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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迎像
      黄又晴在考研的时候,并不像其他同学那样紧张。她向来以读书为已任,从小到大,读书考试,手到擒来。
      邻居常常对黄又晴的母亲说,要是所有的儿女都像黄又晴这样听话乖巧,生十个八个都不是问题。
      于倩只是微笑,心里却不以为然,她向来觉得女孩子应该温柔敦良,愚愚笨笨的才是福气;再不然古灵精怪的也行。黄又晴两样都不搭边,年年成绩优良,可永远也只是年年成绩优良。
      老师来家访时,总是赞了又赞,但永远末了又会说,黄又晴同学聪明是聪明,可不能总老一个人待着,跟同学还是应该搞好关系的,应该全面发展才行。
      于倩有一次甚至想领着黄又晴去看心理医生,黄又晴跟她说:“妈妈,我不是自闭症。”
      “那你为什么不理徐小慧?”
      黄又晴睁大眼睛说:“为什么要理徐小慧,她折断了我的铅笔。”
      “那也不见你与哪个同学关系好,从来没有同学到家里玩。”
      “妈妈,你喜欢我同学到家里玩吗?我以为你不喜欢。”
      黄强在一旁听的大笑,举起黄又晴转圈,黄又晴尖叫起来,又咕咕咕地笑。
      于倩望着玩疯的两父女,心想着,原来她不像我,像她父亲。
      其实黄又晴跟他们两个都不像,她像是石头里磞出来的,是剔骨还肉了的哪咤,一丝一毫都是她自己的,她跟任何人都像隔着层纱,遥远而客气。
      王凯当初追黄又晴的时候,顺利的自己都有些吃惊。在这个理工大学里面,女学生就像是开发过度的沙滩上的贝壳,早就被人捡光了,即使有,也是缺了个角的。
      黄又晴是属于虽然不好看,但像还算完整的海螺,放在耳边的时候,你甚至还可以听到海浪的声音。
      两人拆通知书,王凯一看通知书就傻眼了。
      黄又晴推推他:“信里藏着一只大怪物吗?”
      他递给她:“你自己瞧瞧。”
      黄又晴看了又看,吃惊的也愣在那里,就算是没通过没录取也不会让黄又晴这样吃惊。
      她的导师是吕学军。
      吕学军是个传奇,在黄又晴学的这个专业里,他如同小知识份子心里的钱钟书,影迷心里的葛丽泰嘉宝,作品摆在那里让人高山仰止,人却神秘辽远。
      其实在考试前,徐教授就找过黄又晴,她这样的学生,就像一个廉价劳动力,好使又便宜,黄又晴自己又无所谓,跟谁不是跟,哪个导师有什么区别。所以也就答应了。
      可是这结果插了个吕学军出来,这下连素来镇定的黄又晴也大惑不解。王凯跟她两人面面相睽,她问:“你见过吕教授?”
      王凯想了又想:“背影。”
      简直像赌神。
      毕业之后的一个月,王凯背着行囊到敦煌去了,他邀请黄又晴一道儿去,黄又晴却拒绝:“不,我决不睡帐蓬,决不能一周才洗澡,决不能跟四五十人挤在一辆破车上。”
      对黄又晴来说,读万卷书远胜过行千里路。她的活动范围限解放路以南,人民路以北。王凯笑她是青蛙,而且是乐的坐井观天的青蛙。
      拜在吕学军门下的,一共有两人。黄又晴不认识,倒是那位女子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自我介绍:章五福。
      黄又晴忍不住笑了:“你是否有兄弟姐妹?”
      章五福也笑:“我有一个姐姐,叫章平安。”
      平安五福自天来。
      黄又晴心里有一个预感,她会跟这个女子成为好朋友。多年以后,她想起她,真觉得章五福是上天派来的天使,是上天赐给她的最好的礼物。
      她们并没见到吕学军,领她们去实验室的,是另外一个人,于中宝。他是吕学军的助手。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事情,她们俩挤在一块儿洗试验仪器。
      “你知道吕学军研究什么吗?”
      “不知道。”黄又晴说,“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招我进来。”
      章五福凑过来说:“我知道。”
      她眨眨眼:“他招我们进来,是因为我们又聪明又美貌又年青。”
      黄又晴笑:“你说的吕学军像夜总会的金大班。”
      “做小姐咱们还不够格呢,人家要八面玲珑,要温柔甜蜜。”
      章五福其实心里也奇怪,这吕学军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研究什么课题,外界一概不知,只知道他是天才,这学校的研究资金下拨,一大半靠吕学军的影响力,学生背地里都叫吕学军为“太后”,垂帘听政的慈禧。反对派则认为校长沽名钓誉,拿吕学军的名头来撑学校的场面。
      无论哪里,都有人际战争,谁说学校纯洁无瑕,一大群知识份子聚在一起,像一群好斗的蟋蟀关在一个小火柴盒子里,没斗到缺胳膊少腿,那是不正常。毒害知识份子的,往往也是知识份子,他们要是耍起狠来,是要人命的。
      黄又晴与章五福刚到没几天,早就从好事者口里知道这学校的历史,校长与教导主任的明和暗斗,因为教导主任的某位亲戚是教育局的头头,要不是碍于上头的压力,校长早就想撤了教导主任。系主任是跟校长一伙的,是教导主任的死对头,每每抱怨自己才华出众,却运气欠佳,只能安于在学校里挂一个系主任的名头,以他的能力,清华北大应三顾茅庐请他任职。王教授看不起赵教授,许老师认为张老师是一堆狗屎。
      提起吕学军,他们则一起打哈哈,爱恨交加,爱的是他带来无尽的研究资金,最新的设备,极高的人气;恨的是有他在的一天,他们永远是绿叶,不,是绿叶上的菜青虫,而且是万世菜青虫,变不了蝴蝶,甚至也变不了蛾子。
      同学们的眼光全都是问号问号,章五福跟黄又晴说:“我得回家打探打探我老爸是否藏龙卧虎着,或是皇亲国戚,某大官的失落在外头的儿子。”
      黄又晴看看她说:“说你自己是遗珠不是更合理?”
      章五福说:“你瞧见我爸爸就知道这绝对不可能。”
      后来的几周,黄又晴见到章勇后,知道章五福所言不假,章勇要是剃掉胡子穿上裙子就是章五福。
      到底年轻,两人虽然诧异,但都没放在心上,到哪儿跟哪一个导师也都是一样,一天到晚待在实验室。还是于中宝指导她俩,拿课题给她们。
      一个月后,她们才见着吕学军。
      两人正笑着推打,章五福手一挥,指甲在黄又晴的手臂上划了长长的一条红色痕迹,她莫名其妙地抬起自己的手看了又看:“咦,我没留长指甲啊,怎么回事?”
      黄又晴说:“不碍事,我的皮肤就是这样,稍碰一下就会红起来,过半天就好了,不要紧。”
      章五福说:“我还以为自己梦里练就盖世神功呢,弹指一挥间,匈奴灰飞烟灭。”
      两人只顾笑,没看见实验室里多了一个人。
      那人在门口站着,背着光,瞧不见脸,黄又晴眯了眯眼,像在烈日下睁不开眼似的。
      那人走进了以后,瞧了瞧黄又晴,又看看章五福。
      章五福本能地上前一步,挡在黄又晴面前:“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那人低头看看自己:“我是谁?!你们俩怎么回事,在实验室里干什么?”
      章五福立刻出言反击:“在实验室干吗,干你什么事我们能在这里干吗,自然做实验,你来这实验室倒真是干吗。”
      那人皱了皱眉:“我是吕学军,这是我的实验室。”
      黄又晴与章五福都愣住了。
      于中宝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们俩吃惊地站在那里。
      “吕学军,这是黄又晴与章五福。”
      吕学军点点头:“领教过了。”
      章五福不好意思地笑。
      吕学军指指黄又晴的手臂:“你这是皮肤划痕症,去看医生或是去药房开瓶盐酸去氯羟嗪片。”
      顿一下又说:“痒吗?”
      黄又晴点点头。
      “那再加一瓶盐酸赛庚啶片。”
      然后就走掉了。
      章五福说:“敢情好,有一个导师还兼多了位家庭医生。”
      黄又晴附到她耳边说:“这种赤脚医生,我才不相信,我宁可去医院。”
      医生跟吕学军的诊断是相同的。
      章五福说:“瞧吧,这就是不相信导师的后果,白白费了挂号费。”
      于中宝对吕学军非常敬佩,虽然两人年纪差不多,可是吕学军像是长辈似的。章五福怀疑地说:“这吕学军跟于中宝差不多年纪啊,怎么就这样恭敬?!”
      “大约被天才给吓着了吧。”黄又晴顺手拿只白老鼠查看它对疼痛的反应。
      “我也给吓着了。”章五福说,“原来吕学军是搞人类基因研究的。这样神秘。喂,你呢,没吃惊?!”
      黄又晴边记观察笔记边说:“他是天才又不关我的事。奇怪的是,为什么学校对于吕学军研究的课题这样保密。”
      章五福指着那一堆小老鼠说:“我讨厌老鼠。为啥子老鼠的基因跟人的基因是相似的呢。非得用这种恶心的动物做实验。”
      “还有人泡酒吃呢。最恶心的动物是人,变着法子吃。”
      “跟你这个素食主义者有什么好说的。”章五福想一想,“又晴,我找着你跟天才的共同点了。”
      黄又晴不解地看看她。
      “吕学军也是素食主义者。”
      黄又晴上高中的时候就开始拒吃肉类,于倩曾以还在生长发育期为由,威胁她再只吃青菜,就只有现在这样一点高度了。
      黄又晴的答案是,我自初三起就没再高过一公分。我已发育完全。
      于倩不得已,去药房开一大堆的维生素,她跟黄强抱怨说:“小晴越长性情越古怪。”
      黄强一贯的溺爱的笑。
      但凡是黄又晴想做的事,她的父亲从没反对过。假如是正确的,会夸她聪明;假如不正确,唉,一个小姑娘,能犯多大的错?!
      王凯大学毕业后,就直接去找工作了。他说,我迫切地需要挣钱。他嘻嘻哈哈地说:“现在带薪读研的人那么多。本人立志要充分利用资源。”黄又晴一贯地不提意见。
      王凯在一家国有企业上班,负责打扫卫生端茶送水接收电报以及陪客吃饭。他倒不生气,做的兴兴头头,还拿酒桌上的事娱乐黄又晴她们。
      章五福说,从没见过乐观成这样的人。她想一想说:“简直有点傻。”
      黄又晴笑着不答。
      章五福过一会儿又冒出一句:“傻人有傻福。”
      王凯带黄又晴与章五福出去下馆子,章五福一个人大鱼大肉,他俩两人白菜罗卜豆腐,更显得章五福酒池肉林,面目狰狞。
      章五福抱怨:“跟你们两个人吃饭简直倒胃口。王凯,该不会你也吃素吧。一个大男人,吃什么豆腐啊,形象多猥亵。”
      “前几天吃得太多了,调节调节。”
      章五福横了他俩一眼:“狼狈为奸。”
      “见着吕学军了?”王凯好奇地问。
      黄又晴点点头。
      “如何,眼冒金星,倒退好几步吧。”
      章五福骂:“我们是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吗?”
      黄又晴淡淡地笑:“不知是哪一位同学说自己被吓到了。”
      “那你们这些天在做什么?”
