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世凉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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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小慈站在门口，手背过去将门慢慢合上。
温逐生顿在那里，看见来人，他双手不禁颤抖起来。
窗外昏天黑地，飞雨乱坠，眼前屋里却因意外来燕，一夜春回。
谢小慈头发上，身上被雨水淋湿，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滑下，在发尾处凝成水珠，流淌到下巴，脖颈上。
藕断丝连，将断未断。
她身穿那一身满是血渍的衣物，身上还洇着水渍。
她方才刚刚醒来，不顾伤口的疼痛只一门心思来见温逐生。终于，见到了。
在两人彼此无话的安静相视中，只听得谢小慈微微的喘息声。
谢小慈静静地注视他，温逐生消瘦了许多，一只手扶在桌子上，后背微微地拱着，眉头垂起，眼神黯淡无光，只有泪水莹然。
她再往上看，温逐生的几缕头发已然灰白，藏在一头的如泻青丝里。
谢小慈眨眨眼，似被烛火闪了眼。
她在雨幕中无数次询问自己该不该这么做，来寻温逐生是对是错。
可她顾不了这么多。
在沉香宿的那夜，温逐生在靠近她的那一刻，她的混乱与不知所措就已经宣告了她的失败，在此之后的每一夜，她辗转反侧，她都无法否认她已经心动。
在南疆，他们表明心意，红烛缭乱，麓神像下，他们许下誓言。
师父教她在做每一件事之前都要判断这件事是对还是错，所以，每做一件事，她都会思虑这件事的对错，为或不为。
在独自一人寻找复仇之道的数年里，她无数次思虑过对错。杀人，偷盗，取而代之，在她心里都有了分明的色彩。
谢小慈习惯孤独，小时候在无方寺与师父为伴，后来一人行路，多的是与四季风景，花鸟鱼虫为伴。她对于身边出现的人没有任何的感情色彩。
唯有温逐生。
鹤鸣楼的楼主，她追寻半生要找的仇人。
有无数次机会，她可以立马抽出刀来了结他的生命，可是她做不到。是温逐生用自己生命的余火点亮了她生命回廊上所有熄灭的灯。
哪怕他真的是自己的仇人，他也该偿还尽了，更何况他不是。
他那么努力地想要把她从六十四阁覆灭后混乱的人生轨迹扶上正轨，他不应该有错。
谢小慈彼时才明白情爱的世界里是没有对错的，她没能从师父那里学到的爱与贪恋，温逐生都教给她了。
谢小慈的目光远远越过温逐生，看向他背后的桌子上堆积的药碗，自她进来，鼻尖就萦绕着浓浓的草药的苦味。
他一定吃了很多苦。
谢小慈不受控制地走过去。
温逐生不知所措，刚服完药，他感到身子轻飘飘的又忽冷忽热，在看见谢小慈推门进来后，竟然稳稳的落下来。
窗外夜深无月，雨水打在芭蕉叶上，发出如珍珠断线，轻砸在玉盘上的声响。
屋内只有满堂灿然的烛火，倒映出两人相顾无言的影子。
谢小慈一步步靠近，脚步如心如擂鼓，在地上留下粘连雨水的脚印。
“你说过。”
她轻轻开口，在两人之间织起一面蛛网般纠缠的禁锢。
“与你在一起——”
“与我在一起——”
“不会再让我受欺负......”
“不会再让你受欺负......”
两人的身子愈发接近，谢小慈的话语如灼热的火焰，又如冰冷的泪珠，打在了温逐生的心上。
他向后退，紧紧闭上了眼。
在两人逼仄的距离中响起另一道声音，是温逐生柔和、淡而如水的声音，藏在谢小慈的声音里，慢慢延伸，缠绵悱恻地绕上。
一模一样的话语，她虔诚地重复着。
“受僭越，”
“受僭越，”
谢小慈继续说着，同时回忆里的温逐生也在说着。
两个身影交叠着。
“受伤害——”
“受伤害——”
温逐生感到自己脑中的一根弦“碰”得断掉，整个大脑嗡嗡作响。
他轻皱着的眉头下睫毛如蝶翼般颤抖，簇簇落下泪来。
他睁开双眼，低头看向谢小慈，后者睁着明亮的双眼注视着她，嘴角微微弯起，她的眼里多了一丝情意，就是这份情意让眼前的人愈发生动，才不会让他以为是在做梦。
“可你如此躲我，就是在伤害我。”
谢小慈颤抖着说，一滴泪水落在腮边，折射了烛火的光晕。
这一幕让温逐生一阵眩晕，他想说话，可张开了嘴只觉得如鲠在喉，他抬起手想替谢小慈拭泪。
“温逐生。”谢小慈深吸一口气，“我爱你。”
爱一个人，就是能够为一个人付出一切，爱是能舍弃自己而成全别人。
谢小慈闭上眼，踮起脚，贴着温逐生的身子，轻轻吻上去。
屋外的暴雨好像突然安静了，屋内只剩两颗跳动不息的心脏，和如羽毛般地轻吻。
像因久旱而被人忘却的土地，在他日复一日供奉的神明的悲悯下，终于迎来了生命中的甘霖。
唇边落了一滴泪，让这个吻变得酸楚而艰辛。
谢小慈轻轻放下脚，她抿抿嘴，嘟囔着，
“好苦。”
雨停了。
“快离开这里——”温逐生抱着谢小慈，在她耳边抖着声音道。
离开这里，等事情结束，去过你的好日子。
“我不走，”谢小慈的脸贴在他的胸膛，感受着温逐生不息的心跳，“我师父死了，我只有你一个人了。”
