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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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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老地方来了新住客总会引起一些必要的骚动。
尤其当这名新住客还是一名青葱又美丽的女孩,总会勾起其他住客的好奇心,带着古灵精怪的念头,上门摸索你的底细。
初秋的午后,带着恼人的温热。
夏余正式搬入海洋大宅二楼,位于楼梯旁边的房间。
离开自己熟悉的家搬至另一个陌生的地方总教人有些忐忑不安。夏余庆幸这不安的情绪因搬家公司那三名奇特的少年而减轻了。
负责开车的少年一路沉默,抿紧的嘴唇如一道僵硬的黑白风景,没有色彩浮动。
若不是车子驶往目的地,夏余都快忽略了他的存在,既使他长相清俊,却毫无存在感。三人当中最惹人注目是染着一头金发,看似不良混混的少年。
他五官精致,肤色白净,偏撞上叛逆时期故意将自己弄成不伦不类,教人视觉上有点难以接受。
尤其是那头像染坏的金发像是被野狗乱啃一顿的痕迹,又像是暴晒过度的色调。
他喜欢说话,声音又脆又亮。
应该是三人中最年轻的,表现得既率性又浮夸。
一路上,见她长得好,忍不住要说些诨话,举止也带轻浮。知他年少并无恶意,她不讨厌他,但也谈不上喜欢。
她喜欢的是三人中长相最平凡的少年,尤其喜欢他的嗓音,像溪涧流淌的鸣动,午夜里的喃语,带点润厚的鼻音。
这绝对不是少年该有的声线,却偏偏出自于这名高瘦看似忧郁的少年。
他话不多,偶尔插话是为了阻止金发少年不当的举止。
金发少年似乎很怕他,被他一说,只能喃喃自语的骂几句粗话,转而瞪着开车的少年独自生闷气。
平凡的少年,他总是恰恰好,不早也不迟。因而给人一种冷淡的感觉硬生出一股冰冷的气焰。
几近完美的,却令人感觉空洞洞如无一物。
直白一点就是虚伪。
用虚伪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空洞。
不知为什么少年身上散发的这点虚伪让她倍感安心,竟熟悉得让她对人产生的不信任或抗拒,也因他而软化了不少。
少年们的吆喝声在安静的大宅里回荡,显得异常响亮又突兀。
夏余抿紧唇,一脸担心地紧跟其后。
若半路有人跳出来叉腰大骂她扰人清静,倒教她不知如何处理。幸好一路到达房间,也没见什么动静。
她这才放下心来了。
少年们将沉重的行装搬进房间后,随意放置在地上。开车的少年轻轻地扫了房间一眼,便转身下楼回到车上等待同伴,贯彻他的沉默。
夏余忙翻开钱包,将劳资费付清。
平凡的少年不卑不吭接过,向她道了声谢,另一只手忙扯住在房间里四处打量的金发少年,匆忙下楼。
踏在走廊之上的那名平凡少年突然扭过头来,秋风扬起他乌黑的发丝,露出洁白的后颈和苍白的侧脸,晶亮亮的眼眸带着迷人的光线直勾人。
他嘴角微扯,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露出难得一现的笑痕。他别有用意地瞧了她一眼,随即转身下楼。
……
她微张唇,僵化在门边,久久无法回神。
……她懂。
她怎会不懂呢。
平凡的少年他并不平凡,他只是假装平凡而已。
就像她假装自己还活着……
房间大约有二十五坪,靠南的墙边摆着一张精致的架子床,四周挂着洁白的账白,床上铺着舒服的被褥。
秋阳静静地打在上面,令人心中隐隐涌出一股温暖舒适的感觉。
夏余眼眸一热。
她呆呆地看着,久久不语。
在角落处摆着一张原色的南官帽椅,旁边立着一个圆角衣柜。一眼而过全是仿明式设计,古香古色的家具透露着前主人独特的古典品味,很是雅致。
夏余虽非是明代家具的爱好者,却因为父亲独爱明式家具从而知晓一些基础,粗略也懂一些。
若是真品,那是天价可表。
一股令人窒息的闷气在鼻端流动……显示房间空置了许久,只剩下一缕孤寂的气息。
她闭气提步绕过行李箱,踮起脚跟,用力地推开向南的窗户,老式的木制窗框发出“依哑”的声响。
微凉的秋风应声涌进房内,带走了一室的寂静。
只是秋风秋阳总渗着些许孤寂的味道。
四下打量,值得庆幸的是虽是老式大宅,但房间内浴室厕所齐全,比她预期和想像中的要好。
一室简单整齐,虽然铺了点灰尘,仍教人满意。
“叩叩!”
