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形白月光》杏遥未晚

3、第三章

　　安静的房间当中，陆忻缓缓收回视线。

　　他坐在轮椅里面，慢慢地将自己挪到窗边，敞开的大片透明窗口之外，是浩瀚无垠的星河，陆忻默然盯着这已经看了十七年一成不变的景色，脸上已经全无了刚才面对众人时的温暖与和煦，有的只是没有丝毫感情的漠然。

　　房间里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可以不用再做无谓的伪装，当然也可以不用再摆出无辜者的姿态。

　　陆忻目光平静，在看向窗外夜空的同时，一道裂痕出现在他身侧的墙面上，紫色的眼睛随着墙体蠕动而睁开，朝他眨了几下后又眯起来。

　　陆忻抬起手，掌心覆在墙面之上，等到他再将手放下，墙面的眼睛和裂痕都已经彻底消失，恢复了从前的光滑平整。

　　吴骏凭空失踪了。

　　这艘星舰上还有一名看不见的敌人。

　　这件事情并不在陆忻的计划之内。

　　作为一个失踪了十七年，在现在的联邦身份资料库中已经被判定为“死亡”状态的遇难者，陆忻知道自己的重新出现，必定会引来无数怀疑。

　　所以早在把自己变回人形，塞进救生舱里，故意安排自己被商队的星舰救下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接受试探的准备。

　　没人能轻易在异兽的面前活下来，所有人都没想过他能活着，所以他需要面对的试探，必定也相当严苛。

　　陆忻从见到计鸣曜第一眼，就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应付的人。

　　对方严谨刻薄，甚至认真到了一板一眼的地步，如果继续让计鸣曜继续调查下去，他身上的许多秘密很有可能会被对方发现端倪。

　　如果真的到了动手那一步，陆忻当然不觉得自己会输。

　　但现在有些事情，他必须要以“陆忻”这个人类的面貌去完成。

　　他算到了不少的可能性，也知道大概会有难缠的对手来验证自己的身份，他准备好了温柔的假面去迎接对方，可他竟然没有事先发现，这艘星舰上竟然还存在着其他敌人。

　　星舰上这异常的事件，对他来说也不知道算好事还是坏事。

　　正在他思考的同时，走廊外再次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陆忻垂下眼睫，将自己的心绪收敛于眼眸之下，随即恢复了无辜无害的模样。

　　与此同时，大门砰然被人推开，那道穿着黑色风衣的颀长身影挟裹着森冷气息闯进了房间。

　　陆忻装出受到惊吓的样子，随即开口问道：“请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计鸣曜凌厉的视线骤然落到陆忻身上，仿佛要以目光将他整个洞穿。

　　而计鸣曜身边的那名小跟班宇锐则赶紧上前，怕陆忻被吓坏似的，连忙摆着手小声解释道：“你别害怕，是这样的，星舰上面有人失踪了，失踪的场景有点奇怪，现在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魏先生已经紧急派人去找了。”

　　虽然早都已经知道了状况，但陆忻仍然非常认真地伪装着一名无知者：“失踪？”

　　他关切地看着宇锐，操控轮椅往前一些，问道：“是谁？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宇锐揉了下眉心，表情发苦地说道：“是吴骏失踪了，不过你不要太担心……”

　　“你不要擅自行动，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计鸣曜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宇锐的话语，他丝毫没有理会陆忻的热心，冷静地告知道：“作为失踪事件的最大嫌疑者，从现在起，你必须和我时刻待在一起，直到我确认你和这起失踪事件无关为止。”

　　计鸣曜态度强硬无比，根本没给陆忻任何拒绝的机会。

　　陆忻也没想过拒绝，他“理解”地点点头，说道：“我的身份的确是整艘星舰上最可疑的，你们会怀疑我也是理所当然，我会配合你们调查的。”

　　计鸣曜点头之后，果然将右手拎着的金属箱往桌上一放，摆出了要在屋里久待的姿态。

　　陆忻视线仿佛不经意地朝那个金属箱看去一眼。

　　他从头到尾没有表达过任何不满，但年轻队员宇锐却越看越替陆忻委屈起来，忍不住向计鸣曜小声说道：“队长，其他人都能够证明，陆忻先生根本没离开过房间，他怎么可能会和失踪事件有关，你这样监视他是不是有点……”

