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0、卷春空 ...
-
不过走了几步,即便是服了燕辞茗给的药碗还带上了面纱,谢小慈仍能感到周围的花香在不断加重,仿佛有一股沉重的压迫在心上,逼得她不禁加快了呼吸。
眼睛被前方一簇亮光闪到,谢小慈拔步走过去发现前方的泥地里斜插着一只长剑,长剑上没有血迹,剑刃上夹了一枚被斩开的桃花瓣。谢小慈将长剑堪堪一提,花瓣便从上脱落,一阵飘摇落到她的鞋面上。
想必这就是王蝉落下的那把配剑。
她抬起眼睛,瞳孔颤了一下,面前除了有两具倒在地上的尸体,还有四五个跪在地上已经毫无气息的人。他们身上无一不穿着种玉门的服饰,与王蝉的装束并无出入。
他们浑身扭曲如蛇,脸上泛着青黑,惨死在这一片看似美丽的桃林之中,谢小慈分明觉得他们怨毒的目光正注视着这里的一草一木,还有她。
他们伸着手,向眼前的人渴求着救助,而那个人,如今也躺在沉香宿的木床上苟延残喘。
她轻轻走过去,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个人明明是想利用这桃林中的毒来将王蝉一行人一网打尽,但他没想到,还有一只漏网之鱼。
绿色的飘带飞到颈侧,让那里隐隐发痒,谢小慈不敢挠,只用手指轻轻将飘带挑至耳后。
身后逐渐响起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一般人不仔细并不会注意到 ,谢小慈耳朵一动,不动声色地挪了一下步子。
面纱轻微摆动,谢小慈提着剑朝着一个方向慢慢走着,两旁树冠如霞的桃树不断后移,浓密的桃花遮天蔽日,衬得这条路像是一条走不完的幽径。
剑柄不断撞击着腰间配着的铃铛坠子,发出一阵阵让人心颤的声响,回荡在桃林之间。
不知为何,这铃声总是会让她觉得安心。
步子重重地从泥地里踏过,谢小慈能感到自己身后的气息越来越重,后背仿佛长了一双眼睛,她步子加快,背一下子紧绷起来。
一阵阴风灌来,瞬间满树满树的桃花被风吹落卷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粉色龙卷风向谢小慈袭来,谢小慈立马向后退了一步,想伸出双臂护在身前。
龙卷风却在靠近她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下一刻化成一场纷纷扬扬的花瓣雨,桃花花瓣落满了她的发梢,肩头。
谢小慈愣住,就在这时,一只手慢慢抚上她的肩膀。
谢小慈心头敏觉地一跳,肩头那只手还没来得及用力便被她一把伸手按住。
这厢那只手在谢小慈的按压下动弹不得,谢小慈一个翻身,另一只手狠绝地掌立为刀,朝着对方手臂弯处狠狠劈下。
轻轻一拧便反客为主。
谢小慈抬眼看向眼前的人,瞳孔不禁大了几分,她手上的力度逐渐减小,直至对方那只手悄然落下。
沉香宿里正一个个地往里抬着中毒的百姓,小弟子这厢刚刚将翟枝雨和燕辞茗的话传下去,山下的百姓便立马不客气地将人送来,且颇没好气地道了声谢。
“好歹还道了声谢。”燕辞茗喃喃道。
他拢共忙了半日,才将这些人的病症一一看过,并写下方子叫人熬药。眼下正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将桌上的一盏凉茶一口饮尽,用袖子擦了擦嘴。
一只手帕从身侧递过来,燕辞茗抬头看了一眼,见翟枝雨一副别扭的样子,立马笑嘻嘻地接了下来。
“这几日病号可真够多的,干脆我也到山下开个医馆好了。”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没好气道。
“你开医馆可是要医死人的。”燕辞茗打趣道。
翟枝雨抱着胳膊靠在门边,她的袖子里可是藏着两截白绫,若是燕辞茗在多说几句,立马勒死他。
她用眼神警告着,下一瞬看着煎药的小孩不过八岁差点把手烫了,赶紧慌慌张张过去拉过小孩的手,自己捏起药炉上的盖子。
燕辞茗看着翟枝雨的模样,眼睛眯了眯,不禁笑了笑。
眼睛里逐渐融入一抹淡色的衣角,燕辞茗的笑容扩大,朝温逐生点了点头。
温逐生淡淡一笑,走到他身旁坐下,“怎样?”