      章五福没好气地说:“饲养白老鼠。”
      自打吕学军出现后,章五福与黄又晴的工作就是观察白老鼠,并记下它们对各种刺激的反应。
      章五福无聊之余给每只老鼠取名字。大黄,二黑,三臭,四德,五宝,六顺,七上,八下……并用颜色笔给画在各只老鼠身上。黄又晴再严肃也笑个不停。
      章五福在拿到五千块钱的时候,顿时觉得这工作不再是无聊了。
      钱是于中宝拿给她们的,吃中饭的时候,拿了两个信封过来,递给她们,也不说什么,唬的章五福一愣一愣的。
      “这是什么?工资么?小晴,我们才来多久,二个月?就五千块钱?”
      黄又晴则仿佛是胸有成竹似的,并没多大吃惊:“所以吕学军的超级神秘导师才有价值啊。”
      “可我就是喂喂小老鼠啊,”章五福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看来,我从事饲养员这个职位还是称职的。”
      “你真是个宝。”黄又晴笑。
      章五福不服气:“我是老实人,感到自己什么都没做,拿的有点心虚吗。快点说,别一脸坏笑。”
      黄又晴耐心解释:“吕学军这次的课题倘若可以成功,拿到的钱,是你我这辈子都不会挣到的数字。上头为了支持他的研究,不断地拨钱下来,咱们这五千是应得的。”
      “看你平常不声不响的,怎么这时候这样聪明?!”章五福疑惑道,“你知道吕学军研究的课题到底是什么?”
      黄又晴笑:“我其实还不确定,可是我看校长的眼神,就知道咱们学校全靠着他呢。”
      章五福由衷地说:“黄又晴,我发现你是一个聪明人。还不是一般的聪明。”
      黄又晴白她两眼:“那是因为同我在一起的人太笨的缘故。”
      吕学军越不挑明自己研究的是什么,黄又晴就越有兴趣知道。她经常在实验室一呆就是一整天。王凯来找她的时候,经常见章五福摊开手,一脸无奈地表情。王凯到底是个只是年青的男人,还没爱情痴狂到见不着就死去活来的地步,女朋友见不着,倒没生多大的气,黄又晴的脾气向来如此,他又不是不知道。可是不能白来啊,于是拖着章五福去小酒吧喝酒。
      章五福虽然大大咧咧,可究竟还是女子,被一个看着还算顺眼的男生当做同类,心中还是郁闷的厉害。
      一方面为着黄又晴跟她的友情,另一方面,却为王凯的憨厚爽快而挂心。章五福终于开始烦恼起来了。
      “别老搭着我的肩。”她狠狠瞪了王凯一眼。
      “小五,再瞪吧,一直瞪着就显得眼睛跟牛眼似的大。”王凯说。
      章五福忍不住:“王凯,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个女的啊。”
      “靠,你自己都不确定吗,还来问我。”王凯笑,“今天怎么啦,我说,这进口的黑啤就是有问题。”
      “你尽是柿子捡软的捏。我看你对小晴会不会这样。”
      王凯搔搔头:“小晴是女朋友,自然要做态一点。”
      “你不怕我跟小晴揭发你的真面目?”
      王凯笑,一幅吃定她的模样:“你怎么会?!章五福是我的好兄弟,好哥们。”
      晓是章五福再爽朗,也挂不住笑了,她脸一沉,推开面前的啤酒:“谁跟你是好兄弟,我可只有一个姐姐。”
      回到宿舍,还是生气,不知是生王凯的气,还是自己的气。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黄又晴回来的时候,已经十二点钟了,章五福还在那里煎饼着。
      她洗完澡,坐到章五福的床上:“没睡呢?”
      “哪里有,我是睡了好几觉了,才醒过来。”章五福坐起来。
      “你怎么这样迟,太卖命了吧。”
      黄又晴笑笑,从冰箱拿了两瓶啤酒:“我喜欢这个课题。来,咱们上天台吧。”
      没有星星,可有明亮的月亮,照的可以看见天上大朵大朵的云,日间的纯洁的白云到了夜里变的妖异动人,像是藏着无数的秘密,不可告人。
      两个人各有心事,躺在搬上来的草席上聊天。
      “喂,你一天十四小时在实验室,就看白老鼠与吕学军?”
      “你将咱们的导师同白老鼠相提并论?够大胆的。”黄又晴笑。
      “你们俩现在做的实验,我压根都不懂。我看于中宝也不懂。”章五福悻悻地。
      章五福在三个月前跟黄又晴分开课题了,吕学军亲自指导黄又晴,章五福则是跟于中宝一块儿。
      “还不是老样子,养小老鼠呗。你们那里怎么样?”
      “我可改了,我跟植物打交道了,改种小蕃茄。”章五福吹嘘。
      “来,为小老鼠与小蕃茄干杯!”
      章五福望着黄又晴在黑暗里依然显得晶亮的脸,突然觉得灰心起来。怎么跟人比,怪不得王凯喜欢她吧,她那样淡定与聪明。于中宝说,她是他看过仅次于吕学军的聪明人。不用说,黄又晴也是个天才。不是章五福妄自菲薄,确实是有自知之明,一个人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是定好的。不能强求。
      黄又晴推推她:“怎么了?愣在那里。”
      章五福转过脸去:“小晴,是不是一个人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是定好的。”
      黄又晴一愣,像是想到什么,过了半天才说:“嗯,不知道。”
      “你研究基因,怎么会不知道。”
      她想一想:“不同的基因,在不同的环境促使下,发挥的作用不同。”
      章五福开始喝酒不说话了。
      “今天你怎么了?”黄又晴不解。
      “没什么。对了,王凯来找过你。”
      “嗯。”黄又晴想想说,“我明天跟吕学军说一说你的理论,看看他怎么回答。”
      显然没放在心上。
      章五福突然想开一点,她放王凯在心上,王凯却把她当兄弟;王凯巴巴地赶来跟黄又晴见面,黄又晴跟她的导师以及白老鼠在一起,嘿,好笑不好笑。只是笑话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是悲剧。
      学校周年庆,除了例行请各届出色校友在大礼堂讲话外,还似模似样地搞了个庆祝酒会,广邀社会名流参加,然而本校学生居然要凭入场券才能进去,引起一片公愤,学生会放出话来,说是自家摆酒居然不让自家人进门,此乃对广大无势无权学生的蔑视。
      校长书记在办公室里骂娘,觉得自己这样为学校着想,请了社会名流,不是为了更好的找赞助金么,还不是为着建更新的教学楼,试验室?这还不是为着学生着想?这帮小兔崽子眼光只看面前十米。但还是怕学生闹事,学校面子上不好看,思来想去,决定:为补偿无法参加酒会学生的遗憾,特向学生发放有价值纪念品,密封水杯一只。
      章五福举着水杯在台灯下映来映去,仿佛要给它拍X光。黄又晴将两张邀请卡递给她。
      “哪里来的?”
      “吕学军拿来的。”
      “小晴,此两张卡市价高达五百元。”章五福说。
      “又不是演唱会,怎么还有价格?”黄又晴不解道。
      章五福往后向床上一躺:“比演唱会高级,自助餐会,无限量供应各式美酒,且据说有演艺界名人参加。”
      黄又晴笑:“演艺界名人?怎么回事,咱们学校有一手啊,居然还跟艺术界人士搭上边。”
      演艺界名人是指孔正劝,该君青年时以演公子哥著名,落魄的得势的能文的能武的,当然共同特点是英俊不凡。他曾是黄又晴妈妈心中的偶像,现在虽然老了,但基本轮廓还在,还穿了紧身黑身裤,可以看到去健身房练出的肌肉及手上的青筋,至于老人斑,不知是不是用遮瑕笔画过,至少在酒店的柔和灯光下,还是看不出来。
      章五福猜他手上戴的链子有几斤重,黄又晴则疑惑他为什么在室内还戴着墨镜,是否眼睛有问题。
      他的眼睛自然没问题,他笑着朝黄又晴她们走过来,使得这两个女子吓了一大跳。
      “你是黄又晴小姐吧。”他笑着伸出手来。
      黄又晴点点着,不好意思地也伸出手来:“您认识我?”
      “听过,见过照片,真人倒是第一次见。黄小姐,你不大上照,真人漂亮许多。”
      黄又晴狐疑地望着他,同时拉住了章五福的手。
      章五福握了握她的手,笑着跟孔正劝说:“孔先生怎么会认识小晴的?”
      孔正劝笑着说:“小儿是你们学校的职工,听他说起过。”
      章五福跟黄又晴在脑子里搜索学校里姓孔的老师。半晌不得其解。
      孔正劝转头回应另一边人的打招呼,一边跟她们说:“失陪一下,以后再有机会请两位小姐出去玩。”
      留下一头雾水的黄又晴跟章五福。
      学生会主席叫许朵,长着跟印度人似的,丹凤眼往上挑,皮肝黝黑,又喜穿花纹衣裙,很是有些异域风情。许朵号称百晓生,无所不知。
      章五福问她:“孔正劝是哪位□□的家属?”
      许朵说:“他是校友啊,是我们学校毕业的,物理系高材生。”
      章五福愣在那里,过半晌才冒出句:“人不可貌相。”
      黄又晴在旁看着章五福怪异的表情哈哈大笑。
      “孔正劝本姓吕,孔正劝是他的艺名。”许朵又冒出一句。
      章五福同黄又晴面面相觑。
      “呃,该不会……咱们学校姓吕的老师,”章五福指指黄又晴,“你的导师。”
      黄又晴说:“也是你的导师。”
      她们吃惊的是,此老花花公子居然除了有一颗科学的脑袋外,居然还有一个另人吃惊的产品。
      实在无法将白色衣褂的吕学军同黑色紧身衣的孔正劝联系起来,他们一个象征着黑夜,一个则是白天,有交际的话,那是风云际会阴阳变天了。
      黄又晴只吃惊了五分钟,就被刚刚上的一盆生三文鱼片给吸引住了。
      章五福看着兴高采烈地拿盆子装芥末三文鱼的黄又晴,心里闪过一丝疑惑,孔正劝为什么会认识黄又晴?而且仅仅认识黄又晴?如果见过照片,黄又晴进学校以后,所有的照片都是跟她一块儿拍的,孔正劝怎么会不认识她?一般导师带的研究生有必要让导师的父亲知晓吗?
      章五福心中的疑团愈来愈大,像一个阴影,由淡变浓。
      黄又晴浑不觉得不正常,还笑着跟章五福说:“这两父子可真不像。”
      “吕教授可能像他母亲。显性基因明显。”
      “啊对,吕学军怎么没来?”
      黄又晴指指章五福手中的票:“他的。给我们了。”
      “是他的名额。”黄又晴笑,“原本只有一张,我就说不去了,章五福都不去,我去干吗?然后他就把自己的票给我了。”
      章五福心里一热,黄又晴虽然待别人冷漠,可对她是真的好,处处想着她,当下笑道:“这叫小生可如何是好?以身相许?”
      黄又晴笑着要打她:“来生做牛做马报答我。我是要保证吕学军神秘人士的光环,这种聚会,多庸俗啊,我得保证吕学军学者形像。”
      两人咯咯笑成一团。
      章五福许多年后回忆起那时的情景,总是心里感慨,那是章五福与黄又晴的黄金时代,逝去了不再返。
      孔正劝打电话给到她们房间,请章五福与黄又晴吃饭,两人互视了一下,章五福笑道:“干吗,要挖他儿子的角吗,请我们拍电影?”