房门猛地被敲响了。
木制的房门“依哑”的一声应声而开——
她微讶,抬眼一瞧。
眼前出现了一名模样清秀的中年妇人,圆滚滚的身材,堆着一脸笑意问:“……你……你好,我是楼下三七号的张姨。你呀怎么粗心地将钥匙忘在外头了?!”
说罢,晃了晃手中那把铜匙,造型特别是一朵清绝的梅花。
“您好。”
夏余回道,上前几步接过那把被自己遗忘的钥匙。
她轻鞠身说:“谢谢您。张姨!”
“哟!真是有礼貌的小姐啊!呵呵……”张姨笑道,边揉搓着空荡荡的双手。见新住客一脸沉静,睁着清澈的眼眸直勾人,看得她莫名的心虚。
人,一心虚就很难厚着脸皮挖别人的隐私。
眼前的张姨便是这种情况。
她兀自笑了几声说:“你刚搬进来……肯定还要忙着整理行李!你……你忙吧!不用理会我啦!”
她又偷偷地用眼角瞄了夏余一眼,见她没有半点挽留的意思。圆脸顿时划着失望两字,脚跟刚转又不死心地探问:“那个……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呀?”
连姓名都查问不出。
她就等于白来一趟了!
夏余微愕,忙答道:“我是夏余,张姨唤我小夏吧。”
“呵呵……是小夏呀!对了,晚餐准时六点,一楼的饭厅。记得准时来哦!”张姨笑眯眯地说道。
“嗯!”
握紧手中的铜匙,她轻点头。
张姨这才满意地关门离开。
她转身看着一室的空荡,陌生的教她身子打颤,她轻闭眼眸与自己说。
……会习惯。
……一定会习惯的。
她跪坐于地上,一边整理行李,一边默念着自己的魔咒。
(二)
这边厢张姨脚步轻快地下了楼。
一下楼,便看见对门的房客施十五蹲下身子修理自行车。
她像一名少女般蹦蹦跳跳地来到他身边,神秘地笑说:“十五啊!十五,你知不知道楼上来了位小姐啊?”
施十五说不知道,也没见着。
张姨摇头接着说:“哟!你真是没眼福哦!她这才刚来一会,搬了几口重重的大箱子。不知装了些什么东西?我刚刚去瞧过呢!”
见施十五只顾着修自行车兴致泛泛,张姨忍不住提高嗓音问:“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那位小姐长什么模样吗?”
施十五手仍是没有停下手边的事,顺着张姨要求问道:“那位小姐长什么模样?”
既然十五都开腔询问了。
张姨那爱八卦的性子哪能忍得住,一下就来劲了。“十五啊,那新搬来的小姐长得可漂亮了!瓜子脸蛋儿,凤眼小嘴巴,皮肤又白又嫩……就是人嘛怪没精神的,不知是不是累着呢?不过,人可懂礼貌了!呵呵!真是让人越瞧越喜欢啊!”
“可能是因为搬家累了吧!”
