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曲·镇海楼》夏冰蝉

3、第二章

　　第二章

　　我原以为教我的夫子会是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头儿，谁料，见到真人之后，竟是个俊美的青年，这间书院的主人是他和他的师弟，在我之前，夫子已经有了三个弟子了。

　　两女一男，我是他的第四个弟子。

　　那夫子有着如云一般的墨发，眉眼倒也和蔼得紧，见了我之后，他先是捋捋自己乌黑的长发，随后说了句:“命中于此，难哉难哉！”

　　如此风骨，和我轩辕国都之中的算命骗子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却也是有个七分像，我与他并不熟悉，所以也只好面上和气，冲他行了个大礼。

　　夫子无姓，名为泗水，他的师弟名为汴水。

　　那汴水师叔也有四个弟子，两男两女。

　　这间不大的书院搭上我，总共十个人，不方山一带似乎也只有我们十个人，夫子说，走到山脚下，往西行一段不远的路程，便能到达无忧镇，无忧镇鱼龙混杂，什么都有，还是少去为妙。

　　他说完之后，指了指我的大师姐:“紫兰，领着你师妹去她的屋子。”

　　大师姐看着就是个温柔的女子，她柔柔应了夫子一声，接着笑着对我道:“汝嫣，跟我来。”

　　我跟着她来到了距离书室不远的一处院子，她指着一间厢房道:“这就是你的屋子了。”

　　我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厢房内自然比不上我轩辕皇宫中的一切，不过也挺好的了，我的衣服饰品都被放到了该放的地方。

　　出了厢房，紫兰眉眼如水:“如何？”

　　“好极了！”我也笑了，“真是不错。”

　　我又问她:“师姐，这不方山上，只有我们书院里的十个人吗？”

　　“不错。”紫兰点头，“这山上确实只有我们几个人，不方山山势险峻，峰谷成群，林中时不时还有野兽出没，很少有人会选择在此处安家。”

　　说完，她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对我悄声道:“夫子不让弟子去后山的，你平时若是玩耍，莫要往后山去。”

　　“为何？”我心跳乱成一团，尽量保持正常。

　　“不知道，反正，夫子从不让我们去后山。”

　　我的心里一下子就结了个疙瘩。

　　跟着这伙人生活了十几天之后，我的心里结了无数个疙瘩。

　　泗水和汴水这两个人，每一吃完晚饭，就会往后山走去，我悄悄观察过，他们会在晚饭之后去往后山，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再回来。

　　我很好奇他们去做了什么。

　　可令我没想到的是，我会这么快的发现后山的秘密。

　　那日正是无忧镇的花灯节，两个夫子特许我们几个弟子出去玩儿。

　　自打我到书院的第一天起，汴水的女弟子东篱就一直看我不大顺眼，无忧镇花灯连成串，就着花好月圆夜，在长街上尽显风头，如此好风景她也没看几眼，全程一直在拿眼睛瞪我，就像得了什么无法医治的眼疾一样。

　　我不搭理她，兀自拎起一盏花灯给紫兰看:“师姐，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师姐腼腆地笑了笑:“好看。”

　　二师姐长宁正拿着一支海棠花簪，专心致志地在紫兰头上摆弄。

　　长宁眉眼认真，紫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我和其余几人走了好远，再一回头，我看见她们二人还停留在原地，长宁凑到紫兰耳边，像是说了什么，紫兰羞涩地微低头，笑得很是开心。

　　心里登时咯噔一下，这副样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正出神，就被一衣衫不整的女子自身后撞了一下。

　　那女子眸中含泪，金丝玉珥镯戴在白皙的腕子上，青丝散落在她巴掌大小的脸上，我见犹怜。

　　“姑娘，救救我。”她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我忙问:“姑娘这是……”

　　还没问完，两个男子就闯了出来。

　　其中一个先是骂骂咧咧一通，然后攥着那姑娘的腕子，拼命往自己身边拽。

　　我连忙阻止:“你干什么！”

　　“你最好滚远些！这儿没你的事儿！”那个男子恶狠狠道，“再敢过来，别逼我捶死你！”

　　“放肆！”东篱取出自己的佩剑，横在那男子脖子上，“把人给我放下！”

　　那两个男子咬紧后槽牙，对视片刻，一把甩开那个姑娘，恶声道:“走！”

　　此后的千余年，我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当时的我和东篱傻得要命，那两个男人当时放弃的那般轻易，我们两个人竟然都未起疑心。

　　男人走后，姑娘哭着道:“不知二位姑娘可否送奴奴回家，屋舍不远，就在附近的不方山。”

　　诶？师姐不是说不方山的人家只有我们一户吗？这是……

　　“奴奴住于山脚下，不会太麻烦二位的……嘤嘤嘤……”她觉得花逢泪，月逢云。

　　东篱皱着眉头道:“不怕！我送你回去！”

　　她开了口，我自然也不能示弱:“不错，今日就让我和东篱送你回去吧！”

　　我说完以后，东篱狠狠瞪了我一眼。

　　没搭理她，我向前看了看，汴水其余的几个徒弟早就不见了踪影，而我身后的长宁和紫兰也不见了。

　　东篱道:“既然要动身就快些，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我想告诉师兄师姐们一声！”

　　“不用告诉了，他们早玩儿去了，路又不远，等咱们回来，他们估计都还没玩儿够。”