      “章五福,你真是自大的可以。”
      章五福一边换衣服一边说:“哪有,我有自知之明。他要是拍黄飞鸿,我倒是乐意演十三姨的。”
      章五福的偶像是黄飞鸿,狮王争霸看了无数遍,浪漫起来,也想着自己是在喧杂环境里黄飞鸿扯着布条怀里搂着的十三姨,永远有一个打不死的正气威风偶尔也会笑的像个孩子的男人在你身后。
      然尔现在的男人,别说黄飞鸿了,便是连赵天霸都算不上,他们是错过生长季节的蔬菜,是动物园自己培养的老虎第三代,连第二代相貌上的遗传都没有,不中看,也不中用,唯一起到的功能是让人记住世界上曾经有男人这样一种雄性动物。
      相比起来,孔正劝虽然穿的怪点,但还是让人乐意赴他的约会的。
      黄又晴苦笑着说:“我希望他今天不要穿那件无袖紧身黑T恤了。”
      “人身材不错,总比看啤酒肚要好。”
      “可我们穿什么?”黄又晴疑惑地说,“总得稍稍配合一下,需不需要穿白底红点子蓬蓬裙?白裙子我倒有,拿个毛笔红颜料点点点也就是了。”
      “这吕老爷子也真是奇人。”
      黄又晴比了又比,只得换了件牛仔裙:“啥奇特的,我问了,说是以前物理系也就那么三十来人,也算不得多高材,在学校就爱玩,拍电影不务正业。”
      章五福贪舒适,只扯了件细花连衣裙就穿上了:“谁说这个,我说他身上的肌肉呢,真神奇,地心引力愣没在他身上起作用。”
      两人倒在床上哈哈大笑。
      餐厅名字叫宝福来,新开的,广东大厨,孔正劝替她们先点那里的招牌靓汤,然后对她们说:“我替你们点?他们家的师傅不错。”
      两人都点点头。
      孔正劝抽雪茄,抽之前还问她们介不介意,两人同时摇摇头,后来觉得自己像点头摇头木偶,不禁对视微笑。
      场面一直很愉快,孔正劝不愧是娱乐人士,他说的拍戏趣闻,连素不看电影的黄又晴都听的津津有味,更别提戏迷章五福了。
      “啊,你见过邓丽君?”
      孔正劝点点头:“只是晃过一两眼,在飞机上,她坐在我身边。不大说话,有些疲倦,荔枝一样的女人。”
      黄又晴不解。章五福解释说:“骨子小肉多,形容珠圆玉润。”
      “有电视里那么美么?”
      孔正劝不正面回答,笑说:“美有许多种。”
      然后又笑:“像黄小姐与章小姐也是很美丽。”
      章五福眨眨眼:“这个我们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只是旁人不知道。”
      这顿饭吃的很愉快,黄又晴一直觉得章五福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力,再无聊的场面,她一在,空气立即流动地迅速起来,春风拂面。
      结帐的时候,孔正劝付的钱,她们起身的时候,章五福见地下有张照片,大约是孔正劝取皮夹子付钱的时候,不小心掉出来的。
      她捡了起来,递给孔正劝:“孔先生,你的照片掉了。”她眼尖,看见是一男一女的合照,男的是年青时候的孔正劝,有些年头了,照片发黄,里面人的服饰也显得古老。
      孔正劝愣了一下,然后接了过来,过一会儿解释说:“我的同学。”
      章五福心想,你跟我们解释什么,就是你的情儿,也不关咱们的事情。但心里倒有意外,孔正劝什么人照片不好放,放一张同学合照。是他的初恋?章五福好奇地想,孔正劝后来娶的是同为演员的妻子,没听说过是同学呀。但又不好意思开口问。
      黄又晴去上洗手间,章五福笑着问孔正劝:“我能要个蛋糕打包吗?”
      “当然。”
      章五福要了一个黑森林蛋糕,一个提拉米苏。
      “章小姐喜欢吃甜食?”
      章五福点点头:“小晴也喜欢吃甜食。”
      “我有个同学说,吃甜食像谈场恋爱。”
      章五福大吃一惊:“哈,怎么跟小晴的说法一样。”
      孔正劝眼睛一亮:“黄小姐也这样说过?”
      “是啊,小晴说吃甜食像恋爱,明知有副作用,可还是抵挡不住诱惑。”
      黄又晴极爱吃甜食,中式的糖水西式的点心,来者不拒,她的爱好便是在睡觉前吃一块沉甸甸的奶油制品。有段时间吃的极胖,戒食了一个月,瘦下来又忍不住了。于是乎跟章五福发感慨,甜食简直像个不负责任的情人。
      章五福小心翼翼地说:“孔先生的同学就是照片上的女子吗?”
      孔正劝一惊,心里想,这女孩子怎么反应这样快。他倒忘了是自己原先的态度不对劲,原来真正是关心则乱,当事者迷。
      也不否认,只笑着点点头。
      黄又晴看到打包的甜食欢呼一声:“知我者章五福是也。”
      章五福指指孔正劝:“孔先生付的钱。我是借花献佛。”
      一顿饭吃的尽兴而归。
      后来黄又晴对章五福说:“人真是不能貌相。”
      章五福看着黄又晴的笑脸,觉得黄又晴虽然在学业上聪明,在平常事上倒真是糊涂极了,孔正劝的复杂心思怎么就一点看不出来。明明隐瞒着什么,却硬装做什么都没发生。想到这里对章五福说:“以后孔正劝再邀你出去,一定得叫上我。”
      “是是是,章大小姐,有白吃食的好事我自然不会忘了小姐。”
      章五福心想:“我是怕你被人吃了只剩骨头,还不知道怎么死的。”
      因为头一晚睡的迟,第二天去研究所的时候,黄又晴迟到了。
      吕学军诧异地看看她,也不知说什么,只是把记录本递给她。
      黄又晴向来不拘小节,笑嘻嘻地接过来。
      吕学军倒忍不住了:“昨天晚上你没在宿舍?”
      黄又晴点点头:“你找过我?有什么事?”
      “现在没事了。”吕学军想一想说,“跟五福出去了吧。”
      “嗯,我同五福跟孔正劝先生吃饭去了。”
      吕学军一下沉了脸:“他来做什么?”
      黄又晴从没见他有这样脸色过,吓了一跳,奇怪地看着他。
      吕学军也知道自己过份了,解释说:“我是说他跟我们又没多大联系。”
      黄又晴笑着说:“我们在校庆酒会上认识的,后来他请我们吃饭,孔先生是个有趣的人。”
      吕学军说不出的后悔,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孔正劝也会去呢,早知道想个法子留黄又晴在实验室就好了。
      “他没跟你说什么吧。”
      黄又晴奇怪地反问:“他能跟我说什么?”
      她皱皱眉:“你怎么跟五福一样,紧张兮兮的。”
      吕学军想到章五福,心里更是一惊,怎么没想到她也去了。心里波涛起伏,但表面上还是恢复正常。
      “我爸爸这人,向来懒散惯了,我怕你们会相处不习惯。”
      黄又晴摇摇头:“孔先生有趣极了,怎么会。知道我吃素食,还特地请我们去素食馆。”
      吕学军一怔:“你吃素?”
      黄又晴心里咯噔一下,这上下左右,章五福于中宝就不用说,连食堂勺菜的小王都知道她吃素食,吕学军居然不知道,可见他漠视自己到什么程度。虽然只是导师,黄又晴对吕学军还是有一些别样的感情,像小学时老师特别宠爱的好学生,一定会得到特别的关心与照顾,然而这老师居然对自己基本的状况都不了解,黄又晴心中的失望之情无可言表。
      不知为什么,吕学军愣了一伙儿才回过神来,不再提刚刚的事情。黄又晴也没什么话说,两人之间异常地安静。
      过一会儿,吕学军平静地说:“美国安进公司邀请我们去看他们的一个产品开发会,你有兴趣吗?”
      “治疗口腔粘膜炎的生物制品?”
      “是。昨天收到通知的。”
      “在哪儿开?”
      “加州。”
      黄又晴点点头,吕学军接着说:“那你把身份证、户口本交给于中宝,他会帮你办签证的。
      章五福近日在图书馆流连,连许朵的邀请函都是黄又晴带给她的。
      许朵生日,请了黄又晴与章五福。两人商量着去买什么生日礼物,章五福更是直接打电话问许朵:你还缺什么?
      黄又晴听得骇笑:“这样也成?”
      “为什么不成?省得买了她不喜欢的,浪费钱。”
      黄又晴疑惑不解:“生日礼物不是应该让人惊喜吗?这样明说了,有什么惊喜可言?”
      “不带来惊奇就谢天谢地了。”章五福咬牙切齿地:“我永远忘不了在我青春美好的十八岁时收到的该死的生日礼物。”
      章五福十八岁时,心切切地盼着有什么美好的事情发生。结果收到三个洋娃娃与两只玩具狗。哭笑不得之余,在以后的生日之前便郑重地打电话告之要送礼物的人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十八岁的时候想要收到什么?”
      “蕾丝性感睡衣,名牌手表,以及一场恋爱。”
      黄又晴笑:“真幼稚。我自打懂事起就叫妈妈折现了给我。有钱便可以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使人惊喜这种艰巨的任务还是由她男朋友来完成比较好。”
      许朵的男朋友亦是她们的同学,留半长的头发,邋遢的卡其色长裤,像个二流的流行歌手,虽然近年来流浪歌手的行情日益下降,可是会弹吉它,会吹萨克斯的男生还是比较吃香。
      许朵人虽聪明,情怀却永远停留在十六岁。二十出了头,还总认为少女情怀总是诗。章五福尖刻地说:“湿漉漉的那个湿。”
      章五福与黄又晴都不太喜欢陈方亮,嫌他过于修饰自己,他的不修边幅是刻意修理出来的,一个男人倘若太注意外表,倒不如邋遢的好,可是若是刻意地让人觉得自己不修边幅,则是罪上加罪,看他还污了眼。反而像孔正劝这样老尔弥坚,执意要抓住青春尾巴的人还令人顺眼些,毕竟人家的目的明确,光明磊落,虽然紧身黑T恤实在让黄又晴有些啼笑皆非。陈方亮属于那吃了蛋糕又要留下蛋糕的人,一心想着两全其美。心思全花在那上头。
      可话说回来,人家也没怎么在意她俩的意见,喜欢的人还是依旧喜欢他,像许朵这样一个做事八面玲珑的女子也不例外。
      许朵说自己想要个Mp3,带收音功能。许朵虽然在选择男友上不太中章五福的意,可在别的处世方法,待人接物方面还是让章五福她们佩服的,章五福与黄又晴都不大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因此对于性格开朗,八面玲珑的许朵都有赞叹之意。
      章五福与黄又晴去数码城挑东西,章五福问她什么时候去美国?黄又晴摇摇头:“不知道,下个月吧,签证下来后就定机票。”
      “就你跟吕学军两个人?”
      “不知道,我没问。”
      章五福指着橱窗里的一款小巧的可以当挂饰的新款机子,问:“这款如何?”