　　宇锐的话前面还有点力度，等迎上计鸣曜的目光，他声音也慢慢地软了下来，到最后几乎快听不见。

　　宇锐不敢再说了，只能回头朝陆忻露出个带着歉意的表情。

　　陆忻则微笑着主动说道：“计队长监视我是职责所在，我没有任何意见。”

　　因为这样的说法，接下来计鸣曜带着宇锐，真的在这房间待了下来。

　　监视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只要事情不是陆忻做的，即便如何监视，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但问题就在于，三个人在房间里的气氛实在是有些古怪。

　　其实陆忻倒是还好，他从幼年时起就惯于应付各种性格的人，能够轻松地和各种人融洽相处。

　　宇锐对陆忻也大有好感，从进门起就几乎每句话都向着陆忻，即便知道陆忻是这次的任务目标，有着相当高的危险程度，他也始终没办法狠下心真对陆忻说重话。

　　但计鸣曜的存在感太强，实在是由不得人不在意。

　　陆忻知道这位是对自身的工作相当认真的对象，而他认真的态度，包括并不仅限于在任何时候视线紧盯住他不放，沉默的皱眉观察他与宇锐对话，认真分析他话语中的每个字乃至发音，不时调出终端拿出他的资料与现在的陆忻进行比对。

　　陆忻毫不怀疑，即便是他在微笑的时候多眨了下眼睛，对方都会将这举动当成别有深意而进行分析。

　　对于这样的家伙，陆忻少见地感觉到了棘手。

　　这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没有任何言语能放松他的警惕和戒备，大概是多年以来的见闻，或者是过往无数次的死里逃生，让他养成了现在这样的习惯。

　　照这样下去，或许要耽误很长时间才能洗清嫌疑，前往主星。

　　星舰上面现在因为吴骏的失踪而陷入了混乱，商队负责人魏博学带着人在两个小时内将整艘星舰几乎翻遍，也没有找到吴骏的踪影，而对方最后所留下来的线索，就只剩下了计鸣曜所形容的，那道如同什么东西被烧焦后留下的痕迹。

　　结束新一轮搜寻之后，一无所获的魏博学敲开门，脸色凝重地进入了房间。

　　陆忻看着他的模样，自己推着轮椅靠过去，温声安抚起对方，随后又问道：“他有自己离开的可能性吗？”

　　因为心腹手下的失踪，魏博学高大的身影微微佝偻，脸色看起来比之前憔悴了许多，他捂着脸摇头：“没有，我已经让人看过了，所有救生舱和飞行器一台都没有少，他不可能离开。”

　　陆忻做出疑惑的表情：“所以他真的是凭空消失？”

　　他问出这句话后，回答的是站在旁边的宇锐：“是，这是队长亲眼看到的。”

　　虽然令人费解，如果是平常听到，宇锐大概也不会相信，但事情确实就是如此。

　　同时魏博学也说道：“我们后来调查过星舰内的监控，和他们形容的一样。”

　　陆忻没再出声，事情到这地步，他稍微表达关心就够了，以他现在的身份没有理由插手。

　　魏博学主动来这个房间，应该是有自己的打算。

　　果然在说完这些之后，魏博学突然把脸转向正盯着陆忻的计鸣曜，深吸了口气用再正式不过的态度说道：“计队长，能否请你帮——”

　　他还没有说完，远处突然之间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

　　紧接着房门被人一把推开，有名星舰船员冲了进来，脸色焦急凝重地说道：“老大，又有人失踪了。”

　　魏博学脸色霎时僵硬，同时就连计鸣曜的目光也深沉几分，骤然抬起头来。

　　片刻之后，那名商队船员把情况告知了房间里的魏博学等人。

　　这次失踪的共有三名船员，都是刚才被派出去寻找吴骏的人，而他们的失踪方式也和吴骏一样，前一刻还在面前，下一秒就突然消失了，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这名船员还调取了监控录像，里面的画面的确和他形容的没有分毫差别。

　　魏博学这次再也坐不住了，他再次将目光转向计鸣曜，郑重道：“计队长，求你帮帮我们，这艘星舰一定是被异兽给侵蚀了，这里只有你能帮我们了！”

　　他这句话出口，房间里霎时陷入了沉寂。

　　陆忻脸上略微惊讶的表情并不是装出来的，他早看出了星舰上船员接连的失踪，和异兽应该脱不了关系，但他惊讶的是魏博学竟然能看出这种事情，而在看出这种事情后，他竟然会用这种态度求助计鸣曜。

