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无菑盼祥云》硕人弗谖道不知

1、相遇

　　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在林间悠闲缓行。少女声线如黄鹂般清脆，却刻意压稳了声音，叫醒自己慵卧着小憩的主子：“小姐，前方即将到达相离崖。”顿了顿，又打量了一番天色询问：“是否需要属下加快脚程，趁日头未落之前赶到无量山？”
　　“无妨，不必匆忙”慵卧的女子并未起身，闻言只柳眉一动，朱唇轻启，又安抚道：“相离崖四方群山中素来有猛虎。因此处山穷水恶，鲜有活物，这虎时常闻声响而去，伺机而动，扑咬过路行人以求果腹。”听到似有清风吹拂落叶的声音，女子翻身将身后的披风拿出递给前方驾车的少女，接着解释：“未免与这凶兽照面，费一番功夫纠缠，还是悄声缓行为好。你且将披风穿上，外头风大。”
　　少女并未推辞：“是，谢小姐。”说着就利落地将其穿上，继续赶路。
　　……
　　秋叶萧萧而下，送走一片惊鸟，与微风牵扯，将离未离，缱眷缠绵。女子许是躺得过久，起身掀开车帘，目光所及，恰好是这番景象。微风拂过女子如玉的面庞，牵起青丝几许。陡然，女子正坐沉声：“悦兮，停车！”
　　闻言，悦兮连忙勒马，握剑戒备，放出神识探查无果，遂询问：“小姐？”
　　女子也收回神识，睁眼答道：“前方有人马打斗，风中传来了血气，想必战况激烈。不必惊慌，我们向东绕道而行。以免横生琐事。”
　　“是。”
　　马车向东行驶不过两里，突然，“砰！”地一声，一石块落地，正好砸在车轮前方一米处。悦兮已然来不及转向，堪堪拉住惊马，勉强停了下来。嘴里的“小姐”二字还未喊出声，就被一把架在脖子上的剑噤了声，月光映在剑身上，透出几分寒意。
　　下一瞬，悦兮脖子上的剑一抖，一男子痛呼出声，剑应声而落。马车里原本躺卧的女子此刻正握着这把剑，沉脸挥向男子脖颈间。男子连忙挥出一掌反击，但显然这位男子受伤不轻，女子一掌将其拍飞离了马车。个中转变，不过几息之间。
　　悦兮看着路边躺着的男子胸口还有起伏，正欲下车补上一剑。女子突然瞥到了男子的足靴，出声喊住了提剑前去的悦兮：“慢着，容我看看。”
　　女子拿过剑将男子下衣摆拨得更开些，就着月光，看清楚了他这比平云国足靴厚的多的靴底，和靴面的金雨花纹，略一沉吟，便吩咐悦兮：“翻翻他身上可还有何东西。”
　　“是”
　　“禀小姐，在他身下发现了两块碎玉佩，想来是方才掉下来时摔碎的，压在了身后。”
　　女子接过玉佩，看了一眼，便轻笑出声：“来得这般快，倒是我未料到的。悦兮，这人杀不得，随我将他抬到马车里。”
　　将男子平放到马车里，女子这才借助烛光看清他的脸，眉眼深邃，眼睫纤长，随着烛光跳动，散开了眼下的阴影，呈出左眼尾的一点红砂。鼻梁高挺，唇线清晰，嘴角不悦而扬，倒是一副笑面玉郎的模样。面色苍白，嘴角含血，凭添了几分孱弱之美。
　　“晤……是个美人，不知睁了眼是何模样。”细细端详了一番，女子便掏出一瓶丹药，倒出一颗，捏开男子的嘴塞了进去，掀开车窗帘，看了看逐渐被黑暗吞噬的群山，对悦兮道：“加快脚程，赶往无量山。师父尚未离开，便顺便救他一救。”
　　“是！驾……！”