      “我不懂这些。”黄又晴老老实实地说。
      “我也不懂,不过呢,最贵的应该就是最好的。即使不好,收礼人也挑不了什么刺。”章五福笑。
      回来的路上,两人顺道去了甜品店,章五福说自己最近上火,便叫了个奇异果椰汁龟苓膏,黄又晴则是永恒的冰淇淋,香草巧克力芒果各一杯,另附每怀加火龙果及木瓜。
      章五福摇摇头道:“你的胃怎么受得了。”
      黄又晴笑咪咪地:“流水的甜品,铁打的胃。”
      黄又晴曾经说她不喝酒不抽烟不赌博不吃荤食,就这点人生乐趣,所以应该变本加厉享受。
      两人边吃边寻思着要不要叫王凯出来玩,黄又晴说:“没事,他那破单位,就一点好处,可以随时随地开溜。”
      王凯一推门进来,嚷着热死人,等不及服务生送饮料来,拿起黄又晴面前的半个冰淇淋球便吞进去。咽下去才发现黄又晴与章五福都瞧着他身后某一处,不禁回头看了看。
      “怎么了?”
      陈方亮跟一个女子在一块儿,坐在她们后面的桌子上。
      因是背对着黄又晴他们,陈方亮没看见这个甜品店还有熟人。陈方亮说的话依稀传入三人的耳朵。章五福的脸色愈来愈难看,黄又晴虽然淡定,却也是直皱眉。王凯不认识陈方亮,只笑着轻声说:“人家说甜蜜情话,你们两个拉着苦瓜脸干吗?”
      章五福站起来,大声说:“这桌子视野不好,老瞧见脏东西。咱们换张桌子。”
      黄又晴拉也拉不住,只得说:“咱们也吃好了,王凯结帐吧。”
      陈方亮抬头看见黄又晴他们,果然是高手,只当对方是空气,装做看不到。
      三人走出去后,章五福还忿忿不平:“什么东西。”
      王凯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五福看见一花花公子。”
      “孔正劝在那儿?”王凯转头回看。自打章五福跟他说了孔正劝的事情以后,王凯便称其为老花花公子。
      “你看哪儿啊。”章五福骂:“叫花花公子还抬高他呢。”
      “算了,同这种人生气。人正牌女友还笑咪咪呢,咱们凑什么热闹。”
      “啊,那女子我见过。”章五福说。
      “小晴,她是一年级的新生。”
      王凯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她俩说的是什么。
      他笑着指指章五福:“五福像小狗。”
      章五福转念一想,才知道说她狗咬耗子多管闲事:“我要是小狗,陈方亮就是只耗子,还不是咱试验室养的小白老鼠,是阴沟里的黑鼠。”
      两人只在背后说说,真要告诉许朵,那得需要莫大的勇气。
      第二天晚上,两人参加许朵的生日会,许朵打扮得跟朵花儿似的。又银铃似的笑个不停。
      黄又晴与章五福坐在沙发上喝饮料,等着吃蛋糕。
      陈方亮送给许朵一条链子,细的几乎看不到的白金链,配上一颗小拇指盖大小的钻,他亲手给许朵带上,许朵微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章五福已然消气,毕竟不是自己的事情,闲闲地跟黄又晴说:“美则美矣,毫无价值。”
      “知道了,以后要送你金块才成。”黄又晴知道她的意思,那钻当然是假的,又不是伊丽莎白泰勒,谁还真送那么大的钻石。
      “漂亮就成,谁在乎真假。”
      章五福点头称是:“那到是,许朵戴着真漂亮。”
      蛋糕推了出来,大家四处找打火机,好不容易有一个,居然还打不出火来。
      黄又晴看着许朵说:“昨天下午陈方亮说的那段烫耳的情话足够点着蜡烛。”
      许朵一愣,陈方亮的脸色一沉,章五福则在旁笑咪咪的。
      两人走了出去,章五福说:“不是说不关咱们的事情。”
      黄又晴白白眼:“替天行道。”
      章五福笑。黄又晴觉得自己自打跟章五福接触以来,性情变了许多,不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像小龙女见着杨过,玉女心经立刻失效。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黄又晴没说那句话,以许朵的聪明,自然也会知道。许朵后来利用自己学生会主席的能力,使陈方亮跌了个大跟头,那是后话。可倒也证明了女人不好惹的俗语。
      章五福最近早出晚归,于中宝戏称实验室有只大老虎,追着章五福跑。
      黄又晴笑:“你们实验室就两人,谁是大老虎?”
      于中宝摇头:“真是说不过你们。哪,机票给你。”
      “下周一啊,于老师,你也去的,是吧?”
      “你跟吕学军还有校长一块儿去。”于中宝凑进她耳边,“校长死活不肯,一定要去,说是自己儿子在美国,顺道也去看看。”
      “他不是刚刚欧洲几国考查回来吗?”
      “可这次是美国,风俗人情不一样。”于中宝笑,“算了,他是校长,胳膊拧不过大腿。”
      黄又晴收拾衣物,见章五福从外头回来,便叫住她。
      “最近你干吗,老不见你。”
      章五福懒洋洋地往床上一靠:“我突然对历史感兴趣,正在研究呢。不不不,我在当侦探。”
      章五福待在校史馆已经有一两星期了。
      学校不过成立几十年,就那么些人,可记下的事情太少,为着一个可以眩耀的校史馆,芝麻大的事件都被发展成碧绿个大的红瓢西瓜,要真取得些成就,就便是老拍商业片的演员突然得了个艺术奖,嘴里谈着不屑,却将奖杯放至在进门的玄关处,人客一进门,顿时要被奖杯的光芒照的睁不开眼。
      尽管苏纹为人低调,可在那一个高调的校园,便如同蜘蛛在一个热爱打扫的女主人的房间里织网,永不能达成它只想待在角落的决心。
      章五福从历届学生毕业清册开始找,首先,自然是孔正劝的那一届。当时学校人很少,她一眼就看到苏纹站在左下角,穿着章五福曾经在照片里看到过的那件衣服。
      他们那一届,出了三个有名的人,孔正劝,曾华明,以及苏纹。
      孔正劝笑嘻嘻的模样跟现在并没有多少变化,曾华明却让章五福快认不出来。上一次的校庆会上,政协委员曾华明也露了一下脸,照片里黑瘦的青年早已变的白胖慈祥。
      苏纹则是靠本专业成功的唯一一人。
      她毕业后先去美国加州伯克利大学进修,回来后在学校担任教职,从事生物科学研究。她所研究的课题获得当年的“星火奖”。
      章五福翻来覆去地看这些介绍,百思不得其解,孔正劝到底与苏纹是何种关系,他为何对黄又晴备加关注,吕学军呢,他又担纲何种角色?章五福像没复习好就上考场的学生,面对试卷,一字一词都认得,可就是不知道它们是何意思。
      待了两周后,章五福自认对学校的认识胜过教导主任,才离开。
      黄又晴笑:“亲爱的华生,找着什么了吗?”
      章五福严肃地说:“你认错人了,我是福尔摩斯。呀,收拾东西了,几时走?”
      “下周一。”黄又晴说,“要带点什么吗?”
      “一个金发碧眼,身型健美如毕彼得的男子。”
      “没问题。”黄又晴吹嘘,“实在找不着,我在实验室给你现造一个。”
      “即然人造,我可否提要求定制?”章五福兴致勃勃。
      “当然,想要怎么样就能怎么样。”黄又晴笑,“只是你得等十八年,胚胎可无法一夜间长成壮男。”
      “你不是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那我要求,即使我至八十高龄,他仍爱我如十八岁初相识?”
      “放心,我会让他爱你如珍宝。”黄又晴捏她的脸。
      “一生一世不变心?”章五福反问。
      “是是是,一生一世只爱你一人。”黄又晴哆嗦了下:“真的要这样的人么,我怎么觉得毛骨耸然。”
      章五福想想也觉得恐怖,笑道:“得,你还是给我造个适合一夜激情的男人吧。”
      心里却在想,或者王凯那样糊涂的人也是不错的。
      章五福去食堂打饭,见着许朵,鬼叫着快步走开。
      许朵拿着饭盒,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发出怪叫,旁边是看热闹的同学。她气不打一处来,这到底是谁的错,章五福见着她,像见着鬼一样。
      她一屁股在章五福旁边坐下。
      章五福一口饭哽在喉口,使劲喝了几口汤才缓过气来。看着许朵沉沉的脸,陪着笑说:“啊,您也来吃饭啊。您坐您坐,要不要来点汤?”
      许朵狠狠地说:“您要再来个‘您’,我就拿个饭盒子扣在你的脑袋上。”
      章五福闭上嘴,低头吃饭。
      许朵叹口气:“你们两个人简单让人莫名其妙,仿佛做错事说错话的人是我。”
      章五福与黄又晴自打在许朵的生日宴会上闯祸以后,两人见着许朵就躲。
      许朵看看四周:“咦,你那双生儿姊妹呢?”
      “又晴出去了,跟吕导师校长他们一块儿。”
      “真是好本事,全校大约就她一个研究生有这样的出门机会吧。”
      章五福笑:“她那人,讲话直,许朵,你可别放在心上。”
      许朵哼了一口气:“哪有在人生日宴会上说这些话的,也得挑个没人的地方才告诉啊,当着那么多人,我脸往哪里搁。”
      章五福诚恳地说:“这倒真不是她要说的,是我,我看不过去,在一旁教唆的。我见着那样的人,心里就有火,摆着你这样一个妙人儿,居然还跑出去跟小姑娘勾三搭四,他就是欠揍。”
      章五福这番话即替黄又晴说了对不起,也捧了许朵一下,许朵就是再不舒服,也不好再对着章五福发火。
      “黄又晴这人聪明能干,什么都好,除了长的不漂亮。”许朵还是不甘心。
      章五福苦笑,这叫夸人吗?
      “看什么呢?”
      “一些以前的校友。”章五福说。
      “这不是苏纹吗?”许朵指着照片里的那人。
      章五福大吃一惊,镇定地说:“你认识?”
      “这人是我的一远房亲戚。以前看过她的照片。”许朵说,“我听妈妈说,孔正劝当时追苏纹追的厉害,老在她门前等。”
      “为什么没成功?”章五福问。
      “孔正劝当时已经结婚了。妈妈说姑婆不同意,嫌他家世不清白。”
      章五福自打翻过往的资料后,对这个苏纹有说不出的好感,于是说:“他结婚了还追苏纹干吗,不好好读书,尽做些不上道的事儿。”
      “那也不能这样说,孔正劝当时是从一乡镇地方出来的,他父母不放心,硬给他娶了房媳妇。像不像五四前后的文人故事?”
      章五福厌恶地说:“我最讨厌徐志摩那样的文人,粘答答的,感情泛滥,见一个追一个,还自标为情圣。”
      许朵笑:“知道知道,你就看不惯追女成性的男人。”
      “啊,不对啊,孔正劝的老婆不是位演员吗?”章五福反问。
      “后来他做演员后才娶的。家乡那位,说是离婚不离家,一直照顾他父母。”
      “吕学军是那位演员生的吗?”
      “不是,是家乡那位。孔正劝上学的时候,就已经有个儿子了。”
      章五福目瞪口呆:“那时他才多大啊,怪不得吕教授看上去这样年轻。”
      “年轻才会一发就中啊。”许朵低声讪笑,“吕教授才四十来岁,自然年轻。男人三十以前,总像没发育完,四十年正当年呢。”
      “吕学军后来也进这学校,跟苏纹是同事,对了,苏纹也是从事基因研究的。”
      “这学校怎么像亲属聚集地啊,什么人都往这儿挤。”章五福好奇地说:“苏纹后来结婚了吗?”
      “一直没有。妈妈说她是个怪人,不太好相处。你也知道科学家总是有异于常人。像黄又晴不就是吗?”
      章五福笑:“你这是夸她哪?!”