“温逐生，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温逐生怔怔地看着谢小慈的眼睛，他颤抖着开口：“向阳关的事是你做的对么？”
他记得，在春山时，谢小慈身上也留了种玉门的金玉叶。
谢小慈点点头，继而道：“让我继续为你做些什么，也当是为我。”
明知是深渊，总是不顾一切跳下去，他忘了，谢小慈从来就是这么选择的。
他垂下目光，从怀中掏出一方叠起的红纸，递给谢小慈。
谢小慈诧异地接下，在温逐生的示意下慢慢打开了红纸，红纸之上写着两个人的名字还有各自的生辰八字，她只认得一个，那是温逐生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这是......”她唇瓣颤抖着。
温逐生盯着她的指尖，谢小慈的指尖微微颤抖着，红纸下一瞬就要掉落在地。
“高长风让我娶他的女儿，婚期就定在十日之后。这样待我死了之后，他就能名正言顺接任不秋盟的盟主。”
他垂着眸，定定地看着，不敢抬头对上谢小慈的目光。
“我让樛木替我以鹤鸣楼的名义向不秋盟其他六个门派捎去口信，十日后汇聚在终风山庄，高长风应该受到审判。”
“小慈，你在棠州时与游朝岫有过交际，我希望，佛手，你能替我走一遭。”
谢小慈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泪光莹然，她点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
红纸在她指尖磨出红痕，在指腹上留下殷红的印记。
谢小慈将那张红纸塞回温逐生的掌心，她转过身，胸口传来阵阵扯痛。
“小慈！”温逐生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微凉，那股寒意顺着谢小慈的手腕几乎瞬间遍布她的全身，“我对不住你——”
他颤抖着，簌簌落下泪来，他扯着谢小慈手腕的手慢慢滑落，直到只勾住她的衣袖。
谢小慈转过身，慢慢将温逐生揽进自己的怀里，泪水打湿了她的肩头，“在南疆时，我们已经对着麓神成过亲了，我们约定白首，不差这一时一刻。”
“快走吧——”温逐生闭上眼，最后留恋了一下谢小慈的颈窝。
谢小慈闭上眼点点头，松开了温逐生转身离去。
“小慈，再等等我......”温逐生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泪水已然决堤，“我们......十日后再见......”
谢小慈在门口顿了一下，一头扎进夜色中。
......
佛手。
游兆听到有人在门口找他，便立马前去相见，到了门口才发现是谢小慈。
谢小慈一身干涸的血渍斑驳，嘴唇苍白，额头不断冒着虚汗。
她手里牵着一匹瘦马，半倚半靠地站在门边。
“谢姑娘？”游兆认出了她，他赶紧上前想要伸出手扶住谢小慈，“你怎么了？”
“我没事，”谢小慈伸出手拦住他，“还撑得住。”
她将马交给跟在游兆身边的一个小厮，走上前来对游兆说道：“我此次到佛手是有一件事要言明。”
游兆皱起眉头看向谢小慈，眼里满是不解。
佛手几个掌门副掌门，齐聚一堂，谢小慈一一向他们行礼，呈明自己的身份。
在得知她是谢离春的女儿时，众人都很震惊。
“得罪了。”谢小慈走到众人之间，口里喃喃着心法口诀，她一边压制着胸口欲裂的伤口，一边将精气汇聚于掌中。
她一掌击在屋内的柱上，掌风袭击到的那一处立马燃烧起黑烟。
“这是——”游知还忽然站起身，直直地看着谢小慈，“钟鸣焠雪。”
谢小慈收掌，她不住地捂住胸口，感到口中泛出一股腥甜。
她调整内息，继而道：“这是在棠州城时游掌门临死前授予我的功法，我天资愚钝，只学到皮毛。”
谢小慈看着周围的吃惊之色，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汗珠触及到手背上的伤口，疼的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各位师叔——”游兆上前行礼，正色道，“请饶恕游兆不白之错，其实早在流云塔群英会时我就发现谢姑娘会游师叔的钟鸣焠雪，只是当时得知师叔的死讯，我才没有告知几位。”
“阿兆，你是说你是说你朝岫师叔已经故去了？”游知还不可思议道，在得到游兆的点头后，他眼眶通红，几乎快要昏过去。
“蕉鹿之变时，游前辈带着佛手的同门浴血奋战，却不料遭人暗害，最终灰心丧气带着剩余的佛手众人去往棠州，去做默默无闻的乞丐......”
谢小慈将在棠州的经历一并告知了几位。
最后她道：“想必佛手也收到了鹤鸣楼的口信。”
“一个为了寻求长生不老之法，一个则为了心中贪欲。”
谢小慈跪下，朝着众人重重一拜，她叩首道：“高长风、左鹿夫罪孽深重，不可饶恕，万望各位十日后在终风山庄聚集，铲除恶人，以慰亡魂。”
“谢小慈，在此叩谢各位。”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世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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