　　无量山
　　“师姐！师姐！你醒了吗？我进来了？”少年清脆欢快的声音，透过糊窗纸，钻进了卧榻之上闭目修养的女子耳朵里。被吵醒的女子并未有何不耐烦，温声对着窗户喊道：“醒了。阿言，进来吧。”
　　悦兮闻言连忙去开了门，对着门外少年恭敬行礼，一弯腰道：”公子，小姐有请。”
　　“悦兮，一年不见，你还是如此呆板。”公子衣轻裘，侍儿垂美眸。少年看了一眼门前在调笑中益弯深了腰的侍女，扭头快步向屋内走去。
　　“师姐～阿言好想你啊，你不在这些日子，师父将我盯得可紧了，那山门我愣是半步都没跨得出去。”
　　人还没走近，想念之情倒率先贴了过来。
　　“你这哪是想我，分明是将我当作出入山门的令牌了。”女子轻笑。
　　“师姐，你冤枉我！这费心为你养的礼物，不给你了！”少年身着玄黑色华服，迎着卧榻踏而来，白披风随脚风飘动。发丝被一根木簪半挽，轻皱的眉毛下是半含哀怨半含喜的双眼。又扭头，拽着背上风帽，小心翼翼地兜出一团雪白。
　　“喵～喵～”猫儿似乎没睡醒，在手掌上翻了个身，又不动了。
　　女子一见到小猫的萌态，便丢了从容，从卧塌上起身，急步走近欲接过来。少年却将手一抬，以为还会奏效。哪成想，女子抬手轻轻挥动一片气流，猫儿便被气流托了下来，落到了女子怀里。
　　少年目瞪口呆：“师姐，你武功又精进了！”
　　“如你所见。阿言，你这长个子的速度可没有跟上我修炼的速度啊！”女子一声轻笑，便抱着猫儿坐了回去，在它软毛间流连，想到了十一二岁时的趣事。
　　阿言是云亲王府的世子。自她十岁被父皇封为护国公主，便一直盼望着公主府竣工，早日随意呼吸这四方天地外的空气。这个愿望在一年后便达成了。搬进公主府那日，侍从们抬着贺礼从门外走进门内，担了一遍又一遍。
　　她这个公主却揣着满胸兴致，逛到了公主府最东边。正抬眼端详墙檐花样，半个毛脑袋从围墙那头探了出来，圆眼睛滴溜溜左一转右一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看样子是没看到，就又多探出半个身子欲翻身过来，露出与那一头杂毛不相匹配的精细华服。这小孩儿翻过了墙才发现不远处站着个人，起初一惊，随即便又镇定下来，笑容灿烂，露出右边一颗小虎牙，快步向她走来。
　　“这位漂亮姐姐，你可有见到一只猫儿？白色的，胖胖的。”小孩儿一遍说着还一边比划猫儿的大小。看他比划的体型，应当是一只年岁不小的猫。
　　“不曾。不过，我正好闲来无事，倒是可以与你一起找找。”看着小孩儿黯淡下去的目光，她连忙转口。
　　“多谢姐姐！敢问姐姐芳名？下回我找到好玩儿的便寻你。”小孩儿仰着头望着她。
　　“我叫白无菑。你是云亲王府的小世子吧，怎的将头发弄成这番模样？”白无菑低头仔细瞧了瞧，才越过那头乱发，锁定他腰间佩戴的刻有“云”字子样的皇室专属玉佩。若她没记错的话，西边正是当初为她公主府腾地十丈的云亲王府。
　　当年邶都繁盛，各封侯拜相之辈将好地占得已差不多，剩下各个府邸之间的地，建不出来一个符合皇帝要求规制的公主府，若将其建到其他地方，又不符合公主的地位。
　　众朝臣一筹莫展之际，云亲王主动站出来表示愿意将东边院墙后退十丈，将公主府建在云亲王府之东，肃王府之西，两府邸之间。虽稍显拥挤，却不失体面。皇帝当即点头称赞云亲王深明大义，赏赐了亲王不少奇珍异宝，以示补偿。
　　白无菑后来对云亲王一直照顾有加，除了亲人这一层关系外，也是出于当初云亲王在摇旗不定的众臣当中，率先表示了对她这刚封的护国公主的支持。

　　小孩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回道：“姐姐，你真厉害，我确是白无言。父王送我的猫儿走丢了，我这不四处找它嘛，咳……就……就这般样子了，也没注意嘿嘿！”又突然才反应过来似得念叨：“白无菑……白……啊！姐姐你就是父王说的那个厉害的护国公主？”
　　“哈哈哈……到底是不是你父王口中那般厉害，待寻到走丢的猫儿再下定论吧”白无菑着实被眼前小孩儿的模样可爱到了。
　　白无菑唤来侍卫拿着肉干，循着阴暗角落觅捕，不久便在西北墙角找到了。出乎意料的是，这猫儿比她想象中大。纯雪白的一团，分明是成年猫的体型，却长了一副及其幼态的脸。
　　可惜的是，白无菑刚在小孩儿那里与这猫儿混了个脸熟，让它不反感她在它身上乱摸，猫儿就被不知什么人盗走了。她派人找了许久也不曾找到。

　　如今，怀里这猫儿，看着虽比不上六年前那只猫儿壮实憨态十足，却也古灵精怪，让白无菑有一种重获至宝的感受。
　　白无言见师姐喜欢他送的礼物，也十分高兴。看师姐沉迷其中，又忍不住出声打断：“师姐师姐，猫儿还小，可经不起你这般折腾。”
　　“我听说，你捡了个男人回来，我们一起去瞧瞧呗！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白无言一转念又想起了那个让师傅三番五次叮嘱，不要打扰他修养的男人。有师姐在，就怪不到他头上了！
　　白无菑闻言，也想起来，确实是时候去看看那个人了。三天时间，他也该能起身说话了。
　　“罢了。那便走吧。” 说着便颇为遗憾地将猫儿放在了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