      许朵也笑:“说错了,黄又晴还不是个科学家,可将科学家的脾气全学会了。”
      章五福心想,得,这梁子算结下了。
      真是不能在一个女人面前说她的男朋友不好,这等于在抽她的嘴巴,你在质责她的选择能力,骂她没眼光。
      章五福岔开话:“对了,孔正劝与苏纹后来还有联系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妈妈也没有说。”许朵耐闷地问:“你问这些干吗?”
      “嗯,我打算写一个学校名人录。”
      “你就胡说八道吧。”许朵骂。
      章五福一本正经:“真的,我发觉我们学校简直是个探索乐园,适合用来拍侦探片。”
      许朵凑到章五福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章五福睁大眼:“你说真的?!”
      “有人这样传。”
      “真够八卦的。两人差多少岁啊。”
      “又不是差得特别多,十几岁而已。苏纹上学早。”
      章五福皱眉:“怎么就非跟这两父子纠缠不清。”
      许朵正色说:“这个你说错了,是这两父子纠缠苏纹。靠着苏纹,不知多好,人家好好的研究项目,八九不离十了,有人就插手,功劳全是他的。”
      “苏纹现在呢?同他闹翻了吗?”
      “苏纹死了,四十岁都不到吧。病死的。”
      章五福一愣:“死了?校刊上没有说啊。”
      “一个教授,平常不声不响的,死了哪里还有什么人记得。你要不提起,我倒忘了,黄又晴还长的挺像苏纹的。”
      章五福心里说,不是的,有人记得。孔正劝的皮夹,吕学军看酷似苏纹的黄又晴时的复杂眼神,自然还有她章五福硬要挖历史来找她这个人。
      在开完会后,吕学军问黄又晴要不要去伯克利大学参观,黄又晴心里暗暗叫苦,好不容易来一次美国,花时间去个公立大学参观?又不是剑桥哈佛,她倒宁愿逛街购物。
      两人从旧金山坐地铁至伯克利市,吕学军一路上表情复杂,黄又晴暗自奇怪。
      过了一会儿问:“吕教授,你以前在伯克利大学就读吗?母校?”
      “不,不是,以前一位同事带我去过一次,我觉得很好,所以这次有机会想再去一次。”
      出了地铁站,来到行政大楼的广场,吕学军说:“这儿过去就五分钟的路程。”
      黄又晴不答,看着南边那条街,回过头说:“吕教授,我就不陪您去学校了,我逛街去,这样吧,一个钟头以后,咱们还在这里会合,成吗?”
      吕学军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不禁愣住了。
      原来,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延续。
      吕学军想起当年苏纹带他来这里的时候,也是这个季节,她温柔地笑着跟他说以前在学校的趣事。他看着阳光照在她的脸上,镶上一条金边。
      他在乡下听母亲说出苏纹这个名字时,满怀怨恨,母亲一直认为是苏纹抢走了父亲,要不是她,他不会再不返家来,留下她一个人。奇怪的是,母亲并不恨孔正劝后来娶的妻子,她说是苏纹让一个男人变了心,倘若他的心变了,即使他不娶现在的妻子,也会娶别的人,是她让他先起了离心,她是一切恨意的来源。
      他好奇究意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有怎么样的吸引力,使得温柔美貌的母亲抓不住男人的心。
      他没有想到,他竟然也一个筋斗跌下了去。
      吕学军上大学时才真正与父亲接触了一段时间。他不喜欢他,因为他没担当,除了每月寄钱到乡下,他不曾给他一丝父亲的关怀,他想,如果可以选择,孔正劝一定想把她们母子用橡皮擦擦去。他一直不改姓回来,就是个事实。
      见到苏纹的第一眼,吕学军觉得失望的不行。苏纹穿着改良的中山装,齐耳短发,还戴着黑框眼镜,吕学军差点说出,你怎么可以长成这样。可是当她摘下眼镜,温和地笑着问他好的时候,那样地给人以安慰。她与他在实验室,他看着她胸有成竹,她不停地做实验,成功了便像个小孩子似的笑,流光在她身边舞动,他在一霎间原谅了孔正劝,是的,任是谁都会爱上她的好。
      当他得知她患了绝症时,感同身受,他真的宁愿那是自己。苏纹不介意,还笑着说,天才都不太长命,她朝他眨眨眼,我是天才,你常说的,不是吗。
      他抱着她哭,他企求她能陪伴她至永远,她笑笑说,不过几十年,再远也不过几十年,同十来年有什么分别,在时间的荒漠里。
      他执着地不肯,假如几十年跟十几年没有差别,那么,他要前者。
      他瞒着她进行实验,然而不成功。她拖着病体望着他问:你真有决心让我永恒地陪在你身边?
      他知道自己自私,他点头,真的不甘心。
      她提供资料,甚至后期的实验,完全是她的心血,他说的对,她是天才。
      黄又晴的基因是他们动了手脚,他密切注视她的成长,他看着她一点点地成长,仿佛看着苏纹重新成长了一遍。
      终于能够在一起,像当初一样,他以为,他们可以像当初一样。
      除了孔正劝来找她,他稍稍担了点心,他的父亲并不知道所有真相,只是猜测,假如他不承认,孔正劝对他够不成威胁。
      没想到,成长的轨道出了岔子,他没料到她拒绝他。
      吕学军看着黄又晴向南走的背影,或者,当她知道真相以后,是否不再抗拒他?
      黄又晴并不知道身后的导师心里波涛汹涌,她刚刚看到广场往南走几步,有一条街,她心念念给章五福带些好玩的东西回去,假使不能让她惊喜地叫出声,也得让她吓一大跳的东西。
      她大约不知道,章五福早被自己的发现吓了很多跳。
      为求证许朵说的历史是否属实,章五福约孔正劝出来吃饭。
      孔正劝接到电话时微有惊讶,当章五福提到苏纹的时候,他沉默了一会儿,答应出来。
      章五福请王凯隔两张桌子坐着,假如有什么事,她做手势让他过来。王凯笑,怎么搞的像特务工作似的。
      章五福不禁骂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大约被人买了还会帮人数钱。”
      王凯大惑不解:“又关我什么事?不过,你跟这个老花花公子出去吃什么饭啊。”
      章五福知道自己太心急,埋怨王凯有什么用,于是闷声说:“我有些事情不知道,所以必须找个知情人问清楚。很遗憾的是,目前看来,知道这事的大约只有这个花花公子,但愿他是个坦率的花花公子。”
      章五福提早十分钟来到餐厅的时候,孔正劝已经坐在那里了。
      她好奇地说:“你怎么老是比别人要早一点呢。”
      孔正劝笑:“你不是别人,你是章小姐。”
      章五福决定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地问:“孔先生,我想知道苏纹的事情。”
      孔正劝反问她:“你现在到底知道了多少?”
      章五福也不是省油的灯,她笑:“该知道的大约都知道一些,可到底是当事人有发言权,所以想跟孔先生求证一下。”
      “孔先生,为什么你当初离了婚,还是没有跟苏纹结婚?”
      孔正劝拿出烟问她:“我可以抽烟么?”
      章五福点点头。
      孔正劝燃起烟,烟雾缭绕里,仿佛又回到过去。
      当时,是他第一次见到苏纹的时候。苏纹在他们班里年纪最小,当初才兴起男女混校,读大学的女生本来就少,分到他们班里,就四五个,有两个还是订过婚的。
      最早,他并没有注意到她,她太小,即使对她有好感,也止于小妹妹的感情。他好容易离了家来上学,读书本来就是个借口,离了家里那堆唠叨与纠缠才是最主要的。
      过了两年,苏纹才在他眼里变的清晰起来。她安静但有主见,聪明的厉害,仿佛没有她不会的功课。上课时,难题解答最终得主是她。永恒的藏青色旗袍,微笑的脸,她不漂亮,可是却让人如沐春风。
      他们恋爱过,孔正劝认为。
      在长长的种满梧桐的道路上,苏纹听着孔正劝说外头的新鲜事,微微诧异的表情,仿佛在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他送她返家,在她楼下痴站了许久,连细雨落下也没察觉,空气里都是蜜糖的味道。这一生中,他再没有谈过这样美好的恋爱。或者说,他只谈过这一次的恋爱,那样子的爱恋才是爱。
      章五福看着沉醉在回忆里的孔正劝,他嘴角挂着一丝笑,即使隔着几十年的无情岁月,想起苏纹,就像是冬日照在棉衣外的阳光,从心里到指尖,都是暖意。
      “你俩相爱?为什么她不等你?”
      孔正劝摇头:“她那么好,我怎么可以叫她等?”
      令孔正劝难堪的是,家乡的妻来信,告知他她已怀孕。孔正劝简直不知道这小孩子是怎么来的,要不是太知道碧玉的为人,他会怀疑她在家乡是否有别的男人。怎么会一次就中,他怎么告诉苏纹,他已有个妻子,在可见的将来,他还将会有个儿子或女儿。
      他硬着头皮回家乡,劝说碧玉离他而去,蒋碧玉坐在太师椅上,肚子已突起,可她还是端正地坐着,面无表情地听他吃吃艾艾的自由演讲。
      她沉默着,孔正劝甚至可以听到厅堂里自己讲话的回音。
      蒋碧玉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男人擦的崭亮的皮鞋,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拜堂的时候,从盖头下,她看到的也是双皮鞋,黑色的干净地可以照出红烛。她在家里也听过吕家大少爷的事迹,有文化,人长的俊俏,奶妈偷偷跑去看了回来跟她说,是真的,传闻都是真的,吕家少爷不仅长的好看,也有礼貌,她乘船的时候故意装做船摆动的厉害,往他那边靠,弄脏了他的鞋子,他没生气,见她年纪大,还扶她到船仓里坐下。
      奶妈比划着,他有这样高。
      她坐着绣鸳鸯被面,嗔怪地说:“您真是多事。”
      奶妈笑:“姑爷这样好,我就放心了,我就怕你吃亏。”
      “我有什么亏可吃的?”
      “太太死的早,我怕老爷找的人不合你意,你又是大小姐脾气,抹不开脸说。”
      孔正劝的婚后的第二周离开,他待她客客气气,唤她碧玉小姐。她心里虽然不舍,但却也知道男人的理想便是要出去闯闯,她心想,写男子闯荡累了便会回来,他总会回来,他的父母这里。
      孔正劝大约每年回来一两次,见面还是唤她碧玉小姐,客客气气。她却见他日益英挺起来,去外头见过世面的到底不一样。有一次,他有事出去,落了东西在家,她亲自送过去。半路上追上他,她分明见着路上的人羡慕的眼光,她自豪起来,这是她的男人。是她蒋碧玉嫁的好男人。
      她在知道自己怀孕以后,高兴极了。她托人写信给孔正劝,他果真回来了。然而没想到,他竟然认为她是他的累赘,他居然请她放过他。
      蒋碧玉听完站起来:“妈妈近日身体不适,大夫有开些药来,我去厨房瞧瞧他们有没有煎好。”
      孔正劝一急,站起来拉住她的手:“碧玉,你听我说,你我年青,你离了我,还有大把的时间,我们在一起是因为父母之命,你难道不想追求自己的理想?”