“索性他们中的都是轻微的毒,想必没有走入那密林深处,我虽不知道那毒物是什么,但是逼毒之法还是通晓的。服下那药,过个一时半刻将毒物逼出来就没有什么大碍的。”燕辞茗摆摆手笑道。
“那,那位呢?”温逐生意有所指道。
燕辞茗知道他说的是王蝉,便叹了口气,眼睛定在一处如失了神般,“我无能,他有就这几天活头了。”
温逐生的眼睛闪了闪,没有说话。
眼前翟枝雨的身影慢慢淡去,燕辞茗回过神,才发现温逐生刚在一直在这边,便急忙开口:“方才香主那些话你都听见了?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她这个人就是那样,直来直去,不会掩藏自己的感情......”
“我没有放在心上,”温逐生打断他,淡淡笑了笑,眼前如同蒙上了一层阴影,让人看不分明其中的情绪来,“相反,我倒希望人人都是这样。”
直来直去,不会掩藏自己的感情。
燕辞茗没有听到他说的话,转过头摸摸自己的脑袋笑笑,“她呀,沉香宿若是没了我,估计会让她弄成一个武功门派。”
“小时候香主就是那火辣辣的性子,一点亏都不能吃,门派里的同龄小孩都怕她。相反我比较软弱,总是被人欺负,算起来还是她保护的我。我替她撑着沉香宿,让她无忧无虑,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日子,这是我应该的,也是她值得的。”
他笑起来,既无奈又喜悦。
翟枝雨紫色的衣裙忽地在他眼前飘起来,越靠越近,直到罩住了他的眼睛,透过衣纱,对面是一片瑰丽的世界。
“你喜欢她?”温逐生开口。
燕辞茗愣住,瞬间脸颊一热,整个人红成一个熟透的苹果。
他慌忙摆手,整个人难堪地想要钻到桌子底下去,“我没有,我没有......我怎么敢......”
温逐生没有追问下去,只轻轻浅浅地笑了一下,掀开桌布往桌底下看了一眼,“若你没有这个想法,只当我没有说过。”
桌布重新盖下,就像一张遮羞布将燕辞茗通红的脸一点一点没在黑暗中。
半晌,他默默从桌底下爬出来,重新坐了下来。他伸手准备喝口茶平复心情,瞧见空空如也的茶盏不禁泄了气,坐在原地啃着茶杯。
眼前忙碌的人群你来我往,不知什么时候混入了一抹紫色的身影,这位大小姐伪装的高傲与淡漠在这一刻消散,露出内里原有的热切心肠。
燕辞茗突然晃了神,久而久之,他开口,“我的确心悦于香主,旁人总觉得她不学无术,是我在撑着沉香宿。”
“其实,是她在撑着我。”
“其实,”他低低地笑,“不管她要接下沉香宿还是浪迹江湖,即便她要把沉香宿变成一个练武的,我也会坚定不二地跟在她身后。”
温逐生看着他,眼里却分裂出另一个场景,大雪封山,孤寂的少女,腾腾的火苗,还有他心里终年不化的那场雪。
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些场景,可是这一切都想真实地呈现在他的眼前一般,那日的黑暗,到了今日,随着记忆的拼凑渲染,竟然化为一片光明,每一棵树,每一片雪花,都有了固定的相貌。
谢小慈并没有告诉过他,那日的景色是何样的,都是他一人想象的。
“你打算告诉她吗?”温逐生问出那一句。
燕辞茗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羞赧道:“不打算了,我要守着她一辈子。”
他满怀着憧憬,目光却随着人群里的紫色身影来回移动。
紫色身影似乎注意到他的眼神,自人群中央停下,朝他摆摆手,龇牙咧嘴大喊道:“有时间在那里看风景,不知道过来帮忙。”
燕辞茗闻言一个起身,没忍住笑起来,朝翟枝雨走了过去。
翟枝雨看他还一脸笑容,便白了燕辞茗一眼,将手里的托盘放在他手中,还算温柔地说了一句:“去断药,伺候够我了!”
燕辞茗接下,腾出一只手捏了两下她的肩膀,笑道:“香主还是快去歇息,切莫累到了。”
翟枝雨眯了眯眼睛,“谁说我累了,我有这么没本事吗?”
“哎呀,我说错了,我说错了......”
......
看着一双人影慢慢散去,温逐生的身子往桌子上倚了倚,纤瘦的手伏在桌面上,泛着惨白的光泽。
他默默看着手指,喃喃道:“一辈子要多长,起码要超过十年吧。”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在此之前,他已经虚度将近二十载光阴。
他已经没有一辈子了,甚至十年都不会再有。
翟枝雨为了避开桃花的晦气特地在拐角处置了一个青绿色的花瓶,插了几样新鲜的花枝,想是几日忘了换水,枝头上的花朵有些蔫耷耷的,花瓣旁缠上了一圈枯黄。
一朵花垂着重重的脑袋,将落未落,在温逐生的眼中终于绷断了最后一根弦,从枝头脱离。
花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