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蛇的报恩（上） ...
-
卡玛在回家的路上捡到一条受伤的小蛇。
这条小蛇是她完全没有见过的品种。全长不到半米，只有拇指般粗细，身上细密的鳞片在雪地里发出紫色的光晕。
现在是冬日，它如其他蛇那样陷入冬眠，只是背部有一道深深的血痕。
也许是被那道瑰丽的紫色光芒蛊惑，卡玛不由自主地捡起小蛇，将其带回家里。
她的丈夫见到后十分生气，因烂醉而失去的力量都在那一瞬间回来了。
“你的脑子里都是屎吗？！居然把冬眠的蛇带回家！”男人举起酒瓶砸向她的头，“快把它丢出去！”
卡玛的头被酒瓶砸破，就像过去的每一天那样。
她有些畏惧地缩了下肩膀，这才带着怀里的小蛇跑出房门。
“对不起，我救不了你。”她将蛇放到室外，哈出一口白气，带着冻伤的指腹摩擦过蛇身，“希望你……能度过这个冬天。”
温热的血液顺着眉骨流到脸颊，最后从下颌滑落，滴在小蛇的伤口上。
这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一双拉扯成直线的竖瞳倏然睁开，正巧与低下头的卡玛对视。目光相接的瞬间，非人的眼中居然传递出了求救的信号。
“求求你，善良的姑娘。”蛇张开嘴，鲜红的信子下吐出人言，“请不要把我放回雪地里，我会死掉的。”
那是一道成熟的女声，只是语调中没有丝毫活力，仿佛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
卡玛没有被这道声音吓到，事实上，已经很少有什么能刺激到她了。
“我不能把你带回家，”她麻木地看着它，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声音沙哑，“否则我也会死掉。”
“啊……真是个可怜的姑娘。”
蛇发出一声叹息，再开口时语气居然充满怜悯：“您想活着，我也想活着，我们都是一样的……”
“救下我，就是救下你自己。”细碎的声音慢慢染上蛊惑，“帮帮我吧，给我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我定会报答您的恩情。”
卡玛无言地看着它，最后还是狠心道：“我不能违逆我的丈夫。”
“为什么？”
蛇有些不解地歪头：“就因为，他会打您？”
“这还不够吗？”卡玛苦笑一声，看向自己纤弱的手臂，“我无法反抗他。”
“呵呵……当然可以反抗。”
蛇信吞吐发出的“嘶嘶”声与女人的低笑融合，生出一种诡异的黏腻感。
“人类没有虎豹的利齿，也没有大象的身躯，却能统治大陆，你觉得是因为什么呢？”蛇小巧的头颅向旁一歪，竟显出几分妩媚，“凭着你们那羸弱的四肢可办不到，是神明给予了你们足够的知识。”
卡玛只感觉全身僵直，抱着蛇身的手臂仿佛被冰雪冻住，连惊呼的力气都丧失了。
她的双眼睁得大大的，看着怀里的小蛇仰起头，属于兽类的竖瞳拟人般地眯起，狡黠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毒。
“现在，我也会把你所需的知识教给你……把那棵树下的草叶摘下，挤出汁液与酒混合……”蛇在她耳边轻声道，“这样，他就再也无法伤害你了……”
接下来的事，即使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也让卡玛感到不可思议。
“查尔因为过度酗酒死掉了……”
“那卡玛怎么办？听说她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她男人也是从北边逃来的逃兵……”
“真是可怜的姑娘，连个孩子都还没有……”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在不大的村落里传开。或是怜悯或是麻木的眼神从卡玛身上划过，却没人尝试与她搭话。
在这个人人都有可能饿死的冬天，人们没有多余的良心施舍他人。
卡玛并没有难过，但也没多开心。失去一个酒鬼丈夫并没让她的生活带来太多正向改变。
人类终究也是动物。微小的怜悯被饥饿感吞噬也只是一瞬间，在那之后，弱小的那方便会变成食粮。
当被一个男人掐住脖子、压在床上时，卡玛这样想着。
男人是村中的老鳏夫，房子要比她所居住的还要破，房顶还因为前一阵的大雪压塌了一半……也难怪会这么快找上门。
如果是过去，卡玛也许会被卡在脖颈的力道威慑，从而做出妥协。但现在不会了。
她用尽量平稳的语气邀请对方喝一杯，随后非常自然的、用和那晚一样的姿势，将浸泡过毒草的酒倒入酒杯。
看着又一个男人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恐惧、快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糅杂在一起，在卡玛脸上组成一个似哭似笑的怪异表情。
她赢了。
一个两个，比她强大的家伙在她的前面倒下……她不需要畏惧这些人！
这个认知让卡玛的双手开始不停发抖，十指无法抑制地抽搐，只有紧紧交握到一起才能让心湖重归平静。
