓，有一个人那么高，连路都没有。

　　追了一会儿，金钱雁停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戚一鹌气喘吁吁，捂着嘴克制自己的呼吸声，轻手轻脚地慢慢逼近，生怕惊跑了这位财神爷。

　　等到距离只剩短短三四步了，戚一鹌双臂大张，纵身一跃，“我的钱！我来了！”

　　一阵鸡飞狗跳，受惊的金钱雁眨眼间就飞走了，只留下几片金色的羽毛。
　　戚一鹌不仅扑了个空，还吃了一嘴土。

　　“呸！咳咳咳——”他仰天看着金钱雁在空中划过的残影，不甘心地握拳捶地。
　　“蓝田，扶我起来！”

　　无人应答，只有风吹过。

　　“蓝田？”戚一鹌爬起来，举目四望，哪里有人影？全是密集的树丛。

　　戚一鹌心头惶恐。与此同时，一阵窸窸窣窣的怪声从身后的荆棘丛里传出来。

　　“谁？谁在装神弄鬼，给本少爷滚出来！”戚一鹌色厉内荏。

　　荆棘丛又动了几下。这一次，伴随着粗重的呼气声。紧接着，荆棘丛后冒出一点黑色的毛，一只两人高的黑狼冒了出来。一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戚一鹌，口水从嘴巴里流出来。

　　戚一鹌瞳孔骤缩，“救……救命啊！！！！”

　　“嗷——”

　　戚一鹌拔腿就跑，哭爹喊娘。沉重的身体爆发了改天换地的力气，就这么一直莽冲，脸上被划出无数细小的伤口，硬生生闯出了一条路。

　　黑狼跟在身后紧追不舍，哈喇子流了一地。

　　突然，前方出现一根断木，蛮横地挡住了戚一鹌的路。杂草丛生遮挡了视线，他没看见，飞出去摔了个屁-股朝天。

　　“嗷——嗷——”
　　黑狼见猎物倒下，兴奋得引天长啸。

　　“不要，不要过来……”戚一鹌抓起一根木枝乱甩，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黑狼朝他俯冲而来！

　　“啊啊啊啊！！！！！”戚一鹌在死亡的恐惧下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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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静。
　　林子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一样，但风刮过耳廓的微弱触感提醒着戚一鹌——没死，他还活着。

　　“喂。”一个清润的声音喊了他一声，“你还好吧？”

　　戚一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居然还能听到活人的跟他说话。
　　黑狼呢？

　　他缓缓睁开眼睛，被眼前看到的一幕惊呆了。
　　凶神恶煞的黑狼乖乖站着，脖子上套了一根绳索。一个穿白衣服的人立在黑狼旁边，手里攥着绳子，黑狼讨好地蹭着他的小腿。
　　白衣男子五官俊美，正担忧地看着自己。

　　“这位公子？”那人蹲下来，抱歉地笑了笑，“还好吗？它没伤到你吧？”

　　汹涌的泪水从戚一鹌眼里滚了出来，他扑上去抱住眼前的男子，嚎啕大哭。
　　这哪里是人，分明就是来救他的神明啊！

　　-

　　自乘殿。

　　这是此次仙门百家议事的地方，上午巳时，各家基本到齐。掌门云华坐在最高处的主座上，金花长老坐在底下左手边第一席。

　　段醉书紧赶慢赶，总算是在会议开始前半刻钟赶到了。

　　“哥哥怎么急成这样。”寻澈给他倒了一杯水，轻抚后背，“慢点喝。”

　　咕咚咕咚一杯水下肚，段醉书腥甜的嗓子好了许多。
　　他道：“别提了，来的路上救了个人，张口闭口叫我神仙，非要跟着我学法术，怎么赶也赶不走。”

　　“救人？难道白云间跑进了妖魔？”

　　“那倒不是。我前几日不是帮着徐老头养灵兽么，他的狼跑了一只，我刚才找到的时候，差点伤了人。”

　　“下次出事了哥哥要告诉我。”寻澈抱住他，“不然你受伤了怎么办？”

　　段醉书愣了一下。
　　他发现自那日之后，寻澈变得格外粘人。
　　不过自家弟弟嘛，就由着他去吧。

　　两人谈话间，云华开始在自乘殿里说话。

　　云华：“今日邀诸位前来，是想商讨一下半月前赤海一族被血洗的事。海妖王现下被白云间所救，希望各方能说一下自己的态度。”

　　谁知话音刚落，一个膀粗腰圆的汉子站了出来，道：“云华真人，不是我们不配合。只是在商议之前，个别门派是不是该先站出来解释点什么？”

　　此话一出，在场心怀鬼胎的每个人各自都打起了算盘，虽未说赞同，但也沉默着并不反对。

　　云华：“巫掌门，你口中的‘个别门派’可否明示？”

　　“还能是谁？”巫鸿峰面色一厉，指向右手边第七个位置，“当然是此次参与血洗海族的长凤宫！”

　　场面沉寂一瞬。
　　所有人都看向长凤宫席位，探究的目光各有各的意味深长。

　　长凤宫此次来的是一名二十上下的女弟子，论手段和气势都远远比不上白银玉，反而有种憨娇和不谙世事。
　　面对众人不善的目光，女弟子干笑一声，道：“诸位前辈，海族一事，是我们长凤宫有错在先，因此我们宫主特意让我带了点东西给各位赔罪。”
　　说完，吹了一声清亮的口哨。

　　片刻后，空旷的大殿上空飞来几只雪白的大鸟，其貌美丽，胜似凤凰。

　　女弟子道：“巫掌门，我们宫主听说您的龙虎门近日总招邪祟，特让我给你送来两只千峰鸟。这鸟专门为探查邪祟而生，您可以放在门派上空巡视，有任何问题都能第一时间发现。”