      蒋碧玉抬起双眼望着他,孔正劝心头一凛,不由自主地放开手。
      蒋碧玉一直坚持到把熬好的药端给婆婆喝完,回到自己房里,关上门,人才软了下来。
      第二天,蒋碧玉起了个大早,自己拿了个小包裹,同婆婆说,自己要进城买点东西,晚一些回来。
      她拿着孔正劝给她的信,上面有学校的地址。
      她坐在传达室等,请门房叫苏纹出来。
      苏纹跑出来的时候,蒋碧玉突然有些胆怯,望望自己隆起的肚子,她深深吸口气。然后对苏纹有礼貌地介绍自己。
      苏纹由刚开始的不解渐渐睁大眼。
      面前站着的这位年青的妇人,居然是,孔正劝的妻,他居然有妻子了。
      两人在会客的小房间坐着,苏纹听她诉说自己的丈夫。
      蒋碧玉脸上有一股决绝的表情,声音轻轻,可是十分坚毅。
      苏纹到底还年青,手足无措。
      蒋碧玉心一横,朝苏纹跪了下来。
      苏纹慌了手脚,胀红了脸,急忙地要扶她起来。
      “您这是……,请快起来。”
      蒋碧玉说:“您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苏纹觉得委屈,这算怎么一回事,自己好端端的谈个恋爱,怎么知道恋人竟然有这样复杂的背景,居然还有怀孕的妇人找上门来。
      “正劝说,请我给他自由,他说,这是换回我们两个人的自由。”蒋碧玉凄厉地笑,“苏小姐,您是读过书的人,您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什么自由。”
      苏纹扶着她起来坐下:“我真不知道,唉,这真是。”
      “正劝要是离了我,我没地方可去,能去哪儿?我父亲一年前死了,家是哥哥嫂嫂的,我能去哪里?”
      苏纹打水给她洗脸,又拿了梳子让她整理头发。
      “我当初,唉,真的不知道。您听我说,我真不会再同正劝来往。您别再哭了。”
      蒋碧玉脸长得丰盈,大眼睛,哭起来像被人打了个巴掌,脸上一条一条红。苏纹觉得她是她看过最美的女人。
      晚上蒋碧玉到家的时候,孔正劝还不知道自己在苏纹心里已经被振出局。
      然而苏纹不知道的是,蒋碧玉并没有感激她,她靠出卖她最狼狈的模样才换得她的退出,她怎么会感激一个使得孔正劝要离开自己的女人。
      孔正劝回校以后,苏纹主动邀他走一走。
      孔正劝喝了口水,苦笑着对章五福说:“她说,我有一个那么好那么美的妻子,应当好好珍惜。”
      苏纹的脸隐在黑暗里,孔正劝看不清楚,但可以感到她的悲伤与无奈。他是她第一次爱上的人。从没有一个人可以使她这样快乐。可是倘若这快乐令的另一个女人走投无路,那么她宁可不要。
      “然后呢?”章五福问:“你们再也没相见?”
      孔正劝苦笑:“要真是不相见,倒好了。日日见面,却视同陌路。苏纹视我如无物。”
      “你那样爱她,可到底还是娶了别的人。你后来不是又结婚了?”章五福质问。
      孔正劝笑:“啊,到底我是个男人,我需要爱。”
      章五福望着理直气壮的他,倒也无话可说。
      孔正劝降低了声音:“可是,在我心中,她永远是最好的。只要她一个眼神或手势,我便会随她而去。”
      章五福问到重点:“但你为何对小晴备加关注?是何原因?”
      孔正劝老实地说:“不知道。我对她特别有好感。再说,吕学军为何对她格外关注,才是我最想知道的。”
      “吕学军上大学,我找了个借口去见苏纹。”孔正劝说,“没想到,苏纹对吕学军一见如故,竟答应帮忙照顾他。”
      他父子两人来找苏纹的时候,她正在实验室,见着他们,愣了好一会儿,孔正劝说蒋碧玉去世了,吕学军上大学,想托她照顾。
      苏纹望了吕学军很久,才对孔正劝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夫人去世了,请节哀顺便。吕学军?是叫这名是吗?你同你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吕学军在旁并不笑,眼神戒备地望着苏纹。
      苏纹想起很久以前,某一天,蒋碧玉也是这样望着她。委屈而坚毅的目光。
      她转头对孔正劝说:“我会照顾他的,你放心。”
      孔正劝要是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他宁愿那天他没动那个心去找过苏纹。
      外头传的愈演愈烈,甚至校长见到他也一副暧昧的神情,孔正劝听到风声,吃惊之余,叫了吕学军出来,他问吕学军外头传言是否真的,吕学军冷冷地望他一眼:“当初你没有资格,现在也没有。那你问来何用,同你有什么相干。”
      孔正劝暗骂,同他的母亲一个样,说话不留情,表情冷漠,在这种人身边待久了,会得关节炎。
      “我是你爸爸,怎么没资格?”
      吕学军笑了:“是吗,这会儿倒承认你是我爹了?还有,我说的资格,不是指这个。”
      他指指楼上:“孔夫人在楼上吧。当初你有母亲,现在你有孔夫人。你所谓的爱情,却像你婚姻的中场休息插播的广告,你没有资格,从来也没有过。你没有必要问。”
      孔正劝想起当初的情景,哑口无言。他在一心爱着苏纹的同时,确实倒没搁耽他的一次又一次的婚姻。
      章五福想了半天,还是决定问:“那吕教授同苏纹……”
      孔正劝打断她:“没有的事,他们瞎传。”
      他竭力的否认,倒让章五福确定了这事的真实性。
      她同王凯回去,心里千头万绪,连他叫她看路中央刚发生的车祸都没听到。
      “想什么呢?”王凯推推她。
      “没,没有。”章五福说,“有点想又晴了,她去了多久啊。”
      王凯看看手表:“四天又十小时八分三十五秒。”
      “才四天?我怎么觉得很久了。”
      王凯笑:“你意识出问题了呗,小晴后天就回来了。刚刚打电话过来说的。”
      章五福一愣:“什么时候,怎么没打我电话?”
      “就你跟老花花公子聊的时候,你瞧你那手机,没电了吧。小晴说打了,没通。”
      章五福才想起她刚刚听故事的时候,把手机给关掉了。
      “说什么了?”她急着追问。
      “就那个什么时候的飞机,什么时候回来呗,才打了没一分钟呢,就嚷电话费贵,给挂了。”王凯挠挠头。
      章五福噢了一声便不讲话了,她寻思着,要不要告诉黄又晴有关苏纹的事情?
      “还有,又晴问了你在干吗?”王凯说。
      章五福紧张地问:“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深入虎穴,同花花公子谈心呢。”王凯扮个鬼脸。
      章五福骂:“不是说只一分钟吗?你怎么还可以说这么多话,噢,不讲话你难受是吧。”
      王凯莫名其妙:“你们两人不是好的如同一体么?你做什么事没有与又晴商量过?发什么火啊。”
      章五福说不得,郁闷的要死:“小晴怎么说?”
      “没说什么啊,就说知道了,说回去再聊啊。”王凯摇头,“真是搞不懂你们,怎么一回事。”
      章五福突然笑了,就王凯那一根筋的脑子,大约对孔正劝吕学军之事很难理解。王凯做人如同行直线,一是一二是二,拐一个弯他就认不得路了。神经粗得看不到除黄又晴以外的人对他的感情。可倘若他不是这个脾气,章五福自问没有勇气跟他接触。
      吕学军犹豫半天,还是选不定什么时候跟黄又晴说。吕学军对年轻他许多的黄又晴有一种从苏纹那里继续下来的敬畏,她首先是他的导师,然后再是他的情人。虽然隔了几十年,换了一个人,可那感觉在吕学军心里根深地固,像从幼小时受过教育,他虽不自觉,可是无意中还是流露了出来。
      而且更令他没有把握的是,黄又晴是否还能像当初苏纹那样爱上他,基因的遗传性虽令他深信不疑,可是多变的环境更令他心惊胆战,黄又晴的男友王凯他亦见过,笑起来没有心机的一个大男孩。吕学军从没这样介意过自己的年纪,他不再年轻,不再有当初的勇气,但或者他又想,年纪大了才令人有安全感不是么?
      他本想借由此次的机会,好好培养两人的感情,岂料黄又晴居然都不配合,这让他心生难堪。感情的进展果然不是实验室里可以控制的。
      吕学军约了黄又晴在中国城的餐馆里吃饭,他笑着说:“吃了几天的西餐胃里还真是不舒服,水土这回事是最难解决的。”
      黄又晴好奇地问:“这儿也有素食餐厅?”
      “据说最出名。咱们去试试看吧。”
      黄又晴点点头:“要不要叫校长去?”
      吕学军皱皱眉:“校长大约不是食草性动物。”
      黄又晴想起这几天吃饭时,校长指着西餐说他的胃还是适合这些东西的时候,笑了。
      吕学军凭记忆在找当初苏纹带他去过的餐厅,但时间太久了,一时半伙竟然找不着,吕学军问路人可否知道这餐厅,黄又晴则百无聊赖地看霓虹灯。心想,反正就要回去了,怎么还巴巴地赶到这儿吃素食?中年人的心思很令人费猜疑。
      最终还是找到了,两人坐下来的时候,黄又晴早已饥肠辘辘,好不客气地拿起菜单先叫个主食填肚子再说。
      吕学军虽然艰难,可还是把事情的始未告诉了黄又晴。
      黄又晴心里暗自庆幸吕学军是在炸酱面吃完了以后才说这番话的。否则她总不能边吃嚼东西边听吧。这对消化系统可不是一件好事。
      吕字军万万没想到的是,黄又晴居然会这样镇定。她在默默听完以后,居然还笑了一下。
      “你不生气?”吕学军问。
      黄又晴摇摇头:“你刚刚说的其中一部分,我其实已经知道了。”
      吕学军大吃一惊,此事是他心底的最深秘密,除了死去的苏纹以外,并没有人知道有黄又晴这样一个实验物存在。
      黄又晴停一停:“我在实验室里,见过苏纹的实验手记。”
      吕学军面色苍白,苏纹几时有一本实验手记放在实验室?她放在哪里?他居然一直不知道?
      “在实验室的资料库里面,”黄又晴解释,“我有一次找资料的时候发现,好奇便看了。”
      “苏教授只是记录了实验过程,至于你说的细节,她并没有说。”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都不跟我说?”
      “就刚刚要启程来美国的时候,我还来不及同你说呢。”
      吕学军心里浮起一丝不安的感觉,她竟然知道了,她竟然知道了以后还拒绝同他一起去伯克利大学参观,吕学军望着眼前他一手炮制出来的实验品,心里有莫名的悲愤。他竟然控制不了她了。
      黄又晴自顾地吃着素烧鹅,表情自然。
      “你知道你是照苏纹的基因改造过的?”吕学军吃吃艾艾的简直不知道怎么说好,“那你可知道,基因是会决定一个人走过怎么样的轨迹。”
      黄又晴点点头。她轻声地说:“是的,我知道,我的生命将如同苏纹再生,她即是我。”她抬头望着吕学军,“我只是好奇,你们如何选中我?”
