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五颗果子抢破头》鱼里江

2、第 2 章

　　第二章

　　无数回忆片段如浮光掠影，阵阵闪过。他大概清楚了现在的情况——段小泽，星回宗一名普通弟子，从小没有仙缘，更没有灵根。只能靠着修习一些不需要灵力的法术和符咒来自保，因此在星回宗受尽欺负。
　　仰慕星回宗宗主之子陶震麟，但从未将心意倾诉出口。
　　最后一个片段，是段小泽从悬崖上掉了下来，但怎么掉下来的不得而知，只记得有个人影推了他一把。

　　砰砰砰！——
　　梦境中的响动化作现实里真正的敲门声，敲门之人很不耐烦，大声嚷嚷：“陈老头！海妖祭你和你儿子商量得怎么样了，人家大长老明天就要来接人了！”

　　段醉书脑袋晕乎乎的，未等开口，敲门的声音自己小了下来，另一道清润的男声传来，“牛长老，我爹娘出去了，您放心，海妖祭我一定会按时去。”

　　“唉，士远，不是牛长老我为难你们家，当初是你自己报名去这祭祀的，现在反悔也不是个事，对吧？”

　　“我知道，咳咳咳——”男子缓了缓，“您放心。”

　　牛长老闻声大喜，拄着拐杖离开了。

　　木门吱呀一声响，一个身形清瘦的男子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你醒了？”他将段醉书扶到桌旁，布好筷子，“吃点东西吧。”

　　段醉书道了谢，先喝了一口汤，问：“我叫段醉书，公子怎么称呼？”

　　“陈士远。”

　　段醉书点点头，“刚才那人是？”

　　“哦，村里一个长老，来提醒我明天去海妖祭的事。”

　　“海妖祭？”

　　“一年一次，从南边的几个村里选一个人当祭品，献给人鱼海妖王，祈祷他保佑我们来年风调雨顺。”

　　段醉书夹青菜的手一顿，冒出一个离奇却又合理的猜测，“你是今年的祭品？”

　　陈士远平淡地点了点头，“嗯，我自愿报名的。”

　　段醉书一时震惊，“陈伯和陈嫂知道这事吗？”

　　“之前一直不同意，不知怎么的昨天忽然同意了。”陈士远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可能是看着日子逼近了，想阻止也没办法了吧。”

　　“你怎么想的啊，自愿报名去当祭品？！”段醉书想不通这种事，“你若不愿，我想办法救你。”
　　他现在废人一个，其实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斗过人鱼海妖，但陈家救了他的命，他不能坐视不理。

　　“不必了，是我一心求死。”陈士远不说原因，摇摇头，苦笑一声，“是我不孝。”

　　外面的天已然接近日暮，段醉书三两口扒完饭，不知道还能和这个只想求死的傻子说什么。
　　见院子里空无一人，便问：“陈伯陈嫂呢？”

　　“去镇上给我买药了。”陈士远咳嗽几声，“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身体不好，他们每半月便要去抓一次药。”
　　他看着外面那条长长的小路，“几十里路呢，一点点走过去，再一点点走回来……”

　　段醉书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天上那个爹，用桃花飞刀折磨他不说，还贬他到了人间。两相对比，更觉得陈士远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要不要再想想，你爹娘那么疼你，你死了他们多难过。他们也算老来得子吧，你真忍心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来得子？”陈士远微愣，“段公子，你许是误会了。我爹十七岁便有了我，今年三十五岁，怎么会有老来得子一说。”

　　“三十五？！”段醉书想起陈伯满头的银发，半晌说不出话。

　　“是的，”陈士远点头，“百年前无疆之乱以后，人界灵气溃散，我们人族的寿命大不如前，能活到五十岁已经算高寿了。传闻帝后娘娘仙陨时，化了五颗灵果在人间，可以挽救这一情况，但这么多年过去，也没见到谁成功过。段公子，你——”

　　陈士元转过头，只见对方眼神沉沉，思绪像是飘到了天边。

　　“段公子，段公子？”

　　“嗯？”段醉书回神。

　　“你是累了吧。”陈士远体贴地笑了下，“怪我，知道你是病人还拉着你说这么多，你该多休息的。”
　　他站了起来，收拾碗筷，“那我就不打扰了，你好好住着，别担心我。”

　　门轻轻关上，段醉书思绪缥缈地躺回床上。无疆之乱、帝后仙陨，这两个词如一块大石头重重压在了他的心口。
　　他想起母后仙陨前，撑着最后一口气拉住他的手，说：“云儿，天帝没有情，我永远不会原谅他，更不会低头认错。你去人间，担起我的责任，赎他的罪孽……”

　　暮色四合，陈家这方小小庭院迎来了夜晚。簌簌风声吹落花瓣，送来浅浅的香气。

　　段醉书给腰上的伤口换了药，把玩着青色玉佩。从梦境出来以来，它便十分乖巧。段醉书将玉佩牢牢系在腰上，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不多时，安静的院子里传来一阵磨刀的声音，刀片和磨石反复摩擦，在这深沉的黑夜中，仿佛索命的无常步步逼近。
　　段醉书脑子里一闪，想起陈士远说的一句话——“我父母之前不同意我去，昨天不知怎么突然同意了。”
　　下一瞬，又想起自己坦白失忆时，陈家夫妇奇怪的眼神。

　　睡意全无，他挺身坐了起来，“昨天同意的，昨天我刚好被救回来。莫不是……这陈家夫妇是打算绑了我去替他儿子？！”