只是冷静下来后她也很清楚，这个村子已经无法待下去了。
小蛇无声无息地爬到她的脚边，从阴影里探出脑袋：“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收拾包裹的手停顿片刻，卡玛摇摇头，吐出否定的答案。
“这样可不行呢。积蓄总有花完的一天，你如果没有特别的本事，要是饿死在路边可怎么办？”小蛇吐着鲜红的信子，在她耳边说道，“我来教你如何识别草药怎么样？这样，即使你没有想要定居的想法也能养活自己。”
卡玛惊讶地看向它：“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我看中你的胆量，勇敢的姑娘。你跟那些只会当人偶的女人不同，你的成长让我惊讶。”
蛇眯起眼，发出愉悦的笑声：“当然，我帮你也不是免费的。让我们再做一场交易吧。”
蛇的身体一转，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弯曲的亮光，眨眼间便溜上了一旁的床头柜，视线与卡玛持平。
“曾经有一群强盗闯进了我的家乡，他们烧毁了我的家，挖掉了我同胞的眼睛……他们必须付出代价。”蛇支起上半身，与卡玛保持平视，“可以我现在的姿态已经很难亲自去做了，我需要一个代理人。”
“报仇……”
卡玛呢喃着重复这个词，身体依然保持跪坐的姿势，看向蛇的眼眸慢慢睁大：“你……究竟是什么？”
紫色的小蛇发出愉悦的“嘶嘶”声，半眯着眼看向她。
“我们从乌斯谢丽的脊骨中诞生，是复仇女神在大地上的代行者。”
“有时人们称我们是‘圣树的守灵者’，有时称我们为‘林中精怪’……但这都是你们人类给我们起的别称。”蛇一眨不眨地盯住眼前的女人，“比起那些古老的代称，‘魔女’这个称呼你应该更熟悉吧。”
虽然心中已有隐约的猜测，可在猜想被印证的那刻卡玛还是全身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她怎么会不知道“魔女”。
就因为“魔女的诅咒”，整个北方大陆才会变成一片冻土，她的母亲才会被利萨贝尔的卫兵抓走，然后……
冲天的火光和女人们的尖叫成为她永久的梦魇。如果不是父亲动作快，她可能也无法逃脱那名为“魔女狩猎”的屠杀……
她曾与她的父亲一样，憎恨着“魔女”，憎恨她们给自己平静的生活带来灾厄。
可十年后的现在，一名真正的魔女就在她面前时，她居然奇异的、感受不到那种愤怒了。
小蛇看出她的迷茫，轻轻笑了声。
“你好像有很多问题，但我必须提醒一句，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蛇首扬向窗外的夜空，“不如我们边走边说？”
从窗缝钻入的寒风让卡玛回过神。
眼角瞥到不远处的尸体，她最终还是向紫蛇伸出手。
赶在东方露出鱼肚白前，卡玛背起包裹匆匆离开村庄。
抛开心中的疙瘩，蛇确实是个称职的老师。
在它的教导下，卡玛慢慢学会认字、书写，以及识别草药和制药的本领。
同时，在旅行的途中她也获悉了“魔女诅咒”的另一面。
在魔女的口中，所有的一切都源于迪菲特王的贪婪。
年轻的迪菲特王被善良的魔女所救，却贪慕起恩人的力量，最后甚至向其索要永生的秘诀。
“就算是我们也无法触及永生……可那些被贪婪和欲望蒙蔽双眼的家伙拒绝听我们的解释，他们只会相信自己相信的东西，是他们一力促成了那个‘诅咒’。”蛇在她的肩头发出嗤笑，“之后的那些‘魔女狩猎’更是可笑至极。他们究竟是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能抓住一个力量完整的魔女？”
“…………”
卡玛张开嘴，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所以那些被利萨贝尔处以火刑的人……”
“——都是普通人。”蛇用理所应答的语气答道，“那个诅咒不但会影响你们的土地，我们也因此受到了惩罚。在那之后，即使双眼完好的魔女也无法使用力量，且只能以蛇的姿态行走在世间。”
卡玛只觉得脑中传来一阵嗡鸣，险些被一根树根绊倒。
她双手扶住树干，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溅起一地白雪。
“哈哈……这也…太可笑了……”那张常年扣在脸上的面具终于破裂，泪水不断从眼眶溢出，“母亲…祖母……村里的人……我们原本不需要离开家乡啊！！”
嘶吼出最后一句，她扶着树干泣不成声。
积攒了十年的苦楚骤然爆发，卡玛几乎要哭晕过去。
蛇静静等她的哭声变小，这才缓缓道：“所以，这是我们的复仇。”
卡玛偏头看向它，泪水遮掩住她眼中的情绪。
“我复仇的对象，正是后来为了给自己找补、一手促成‘魔女狩猎’的家伙们。”蛇摇了摇自己的尾巴，在她耳边轻声道。
“我们的仇人，是一样的啊……”
红肿的眼睛因这句话睁大些许，泪滴也随之落下，将身前的雪地砸出一个小坑。
作者有话说第1章 蛇的报恩（上）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