　　巫鸿峰冷哼一声，“你这是何意？”

　　女弟子讪笑一声，“我们宫主说了，仙门百家本就该互助互爱，这只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巫掌门不必有压力。”

　　巫鸿峰看了千峰鸟几眼，道：“那就多谢了。”
　　说完，再没有别的话，海族追究一事更是闭口未提。

　　“哈，互助互爱，长凤宫的话一向说的好听。”清心派长老道，“你们残杀海族时，可曾想过万物有灵？”
　　空庭寺主持手握佛珠，“阿弥陀佛。”

　　“此事是个误会。”女子道，“那海族有一鲤鱼精，仗着自己是海族目中无人，开罪过我们红娘子。红娘子气不过，因此带了人想给那鲤鱼精一点教训，谁知正好碰上九足王内讧。”
　　女弟子叹息一声，“我们红娘子如今还躺在家里修养，也是遭了无妄之灾。”

　　清心派掌门眼眸微眯：“你的意思是，红娘子下去并非长凤宫的意思，只是私仇？”

　　“正是。”女弟子穿了一个人进来，脖子上带有黑色的火焰纹，“这人叫赤火，是那日前往海底城的弟子之一。”
　　她看向赤火，“你跟诸位仙长说一下那日情况，红娘子为什么要下去？如有半句虚言，要了你的小命！”

　　赤火连忙跪了下来，道：“掌事娘子饶命，诸位仙长饶命，我只知道红娘子和一鲤鱼精有仇，因此遣了我们去给他一点教训。谁知遇上九足王夺权，被迫卷入了血洗的纷争里。”

　　清心派掌门：“她和那鲤鱼精到底是什么仇？”

　　赤火一派伏低做小的模样，讪笑一声，“这就是红娘子的私事了，哪里是我们这种小弟子可以窥探的。”

　　“你撒谎。”星回宗的陶元序也来了，闻言冷哼一声，“我有探子来报，明明就是红娘子主动与九足王勾结，目的就是捉拿海妖王，而且是活捉。”

　　“探子？”长凤宫女弟子面露疑惑，“陶宗主哪里来的探子？”

　　陶元序一脸得意之色，“自然是我安插在海……”
　　话到一半，陶元序心头一跳。
　　若是他说出自己在海底王宫城设有密探，岂不就坐实了常年窥探海底一事？有心之人便可大做文章，给他盖个“想要暗中夺取灵果”的罪名。
　　差点中了这妖女的陷阱！

　　女弟子笑了笑，“原来陶宗主也有记性不好的时候，许是密探传消息的时候，给您报错了吧。”

　　陶元序冷着脸，袖袍一挥，坐下了。

　　女弟子转头看向赤火，“你接着说。”

　　赤火摇头：“再没有别的了，海妖王狠毒至极，连自己的族人都杀！我和几个兄弟趁乱才逃了，留下一条小命。”

　　“真的没有别的目的吗？”清心派掌门不依不铙，“这赤火到底是你们长凤宫的弟子，他的话能有几分可信？”

　　“我虽然一介女流，但也深知‘人无信不立’的道理。”女弟子道，“说到底，只能怪那些海族自寻死路，惹谁不好，非要惹咱们人族。再说了，权力斗争自古有之，那海妖王不让位才逼得九足王谋反，非要追究起来，是那海妖王害死了自己的子民。诸位说，是不是这个理？”

　　屏风后，段醉书心里一跳，下意识看向寻澈。

　　寻澈凝神听着，脸上没露出半点不对劲，见段醉书担忧地看着自己，反而浅浅笑了一下，“哥哥，怎么了？”

　　“……没事。”段醉书捏了捏他的手。

　　自乘殿里，众人各自思忖着。
　　女弟子乘热打铁，又命人抬上来两只漆黑的熊和一笼金丝雀。

　　“欧阳掌门，”女弟子道，“我们宫主听说您的清心观迁居到了北边的息烽山，还未找到合适的守山人。这熊乃二品灵兽，用来做守山者最好不过。”

　　“长无主持，这笼金丝雀是给贵寺的。我们宫主自幼信佛，那日去贵寺上香时，见后院几百亩的菜田全是虫蛀。这金丝雀不同于寻常人家，一只可以啄掉百亩的虫，想必您用得上。”女弟子将东西搁到主持手边。

　　长无主持：“阿弥陀佛，无功不受禄。”

　　女弟子：“瞧您这话说的，谁不知道空庭寺是天下第一大寺。师父们日日诵经，这才有了佛祖渡众生，这可是天大的功。更何况，出家人吃素，没了菜田怎么行？”

　　长无主持沉默稍许，垂眸道：“白施主有心了。”

　　“这便是了，本就该收下的。”

　　“诸位！我们宫主认为互助互爱天下才可大同。每一个门派，不论大小、亲疏，全都准备了灵兽。不为别的，只是想表达一下心意。”女弟子道，“我们宫主还交待，今日海妖王如何处置、是生是死，我们长凤宫听从大家的意见，绝无二话。”

　　“云掌门，我们宫主给白云间准备了两只一品的白鹿……”

　　“不必了。”云华打断她，“白云间自养的灵兽已经够用。”

　　女弟子也不多劝阻，道：“是。”
　　她笑了下，问：“那现在，我们可以开始商讨海妖王的处置了吗？”

　　云华看着殿内众人，眼神威严而平静，“诸位，对于长凤宫血洗海族一事，可还有话要说？”

　　殿内无人再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