      “找个最接近的基因,成功率则大些。你父亲是苏纹的远房亲戚。”
      吕学军望着黄又晴自嘲道:“不,我不能跟你说是我成功地创造你,是苏纹自己。我至今未能独自成功一例实验。苏纹用来游戏的小技俩便可以让我高居神秘教授一职。”
      “她真是一个天才,是吧。”
      吕学军点头:“她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有最美丽的笑容。”
      黄又晴吐舌头:“这点可不像我。”
      “不,像极了。”吕学军忍不住道,“照片里一模一样。”
      黄又晴笑:“不是一模一样,差多了。她美的多。”
      “前几天我邀你去的伯克莱大学是苏纹的母校,她当初在那里留学。我们曾经一起去过一次。”
      黄又晴恍然大悟,不由得赔笑说:“我真不知道,要不然,我就陪你去看看了。”
      吕学军摇头:“没事儿,你又不知道这原因,是我自己私心重。认为你都记得。”
      这是当初苏纹警告过他的,实验并不能保证发生过的事情会重来一遍,他当初年轻气盛,哪里听得进去。
      黄又晴微笑:“吕教授,我虽不太介意自己的生命轨迹发生变化,如果你同苏纹没做那个实验,我也就不会是现在的我。你不用介意。”
      吕学军向她示好,黄又晴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她向来视他为前辈,她将他放在一个高度上摆着,只做摆饰参观之用,将一个偶像从神坛里请下来,并带进自己的生活,这种事情黄又晴就是脑袋发了昏也得掂量掂量。
      两人沿着原路返回去,路灯照着柏油路,灯影拉的很长。两旁的建筑物似墙般地逼近他们,吕学军觉得透不过气来。
      他今天晚上,竟是白白说了这番话,黄又晴根本没机会让他说出他的想法。他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而她,虽然听过一遍,也只是好像出于礼貌,坐着再听了一遍。这种情景同他想了十来年,两人真相大白时的情景相差太大。他以为她会哭,眼泪会从眼眶里滑下去,一滴一滴地落在他或她自己的手上。他以为他可以倾诉他在等她的日子里的寂寞与孤独,他以为如同苏纹一样温暖的笑容会再次烫慰他的心,没想到不是。
      黄又晴甚至有心情与胃口将素烧鹅同西湖莼菜羹吃了个底朝天。
      吕学军终于承认他的实验失败了,他想复制一个苏纹,没想到情感部分出了岔子,这个不是苏纹,虽然她的眼睛同她一模一样,她还不是她。她不是他的苏纹,她不是为他而生的,而原先,他就是这样想的。他没告诉苏纹他的私心是想从头参与她的生活,他由于时间没来及参与的她的年轻时候的生活。
      吕学军的心情如同他脚下的这条路一样,步入黑暗里。
      章五福出了实验室回到寝室,看见一床一地的衣物,浮上心头的第一反应是,这世道可真是乱了,连在学校里都会遭劫,才尖叫了一声,就看到黄又晴从盥洗室冲了出来。
      两个愣愣地对望了一下,黄又晴吓的问:“怎么了?”
      章五福又尖叫了一声,然后扑过去抱住黄又晴。
      黄又晴享受美人抱满怀的感觉,一边笑一边说:“咦,热情可以融化糖。我衣服才洗了一半呢,手上都是肥皂泡。人说小别胜新婚可真有点道理。”
      章五福白她一眼:“待会儿同你男友见面时看你的动作是什么。”
      黄又晴嘻嘻笑:“将手上的肥皂泡抹到他脸上。”
      章五福嚼着黄又晴带来的零食,斜倚在盥洗室的墙上看着黄又晴将洗完的衣服晾出去。
      “打电话给王凯么?晚上去吃什么东西?”
      黄又晴说:“你打给她吧,顺便吃什么,我现在来者不拒,我吃西餐吃的头发麻,做中华子孙真是美好。”
      “没吃过中餐么?”
      黄又晴想一想,同吕学军吃的那顿应该不算,她碍于导师的心情,压根没吃饱,原来素菜就没什么油份,黄又晴觉得又不好意思吃太多,回去那晚上在旅馆泡方便面解馋。
      “没有。所以真想念。我真是应该带包榨菜去,有人说吃完西餐后吃根榨菜,就什么味都回来了。”
      章五福笑:“嘴这么刁。要都像你这样,咱们可如何同国际接轨,如何走向世界。”
      “让世界走向我呗。”黄又晴笑。
      黄又晴碰到章五福,便如鱼得水。她在吕学军面前的拘束与不安一扫如空,如同作家过了瓶颈期,难关一过,剩下的便轻车熟路,手到擒来。
      两在坐在床上,看黄又晴带来的东西。
      黄又晴转身开了另一个箱子,拿出一包东西,抿着嘴笑,递给章五福。
      “给我的?是什么?”
      “浪琴林白时角表?!”章五福瞪大眼,“你哪里搞来的,不锈钢全球纪念版本限量75只。”
      黄又晴得意地说:“牛吧,我在一个古怪的街道上掏来的,虽然是仿的,可是同真的一模一样,反正你又不开飞机,唬人绝对够格啦。”
      章五福兴奋地带上,胀红了脸:“我真是他妈的爱死你了。”
      黄又晴笑:“还有一样呢。”
      看完纸盒里的东西,章五福哈哈大笑,她将鲜红的蕾丝内衣举起来:“这个就是不穿,光看看,就让人喷鼻血啦!”
      黄又晴豪气万丈:“我走到那店里,说,要最性感的内衣,那伙计就把这给我拿来了。”
      黄又晴坐到章五福旁边:“如何,十八岁的岁想圆了感想怎么样。”
      章五福笑:“你还记得啊。黄又晴,你真是最好的好人,感激之情无以言表,要是你是个男子,我就使劲百宝也要跟了你。”
      黄又晴笑:“不是说男女平等么。你现在倒也是可以以身相许的。”
      两人笑成一团。
      “你给王凯带什么了?”
      “骆驼香烟以其都彭打火机。”
      “黄又晴,你即是最最体贴的女友,对男朋友与女朋友而言,都是。”
      黄又晴眨眨眼:“我是否要将这句话刻成匾额随身携带,以证明我男女通杀,老少皆宜。”
      “是是是,吕学军与孔正劝不正是一个实例么?”
      黄又晴牵牵嘴角,似笑非笑地望着章五福,章五福举手大叫:“我说错了。”
      “咦,你怎么不问我侦探工作的进展?”
      黄又晴淡淡地笑道:“就你那三脚猫的侦探手法,大约得不出什么震撼人心的结论吧。”
      章五福不服气:“小看我。”
      章五福向黄又晴说了自己这几天所查到的情况,黄又晴静静地听着,偶尔插嘴提问一句,听完了若有所思地说:“敢情苏纹与孔正劝还有这样一段往事啊。”
      “你难道不好奇吕学军的事情么,她为什么招你进来,为什么对你特别关心?”
      “你不是说了吗,因为我们又聪明又美貌又年青。”
      章五福不好意思地笑:“你听我瞎说。”
      章五福挠挠头:“对啊,他对你有好感,是因为你像苏纹,可是为什么要招我进来?”
      黄又晴抬头望望她,半晌说:“这表明你才是真的又聪明又美貌又年青。”
      章五福苦思不得其解,半晌对黄又晴说:“可能真是……我又聪明又美貌又年青?”
      黄又晴忍住笑点头:“是是是,可总算想明白了。”
      章五福怒道:“怎么好好一个谦虚谨慎可爱的人,出了一趟国就变得刻薄起来了,走出国门,还是要保持优良的传统,咱不能让污七八糟的东西给灭了本性。”
      “我改,我改还不成么。”黄又晴立即虚心地认错。
      两人笑闹了一会,章五福说:“说正经的,你以后同吕学军与孔正劝打交道还是要小心些。”
      “他们爱的,想的,不外乎是苏纹而已,”黄又晴说,“而我,不是苏纹,我不爱他们。”
      章五福道:“我瞧了苏纹的资料,可欣赏她了,又聪明又谦和,不出风头,学问又好。真是,为什么同两父子纠缠不清。”
      黄又晴不答,过了一会儿说:“苏纹与之纠缠的,怕不是那两父子吧。”
      章五福不解地望着黄又晴,黄又晴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竟像是睡着了。
      章五福一巴掌拍在她身上:“给我醒来,自己打电话给王凯,喂,你是他女朋友,又不是我。”
      黄又晴叹口气拿过电话:“形式主义害死人。”
      “咦,这么迟没接,干啥去啦?!”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黄又晴嘟喃道:“吓,一周不见,王凯怎么连电话都不接?!”
      章五福道:“看吧,这就是你不抓紧的后果。”
      正说起,响着敲门声。
      黄又晴开了门,门外赫然站着的是王凯。
      黄又晴得意地朝章五福眯眯眼,章五福咬牙切齿地同王凯说:“男人得矜持知道不,哪有人刚到,就巴巴地送上门的。说你呢,你看哪儿啊看。”
      王凯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五福你今天吃错药了吧。”
      黄又晴笑:“咱们今天去哪儿吃?”
      “振兴街,那儿新开一家小饭店,还不错。我有同事去吃过,说是家庭式的餐馆,老板娘不仅菜烧的不错,据说风情万种。”
      章五福兴奋道:“老板呢,可否英俊动人?”
      王凯叹气摇头:“五福,你这思想不对,会犯错误的,人是有家室的人,咱们要抱着欣赏的态度。”
      章五福反驳:“我哪儿显得不欣赏了?只许你看风情万种老板娘,不许咱意淫英俊老板?是不?又晴。”
      黄又晴道:“是是是,男女平等,一个会烧菜的男人更有魅力。”
      “王凯,听到没,还不快去书店买本食谱现练?”章五福得意地说。
      王凯的介绍还真是不错,这小夫妻俩的确卖相佳,不仅菜烧的不错,人长着亦养眼。
      三人走出巷子,章五福唉哟了一声,发现东西忘在店里,于是叫王凯与黄又晴在街角等她一下。
      两人站在黑暗的街巷里聊天,有汽车从旁边的巷子拐进来,王凯扶着黄又晴往里靠了一点,汽车的灯扫过来,黄又晴觉得刺目,于是将头转了过去。
      汽车的亮光照亮了街角,市里统一新制作的街道铭牌映进了黄又晴的眼帘。
      白梅坊。
      原来真有叫白梅坊的地方。
      “白梅坊”这个名字,黄又晴第一次看见,是在一本实验记录上,是苏纹的实验记录本,最后一页,写着一行字“白梅坊二十九号,实验代号:迎像。”
      黄又晴不是没找过,而是找不着这个地方,地图里没有,问同学也大都不知道。
      黄又晴愣愣地站在那里,王凯推推她,她才回过神来。
      “王,瞧,那条巷子叫白梅坊。”
      “噢,最近要创山水文化名城,因此从前改过的街名都要改回来。”王凯说,“那儿好像说是□□的时候批私斗资时改的,原来就叫白梅坊。”
      章五福接上口说:“白梅坊多好听,是应该改回来,那这儿呢?叫什么?”
      “紫微角。”
      “我的妈呀,真是好听。左边那条呢?”
      “花坦头。”
      “早就应该改回来了,省得让我认为我们这个城市是个无聊正经的过头的城市,路名都一榜一眼。”
      “又晴你说是不?”