　　我点点头，于是我们两个人扶着那落魄姑娘一步步往不方山走去。

　　此时已是深夜，月光如水一样洒在身上，我手上提着一盏在无忧镇买的青玉花灯，花灯的银杆被我握得有些热，手上也出了汗，滑溜溜的。

　　很快，我就发现，我们几个人似乎在往不方山的深处走去。

　　我停下了脚步:“姑娘，你家在何处？”

　　那姑娘轻笑一声:“再往前走走就是了。”

　　我一把扯住东篱，向后退了几步:“再往后便是不方山的深谷地带，我们的夫子不同意我们去的。”

　　“是吗？”她的声音略有沙哑，“那他们有没有告诉你们，你们为何不能去后山啊？”

　　我疑惑:“‘们’？”

　　话音一落，我和东篱眼睁睁地看着那姑娘的那张人皮在一瞬间爆裂开，一个足有七八丈高的黑色怪物出现在我们面前。

　　月光下，我能清晰地看到这是一只有着蜘蛛身子，和九颗人头的怪物，每个人头和身子之间都有类似于蛇身一样的东西在连接着。

　　它的头上长着无数只眼睛，一口獠牙在身子的正中间，支撑身子的爪子上长着紫黑色的毛发。

　　我和东篱齐声高叫，接着向身后跑去，我手里的花灯也摔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哗啦”声！

　　地上崎岖不平，一条小路穿在两处断崖之间，跑过去的时候，我听到了衣服划破的声音，身体上也有被横出来的树枝刮伤的痛感。

　　什么也顾不上，我拽着东篱一路疯跑。

　　过道很窄，那只怪物根本进不来，我们跑到一处避风口，停下来喘了口气。

　　东篱手心都是汗，问我:“我们现在怎么办？”

　　只是一刹那，我忽然想起前几日在温泉中，救下我的两个女人。

　　“我们可以……”

　　倏地一抬头，我二人齐齐看见那只怪物趴在石壁上看着我们，伸长了脖子，数百只眼睛发着莹绿色的光。

　　“啊啊啊啊啊！”

　　我们两人再次跑开，身后那只怪物穷追不舍，那个夜晚，我跑出了我十多年来最快的速度。

　　天空上传来属于蛊雕的声音。

　　东篱一把攥住我的手，指甲扎上我的皮肉，一边跑，一边颤声道:“是、是蛊、蛊雕的声音？”

　　“是。”

　　她不再说话，手心发凉。

　　在这条路的尽头，我和东篱停下了脚步，因为面前的，是一处深渊。

　　“我们是不是要死了？”东篱问。

　　她的声音虚弱无力，带着心如死灰的绝望，我看着她的肩膀一点点垮下来，身后的那只怪物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我再度想起了那两个女人。

　　我抓着东篱的肩膀，向深渊倒去。

　　风在耳边肆虐的声音响了很久，凛冽得如刀子一样，我的发丝被吹的散乱，东篱抓着我的胳膊，痛苦地闭着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两个人坠入温暖的水中。

　　四周一片寂静，我睁开眼睛，东篱已经晕了过去，我正抓着她的手，脚下似乎有一股力量正托着我们浮上岸，浮出水面的一刻，一件白色的袍子迎面而来，将我整个人罩住。

　　略有低沉冷清的女声响起:“把衣服穿上。”

　　我穿好那件袍子，这才看清眼前景色。

　　那时候我就想，大概往后的几千年，几万年，只要我活着，她的样子我就会永远记在心里，我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好歹也是轩辕国的王姬，怎么能因为一个不熟悉的女人的容貌而失神？可那时候的我就是愣住了，是她让我知道原来一个女子可以美成世间所有美好词汇都无法形容的样子。

　　她穿着一身白色带有翠竹花纹的衣服，腰间挂着一枚银制的铃铛，铃铛上拴着红色的穗子，她没有穿外袍，因为她的外袍在我身上，白色的发带将那头白发束起来，余下的一长截随风飘扬。

　　她和其余三个人围坐在一张小圆石台边，台子上有琴，有棋，有酒。

　　“又是你？”她一手支着下巴，嘴角带着一些弧度，眼中藏着笑意，看着我。

　　我让东篱靠在我身上，手扶着她的腰，她穿得比我厚，所以就是湿透了，身上都是严严实实的。

　　“……”

　　“你倒是胆子大，小孩儿，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洛映带着慵懒，一边饮酒，一边问我。

　　我摇摇头。

　　洛映仰头一饮而尽，露出修长的脖颈，她道:“今夜是月圆之夜，正是封印脆弱，祟物争抢首领之位的日子。你没被那只祟物杀掉，是你命大。”

　　“汝嫣多谢姑娘。”我对着她行了个大礼，“姑娘不妨告诉汝嫣居住于何处，待明日一切尘埃落定，我自登门拜谢。”

　　“哈哈哈……姑娘？”洛映身边的一个青衣男子笑道，“洛映竟然还是姑娘？”

　　他说完，洛映也笑了，她略有玩味地看着我:“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

　　“多大？”我下意识问。

　　“我纵横大荒之时，还没有轩辕国呢。”她轻描淡写一句。

　　她不是人，我理应怕她，可是我竟然无半分惊慌，只是惊叹于她已经走过如此长久的岁月。

　　“你不是人……你也是长生族？”

　　“不，我不是。”

　　我沉默片刻，道:“你是不是人和我要不要感谢你是两码事，敢问……前辈居于何处？哪怕不谢，这衣服也总得还了吧。”

　　她又喝了一口酒，眼尾红得厉害，笑着道:“好啊，我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