　　唰——唰——唰——
　　磨刀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段醉书轻声下床，悄声移动到连接着后院的小窗边，陈家夫妇果然在磨刀。

　　陈嫂：“磨得快一点，这样好办事。”

　　“……”段醉书屏住呼吸。

　　陈伯：“我知道我知道，人还睡着呢，你急什么。”

　　段醉书捞起旁边的扫帚棍子，准备出去拼个你死我活。
　　真惨啊，一届仙君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然而下一瞬，只听陈嫂急哄哄抱怨：“能不急么，这鸡我都快摁不住了！人家段公子好好睡着，被鸡吵到了多不合适。”

　　鸡？

　　陈伯：“唉，行吧行吧，拎过来，我杀鸡最快。”

　　咕咕咕响了几声，一只鸡发出了生命绝望的悲音。后院里一阵骚动，但很快安静了下来。

　　陈嫂语气高兴，“这下好了，我去炖了它，一会儿拿去给远儿和段公子补补身体！”

　　黑暗中，段醉书拎着棍子，垂眸沉默。
　　“啪”，他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你可真是小畜生啊……”

　　“帝后仙陨”乱了他的心智，嘴上说着不在意，可那个贬他入凡间，间接害死他母亲的人确实是他的身生父亲。他忘不了桃花飞刀割在身上的痛，下意识胡乱揣测身边的人都是坏人。
　　陈家夫妇救了他，给他吃、给他住、给他上药，他却怀疑对方这片赤诚。
　　是他不该。

　　他放下扫帚，坐到床上，望着那轮明亮的圆月出神——有点想嫦娥姐姐了，想摸摸她园子里那只可爱的小兔子。

　　陈嫂端着香喷喷的鸡汤进屋时，段醉书正在画符纸。他现在没什么本事，只能凭着上辈子的记忆，做一些镇宅辟邪的符纸来回报。这些符纸的画法全部自创于天界众仙，比人间那些不知强了多少倍。

　　陈嫂热情地招呼他喝汤，段醉书将做好的符纸交到对方手里，并一一嘱咐每一张该怎么用，用到哪里，多久有效，不能碰水不能碰火……

　　说清楚以后，他便坐下开始喝汤，错身之际，没注意到陈嫂悄悄红了眼眶，眼底闪过寸寸愧疚。

　　陈嫂握着手里的符纸，哽咽道：“段公子，谢谢你。”

　　段醉书笑了下，“别这么说，你们救了我的命，是我该谢你们才对。”

　　暖和的鸡汤喝完，沉沉夜色中，段醉书和衣而睡。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有些不对劲，一开始，只是有些发软，但是渐渐地，越来越没有力气，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

　　砰砰砰——
　　“段公子，你睡了吗？”是陈嫂的声音。

　　我没睡我没睡！你们快把我扶起来！——他在心里呐喊，但嘴唇完全张不开。

　　门被推开，陈伯陈嫂两个人的脚步声层层叠叠，在安静的屋子里回响。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嘈杂声和急促的说话声，很明显，两个人在是手忙脚乱地布置什么东西。

　　段醉书心里一紧，后背爬上一股凉意。

　　而陈嫂接下来的话验证了他的猜测：“段公子，你不要怪我们。”
　　对方以为他睡着了，自言自语起来，带着浓重的啜泣声，“我们对不起你，但是我就远儿一个儿子，要是没了，我也不想活了……对不起，你要报仇来找我们两口子，不要怪远儿……”

　　陈伯不耐烦地打断她：“别婆婆妈妈的，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一边说，一边扶起段醉书上半身，通过强制灌水的方式让他吞了一颗哑丸，“这下好了，就算蒙汗药过去，短时间内也说不了话——你快把衣服给他换上！”

　　按理说吃完蒙汗药会神智全无，但段醉书除了身体不能自己做主，意识却十分清醒。
　　他听到几声清脆的贝壳声，然后自己的外衣被扒了下来，换上了一套新的。

　　陈嫂边哭边说：“你当初不是这样说的，还说，要是他是哪个仙门世家的公子，就不动他。”

　　“那是怕惹麻烦，现在他就是半个傻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谁能找到我们？”陈伯不愿听到这哭声，瞪红眼睛质问：“你要真不愿意，那就把咱们远儿送过去！你愿意不？！”

　　“我……”陈嫂怔愣，讷讷不语，不再多说一句，沉默地换起段醉书的衣服。

　　换好衣服，又给他戴上了一张面具。
　　面具上印有海妖人鱼的图画，衣服上也有，这都是牛长老提前送来的、“祭品”的独有装扮。

　　做好这一切，陈嫂看着段醉书，小声地哭。陈伯盯着摇曳的烛火，眼神晦暗不明。
　　他们一-夜没睡，段醉书的神智同样清醒。晚上那碗令人感动的鸡汤，现在变成了杀他的利器。陈家夫妇救了他是真的，但如今要害他，也是真的。
　　这就是人族么？如此复杂。

　　直到漆黑的天幕开始透出丝丝白光，鸡鸣之声零星响起。

　　陈伯哑声道：“是时候了。”

　　不多时，院子里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马蹄声，一个年轻声音传来——
　　“我们是星回宗弟子，奉命来接海妖祭品。”

　　段醉书来不及感慨人心险恶，率先捕捉到“星回宗”三个字。与此同时，他腰间的玉佩轻轻抽动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