      黄又晴点点头:“是是,我以为我们这里只有胜利路,人民路,解放路,中山路。”
      在胜利解放路上是不可能发生奇事的,像在大太阳底下,一切都一目了然,然而白梅,紫微就不同了,这名字适合聊斋志异,或是爱情小说,不发生点什么事,简直愧对这个名字。
      黄又晴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自从看了苏纹的资料以后,她隐隐知道苏纹的世界还有一个秘密,不是吕学军,不是孔正劝,她的目的另有其人,她恍恍惚惚知道一个影子,灯光照在上面,它摇曳着要转过身来。
      隔天黄又晴去敲白梅坊29号的门,如同小说里写的一样,推门而出的是一位白发但精神的老太太,她望着黄又晴,抱怨说怎么才来,该是一年前才是啊。
      黄又晴低下头,她没有苏纹想像的那样聪明。
      老太太拿了个小木盒子递给她,然后指指左边的屋子,示意她去那里看。
      黄又晴坐在一张木制的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
      盒子是个简单的密码锁,只要将数字拨对就可以打开。
      是的,如果黄又晴是她,她一定就会知道这组数字。黄又晴先是输入自己的生日,锁没有开。她变了脸色,输入另一组数字,锁应声而开。
      里面除了一本发黄的记录本外,还有一张照片。
      黄又晴觉得雷声轰轰地响在耳旁,甚至还有闪电的惊鸣声。
      那是一个老式的女人,眼皮肿肿,盈盈地像盛着泪水,一不小心就会滴落下来。
      黄又晴仓惶的起身,四周顾盼,像是这四周都是别人咄咄的眼光,这秘密隐藏在她最内心深处,这一刻,她变成了苏纹。
      过了半晌她才有心思看记录本,这一本与她当时看的那本差不多一样,只是记录的时间稍晚,大约是在她成功了以后,才开始做的。
      黄又晴回到实验室的过程,简直像梦游,她并没有带那盒子出来,这是个秘密,还是适合待在那里。
      她坐在实验室的长椅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望着天渐渐地黑下来,有电话响个不停。
      当灯“啪”的一声打开的时候,黄又晴拿手挡了一下眼睛,眯着才看清楚了进来的是吕学军。
      吕学军的脸色苍白,比上一次同黄又晴吃完饭还要难看百倍。
      他一屁股坐在黄又晴对面的长椅上,垂着头。
      黄又晴突然笑了:“吕教授,你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吗?”
      吕学军并不回答,抬起头看看她。黄又晴又笑:“不不,我并没有她想像的那样聪明,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吕学军闷声地道:“可是基因的遗传已使得你自发地同她在一起了。”
      黄又晴变了脸色,但还是笑:“是啊,科学的东西真难改变,不不,是命运真难改变。”
      “要不要喝酒?”吕学军道。
      黄又晴点点头。
      吕学军从柜子里拿出瓶红酒,先自己倒了半杯喝进去,然后才拿了酒杯递给黄又晴。
      “以前,实验做到很晚的时候,我们两个人也像现在一样,倒两杯酒对饮,放松一下。”吕学军苦笑一声,“那时我觉得那样的幸福,可是,没想到,”他低了声音,“原来她心里爱的,想的,竟不是我。”
      黄又晴垂下眼晴,看着酒杯里映出自己的脸。
      两人都没有话,一杯接一杯地喝。
      实验室的电话再度响起的时候,黄又晴踉跄着拿着话筒,轻声说了几句。挂了电话,转过身来对吕学军说:“你不用介意的,她当时爱的确实是你,她不在了,你就是她。”
      吕学军抬眼望她:“我该很荣幸吗?”
      黄又晴说不出话来。
      章五福扶着黄又晴上楼,埋怨道:“怎么学会喝酒了?满身的酒气。”
      黄又晴回过身来,嫣然一笑:“不用学,我的基因里就有会喝酒的成份。”
      章五福皱眉:“是是是,你天生好酒量。你去哪里了,我开头打实验室里的电话,都没人接。”
      黄又晴倒在床上睡着之前对章五福笑着说:“我今天用你的生日,打开了一个密码锁。”
      章五福不解地站在她床前,心想着,这黄又晴出了一趟国怎么整个人都变了呢,净说些没头脑的话。
      黄又晴觉得自己穿过了一条长长的通道,来到某一个地方,苏纹坐在那里,她叹口气坐在她对面。
      “这是哪里?是否是传说中的极乐世界,穿过一条长长的通道,到达一个光明的世界。”
      苏纹笑:“想的美,待你老去归来,还需要漫长的一段时间。”
      黄又晴苦恼地说:“我无法应付你留下的烂摊子。”
      “喂喂。”苏纹抗议,“我留给你的是一个美妙的人生,才不是烂摊子。”
      “当初吕学军的那个傻主意,你如何会由得他胡来?再过一次人生,难道有那样好玩吗?”
      “你便是我,于是你会爱上当初我爱上的人;你又不是我,所以由你来做我当初没勇气做的事。”苏纹狡诘地说。
      黄又晴说不出话来,半晌说:“当初你没勇气做的事,未必我现在就有勇气。”
      苏纹笑着说:“经过几十年,人怎么也会有进步吧。”
      “爱情这东西,由始至终都是那样,我爱他,他不爱我,他爱你,你不爱她。一言以弊之,就是自找苦吃。”黄又晴叹口气,“有什么进步可言?”
      苏纹见黄又晴如此愁眉苦脸,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黄又晴瞪大眼睛,苏纹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我怎么会由得一模一样无丝毫希望的事情发生?”
      “真的,那么你会得做这实验,怎么当初她将去之前不去找她?”
      “你以为我没找过吗?”苏纹叹口气,“蒋女士脾气犟的要命,我哪里见得到。”
      黄又晴嗤的一声笑出来:“原来只会欺负自己人,见着别人就一动也不敢动。”
      苏纹不服气:“你敢动,你敢动章小姐试试看。”
      黄又晴举手投降:“我不敢。”
      苏纹悻悻地:“你也就只会说我,还不是一模一样。”
      黄又晴笑:“我是你创造的,当然是一模一样。”
      “你不问我吕教授的事情?”
      苏纹一愣,才恍然想起他:“他对你好不好?”
      “好,太好了。”
      苏纹笑:“他是个好孩子,跟他母亲相似的不得了。”
      黄又晴说:“这样找个替代者,是否太自私。”
      苏纹说:“爱情就是自私的。你呢?不是还有王凯?”
      黄又晴还待说什么,苏纹在她肩上轻轻一推:“该回去了。”
      黄又晴唉哟一声,待睁开眼,却已是满室的阳光,章五福靠在另一张床上看书,听到声响,便附身而来。
      “醒啦。你都坐了十四个小时了,再不醒,我得唤王凯来吻醒你了。”
      黄又晴笑:“他又不是王子,他的吻没有用。”
      章王福骂道:“去,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公主呢。昨天晚上怎么了?喝了这么多,同谁在一起?”
      “谁喝多了,我才喝了那么一点点。”黄又晴扶着头起来。
      “还说没喝多呢,瞧你整个头都快掉下来了。”章五福边骂边递给她一杯水。
      黄又晴心想,喝酒要是喝到头都掉下来,那才叫好呢,正所谓醉生梦死。
      黄又晴当天去实验室的时候,见吕学军已经坐在他自己的办公室了,脸上丝毫未见昨日之态,不禁暗自佩服,要死要活能怎么办,还不如打点精神,忘记过去,重新做人,一切从头开始才是正理。
      然而黄又晴所不知道的是,在她走过去之后,吕学军低垂了头,满是落漠,他从没对自己的决定后悔过,然而这次他真的后悔了,他当初不该向苏纹提议进行这项实验的,如果他不曾提议,这一切便不会发生了。他大约不会猜测苏纹时时望着他发呆,只因为他是她的儿子,是不是脸上有一种同她相似的神情;她夜半发出的叹息是因为他,抑或因为她?做别人的替代品,尽管那人是自己的母亲,滋味亦是不好受。令他恼怒的是,苏纹居然还瞒着她进行另一项实验,她将一切都打算好了,当初她要他关注章五福,只是说她是她远房亲戚,他,吕学军居然成了他俩的桥梁。他以为他一生的敌人是他父亲,没想到选错对象了。
      苦笑,或者是他能做的唯一事情。
      王凯请黄又晴与章五福去看戏,城市艺术节,他们邀请了北昆剧团来演出,王凯算是政府官员,虽然小,可也还是拿到了几张票,章五福与黄又晴都大为惊奇:“什么时候你有这么大能耐,有人给你送票了?”
      王凯不服气:“这么小看我,区区几张小票子,难得了我?”
      黄又晴斜眼看他:“哼,大概你们领导不喜欢看昆剧吧,假如换做港台明星,瞧你还能不能拿得到票。”
      王凯讪讪地笑。
      章五福捧着剧照看简介兴奋地说:“牡丹亭牡丹亭,哗,剧照很美啊。”
      黄又晴不以为然:“这种算淫词艳曲,什么‘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团成片,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看看这里,还有‘单则是混阳蒸变,看他似虫儿般蠢动把风情煽’,虫儿?天,两条肉虫吧,真是赤裸裸的□□表现啊,五福,看不得啊,会坏了眼睛的。”
      “什么时候这么正经了,你不去别去。”章五福说,“还有,这些词你哪里寻来的,导读上可没有这些词。”
      “我哪能不去,你经历少,哪里受得住这种诱惑,有个人看着好。”黄又晴苦口婆心。
      三人进了剧场的时候,人居然很多,章五福悄悄地同黄又晴说:“看来这几年国剧普及工作做的很不错啊,人那么多。”
      “国剧是京剧,这是昆剧。”黄又晴白眼,“再说,我猜这里大半部分的人是拿赠票来的,哪里是真正欣赏自己掏钱来买。”
      王凯找到位置向两人招手,黄又晴她们坐定以后,才发现左右都是王凯的同事,那人眨眼晴说:“好福气,小子,一拖二。”
      王凯笑:“嫉妒了吧,我人气旺呗。”
      第一幕居然演的是《长生殿迎像哭像》,黄又晴变了脸色,章五福赶紧问:“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不是说好演牡丹亭吗,怎么改这个了。”
      “牡丹亭是押阵的,最后才演。”王凯声说。
      章五福以前没有看过昆剧,场上只一个老生唱个不休,只看得昏昏欲睡,王凯也好不了哪里去,同五福轻声说:“我现在可算知道昆剧不流行的原因了。”
      章王福忍住笑,转头却见黄又晴看得正入神,不禁同王凯说:“先前是谁说不来的,现在又看的这么入神。”
      她推推黄又晴:“这上面在唱什么呢?”
      黄又晴盯着台上,轻声说:“唐明皇思念杨贵妃,命成都寺院雕刻杨贵妃塑像一座送至京城,唐明皇亲自去迎接。然后对这塑像哭着回忆当时两人欢好时的情景。”
      “咦,唐明皇这样痴心如何狠得下心在马嵬坡赐死她,猫哭耗子假慈悲。”
      “他说,‘与你同穴葬,做一株冢边连理,化一对墓顶鸳鸯。’还有‘只为我金钗钿盒情辜负,致使你白练黄泉恨渺茫。’他认错了。”黄又晴轻声说。
      “死都死了,还有什么话好说。”章五福不屑,“伤害已造成,然后给贴个创口贴,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倘若他是无心的,也不能原谅吗?”
      “怎么可能是无心,有意同无心怎么分别,对那种伤了你还假惺惺扮好人的人,真无耻。”
      黄又晴微微笑了,这大约是苏纹当初无论如何没有勇气接近蒋碧玉的原因吧,蒋女士认为苏纹是执刀者,是她在她心口划下血淋淋的伤口,苏纹当然一点机会都没有。
      “嘿,快唱完了,最后句唱什么?”
      “翠蛾仿佛平生貌,日暮偏伤去住人。”黄又晴望住章五福道。
      王凯不解地说:“真不明白你们两,看戏都有这么多话好说,不是整日在一起了吗?”
      黄又晴与章五福都笑了。
      苏纹确实给黄又晴一个机会,一个很小的,但是却使得黄又晴心里一暖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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