“准是,准是。不过呀她搬到我们大宅来,有我张姨的营养大餐,准给她补足精神。”
施十五连连点头说是。
见此,张姨越发一脸神秘地靠近说:“十五啊这小姑娘一看就知道是单身的。好年轻呢!估计才二十出头。”
“单不单身?跟我有什么关系呀?”施十五抓住那敏感的字眼,警惕地反问。
“哟!单身又漂亮女孩怎么不关你的事?!你未婚,她未嫁,关系大着呢!十五啊你也一把年纪了,也应该找个人帮你顾顾家。一个人过日子多无聊呀!瞧我们家十三小姐就是一个人过才变得怪里怪气的。你可别学了坏榜样,赶紧找个好女人过日子!”
“人家小姐是搬来住,不是专程来找丈夫的。”
“哟,你说得是什么傻话呀!长得这么漂亮还不赶紧找个好人嫁了。留来做什么?给那养鱼的混小子糟蹋吗?你呀,就是太老实了才找不到老婆。没瞧见小刘那模样都能讨到老婆……”
施十五无奈地转开脸。
提起海洋大宅内另一位单身汉,他只有无限的同情。他这是谈了三个月,娶了三个月,吵了三个月,这一前一后还不到一年的时间。
刘哥每次找他喝酒,酒后常常后悔自己这次婚姻。说这一年短暂的婚姻是他人生中唯一的败笔。唯一的败笔。
说得咬牙切齿,悔恨交加。
张姨见他不感兴趣,又指责一番。“你呀你就是不上心,还真想打一辈子的光棍!整天不是上班下班就是替周家姐妹俩做这做那的。你连冷气都会修,就是不懂出去找个好女人过日子!”
“反正我也没事。周善姐妹俩没有父母也怪可怜的,街坊邻里举手之劳嘛!”施十五边说边站起身试了试车轮子,没有杂音,刹车也调好了。
周善明天就可以骑车上学了。
张姨摇头叹气,却拿这根老木头没办法。
“我上班去了。晚上见!”施十五把周善的自行车放回她房门边,再推着自己的自行车对张姨说。
“好咧!记得早点回来吃饭。”张姨如常地应道。脑袋瓜子突然闪过一记灵光,继续她的红娘美梦,乱拉姻缘线。
晚饭时给你俩整一整。
嘿嘿!
施十五不知她邪恶的心思,边骑上自行车边应声说好,赶着上班去了。
张姨年五十一,为人热情好客,几年前丈夫去世后,干脆搬入海洋大宅长住,烧得一手好菜,掌管海洋大宅的伙食和日常杂事。
她原是海洋大宅的主人施十三的佣人。
只是大家相处久了,感情深厚,也就不分什么主仆了。但她仍一直坚持唤十三婆为十三小姐,以示尊敬之意。
平常她除了烧菜煮饭外,没事就搓搓麻将,聊聊是非杂语打发着过日子。
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想把大宅里的单身男女凑成对。成双成对的,每个人都有好归宿,不必像她可怜的十三小姐,一个人孤独终老,抑郁半生。
偏偏她唯一整成功的一对,没一年又散了,女方也随之搬走。
不久之后又来了一名女娃,为人神秘不说,还喜欢神出鬼没。不小心碰见过一回,差点没将她吓出病来,哪还敢乱给她拉红线。
这下好了,来了位漂亮又有礼貌的年轻小姐正合她意、正合她意。
张姨双眼眯成一条线,笑呵呵地转入厨房,摩拳擦掌地要好好准备今天的晚餐。
哈哈!
俗话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十五,今年我等着喝你的茶!
二楼的房间之内。
夏余对张姨的盘算一无所知,只顾着整理自己的行李。看着地上三口大箱,两箱是书籍,一箱是衣服和日用品。
堆堆积积竟有这么多的行李,她以为自己可以潇洒到背着小背包就可以出门。看来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叹了一口气,她再环顾房间。
房间内的家具没有书架,一时之间也无法整理这么多的书籍,只好任这些书本先堆放在箱子里吧。
她决定先整理衣服和日常用品。
推开圆角衣柜门,发现中间有两橱(两抽屉),听闻明代的衣柜抽屉下都有暗橱。
不知是真是假?