　　看他的神态，似乎他已经笃定，只要计鸣曜肯答应，事情就一定能得到解决。

　　陆忻心里顿时有了判断，他接着看向计鸣曜。

　　计鸣曜表情不变地问道：“你认识我？”

　　魏博学这时候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点头承认道：“是的，我听说过你，星际最强异兽狩猎者，曾经率领队伍对抗过上级异兽49，是唯一正面见过特级异兽还能存活下来的狩猎者。”

　　魏博学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计鸣曜仍然没什么反应，仿佛享受着这些荣誉的并不是自己。

　　而他身边的宇锐表情则生动许多，忍不住挺了挺胸膛，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陆忻禁不住多看了计鸣曜两眼。

　　他很久没有接触过人类，并不清楚所谓的上级异兽和特级异兽究竟是怎么划分的，但从他们的对话听下来，陆忻逐渐也有了判断。

　　如果他的判断没有错的话，所谓的特级异兽，应该也包括他。

　　没有人类能够直视他的本体，那是对人类来说无法理解的禁区，一旦脑海中所接触的东西超过他们本身能够接受的范围，那么迎接他们的就只有疯狂和混乱。

　　计鸣曜为什么能够成为其中的特例？

　　陆忻原本以为，这次来调查自己的，大概是联邦派来的普通调查员，但现在看来，联邦对他的忌惮远比他想的要厉害。

　　看来他的那几位弟弟，对他的恐惧并没有因为漫长岁月而消散。

　　陆忻在心底沉冷地笑了起来。

　　同时他听见计鸣曜对魏博学说道：“异兽的保密等级很高，异兽狩猎者也不是普通民众能接触到的，你为什么能听说这些事情？”

　　魏博学张了张口，半晌说道：“我的朋友曾经遭受过下级异兽袭击，当时是你们MSA来帮他解决的。”

　　计鸣曜不知道有没有相信他的说法，不过他没再继续问下去，大概是觉得没有必要。

　　魏博学小心翼翼地看他：“你……”

　　他的视线跟随在计鸣曜的身上，而此时计鸣曜已经站了起来。

　　这位强大的狩猎者没去理会魏博学，反而是径直走到了陆忻的身边。

　　在轮椅面前停下脚步，计鸣曜说道：“我这次的任务目标是陆忻，他的任务序列比其他任何事情优先级都要高。”

　　魏博学不自觉开始着急，口不择言起来：“可是他只是个普通人！你还要对他提防到什么时候？到底是人命重要还是这种毫无必要的防备重要！”

　　眼看着对话演变到这种地步，宇锐顿时急得满头大汗。

　　陆忻也适时做出了劝解姿态：“还是先——”

　　他的话刚出口就被计鸣曜所打断，和魏博学的激动相比，计鸣曜的模样堪称冷漠，他道：“毫无必要？你知道特级异兽是什么吗，知道特级异兽02这个称呼代表什么吗？”

　　“从二十年前特级异兽02被发现以来，他总共出现过三次，第一次它吞噬了半颗宜居星球，迫使第三星域大半居民转移至第二星域，第二次它破坏了一整个舰队，上千人被卷入星际乱流失踪至今，第三次，是在七年前，它的出现让第三星域中出现一片污染地带，没有任何活物能够进入。”

　　这还是计鸣曜来到星舰上之后，第一次一口气说出这么长的话。

　　计鸣曜拧着眉头，看样子脾气也好不到哪去，他讽刺地睨着魏博学，说道：“你眼前这位陆忻，就是特级异兽02面前唯一的幸存者，他现在可能已经被污染，也可能成了特级异兽02的眷者。

　　“但不管是哪种可能，只要他的身上有问题，他一旦被人放进主星，整颗主星都会完蛋。

　　“魏博学，你说这重要吗？”

　　被他一通训话的魏博学，现在已经半个字都憋不出来了。

　　他空有满腹担心，现在却连正经的理由都已经找不出来。

　　然而计鸣曜说归这么说，就在魏博学叹了口气，准备放弃的时候，他却又说道：“我可以帮忙。”

　　魏博学脸上顿时现出喜色。

　　同时计鸣曜抬手指向轮椅上的陆忻，语气强硬地说道：“我调查的时候，要带上他，不能让他离开我的视线范围超过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