她用力抽出其中一个,果见有暗橱,是个可以藏秘密的小地方。但另一边好像卡住了,用力拉扯一回,不果。
就暂且不理罢了。
轻轻地擦去上面浅浅的一层灰尘,拿出干净的防潮纸铺开,再将衣服整齐地摆放好……正在整理之中,电话突然在寂静的室内响起……
夏余的心也随之狂跳。
“嘟……嘟……嘟……”
一声,两声,三声……每一声都像铁棒狠狠地打在心口,痛得她无法言语,浑身僵硬,连眼睛也无法睁开。
也不知是第几声了……她才突然从清空的思绪中惊醒过来,从杂乱的行李中摸索了好一会,方摸到电话,赶紧接起。
“你好!请问……”
话筒的另一端传来一把优雅的男低音,淡淡地问道:“你,到了?”
“嗯。在整理行李。”
夏余站在凌乱的室内,单手环抱着自己答道。
秋风吹动着窗纱,将她眼光拉远了,拉进深不见底的寒冬。话筒里传来的是她熟识的嗓音:“……那你忙吧!我还要出去吃饭。”
“谢谢哥哥!”
夏余趁对方挂线前,冲口而出。
他的疼爱成全了自己的任性。
一向如此。
那件事情发生后哥哥曾用力抱住她说:我真希望自己有一把神奇的铲子,将你心中的裂缝一一抚平。像老房子般,有裂缝了便加点水泥给缝补好。可惜,我什么都做不了。对不起,小夏!小夏……
电话的另一端,年轻的男子站在落地玻璃前。
午后的烈阳将他优雅的身子独自剪影,铺在明亮的玻璃窗上如画般美丽绽放。
他漂亮的凤眼微微一荡,一股暗沉爬上了眼眸。怔怔地看着窗外碧蓝的天际,不放心吩咐:“又说什么傻话。要听十三婆的话,知道吗?”
“知道。”
男子握紧拳头说道:“我挂了。”随即合上眼不让悲伤溢出眼眶。
小夏,他最疼爱的妹妹……
她独自承受着痛苦,而他却无能为力,什么都帮不了……甚至他想伸手接住她受伤的身子,却怕触疼了她的心。
没法代替她,没法替她承受痛苦,也没法减轻她的痛苦……聪明如他,这一道难题他亦无法解,也不敢触手去解!
生怕这刀峰,这剑意会伤到他最疼爱的人儿。
他无法下手!
话筒里那一串寻常“嘟嘟”的响音,令她的心再度坠入寒冷的地狱。
呆呆地看着它摊在自己手掌心中,她甚至不敢将它合上,不敢触碰,不敢移动……轻轻地合上眼,咬紧牙关。
秋风从窗边灌入,微微冲散那些莫名的恐惧。
……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不要……
不断重复地告诉自己不要害怕。
许久后,夏余才战战兢兢地合上电话,随即将它丢弃在一旁看不见的角落。
重新拿起抹布继续整理,心中又想着在远方求学的哥哥,他为他的梦想努力打拼,忙到下午两、三点还没有用午餐,或许还没有习惯外国的饭菜吧。
哥哥一向喜欢自己做的饭菜。
他一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并且努力地一步一步完成。
自己算是他最无法掌握的变数吧。
她掺着些许苦涩地想。
这么忙碌且有计划的他,居然为了她留在国内足足浪费了一年多的时间。
若不是他出手救助生病的净之,看着净之和虎二不离不弃的情感。哥哥突然感叹人生的短暂,才果断地出国继续深造。
若不是如此,自己是不是还会继续拖着他脚步呢?
是的。
哥哥说过为了小夏一点都不算浪费。
因此连一向无法无天,任性又可爱的净之都忍不住开玩笑说:你太幸运了!连我都妒忌被你哥哥喜爱的你。
是的。
我很幸运,也很幸福。
所以哥哥你不要再为我担心,我会走出去的。
我一定会的。
夏余默默地喃语,如常地为自己加油打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