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仙洛尘》玲欢

2、荷塘相逢

　　有了个像模像样的人名后，他决定再到人间走一趟。

　　吸取第一回的经验，洛尘决定修正形容。不过，要一直保持幻化的外形挺费灵力，而且他也不晓得要变成什么样…… 干脆，下山之前，他拿泥往脸上一涂，又往白衣上抹了几把，临水而照，感觉还不够有信服力，又将头发弄得松乱些，缀了几片枯叶。

　　当洛尘再次走入仁和县的市集，原本希望能避人耳目，可他又错算了。

　　他见周围的路人都尽量避开他，但投来的目光还是能装满一车子，只不过多属嫌弃，害怕。

　　幸好洛尘豁达地想，只要不把我当妖怪或神仙而围观就行。目前看来，计划还算顺利，于是他逛街观景，悠然自得。

　　直到市集里忽起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踏起飞尘，随之伴来几道亟亟的高呼。

　　"散开，散开!"

　　赶集的百姓们匆忙往边上靠，一辆骏马彩绘的车子急驰而来。

　　此时的洛尘正斜倚桥沿，观赏岸边的荷花，傻愣愣地没挪动，兴许是抹脸时耳朵也进了泥，听觉受到影响，被经桥擦身而过的马车掀翻了身子，扑通倒地。

　　马儿受惊，车子颠簸了几下。"你这臭叫花子，胆敢碍道! 这是县官大人的车! 出了问题你担得起吗？摔死你活该! 滚开!" 车夫丢下一阵辱骂，驾车踏尘而去。

　　洛尘那又脏又傻的模样，没人去扶很正常。幸好，小小的意外哪能轻易伤到他。

　　有位路人却向他啐了一口，补骂道:"你这叫花子没长耳朵吗？那是县官大人的车子，刚才那车若被颠翻了，这大街上的所有人，我们都得受牵连哪!"

　　众人纷纷围了过来，不似上回那般神情喜悦，却也十分激动地围观他，指指点点，对他谆谆教诲。

　　洛尘拍出耳朵里的泥，诚恳细听，觉得他们怒得有道理。

　　人身可贵，他联想到妖圈里的前辈们，成精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化个喜欢的人形，方便外出作妖时，能行得正大光明，那些道行低浅的小妖，哪个对人身不是梦寐以求？而他，听有过交集的老妖说，他曾是一团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却在成精的瞬间有了一副人身，所以，他在妖圈不受欢迎是难免之事。

　　洛尘非常理解路人的怨怒，他诺诺点头，谦谦起身，拂了拂袖，学着话本中描述的那样，拱手向路人温和一笑，随后往桥下河岸走去。

　　他想挨近一点，看看那满池荷花，粉色如云，浮在这十里长塘间，惹得青柳低倚，水镜涟漪。

　　众人见那傻叫花子连个反抗都没，还装作与众不同，再怎么不同也是个叫花子! 众人觉得很无趣，如果他被骂哭了，或许他们还会赏他一文钱，或者一馒头啥的，而那个叫花子很有风范地作揖微笑，默默无声地下了桥，果真是脑子被踢坏了! 围观者摇头作散，各自去忙各自的琐事与烦恼。

　　.

　　荷塘边，洛尘悠然而行，心中十分欢喜。

　　他记得那话本里曾描述过不少人间美景，大漠孤烟，西境雪域，当然少不了江南荷塘。

　　书上还写，岸边有佳人，红衣素手，秀色可餐。

　　他真就瞧见了，远处有位靠堤端坐的红衣女子，于是，洛尘兴致勃勃地朝她走去。

　　临近，他闻见一道亮丽的声音唤着:"荷花糕，新鲜的荷花糕。"

　　待他在女子跟前停住时，那位女子略有讶异，洛尘这才想起自己脏兮不堪的模样，可能惊到了她。

　　洛尘自以为很有风范地拱了拱手，还没说什么，少女清朗地笑道:"喏，这几块给你，很新鲜的，最好蒸热了吃。" 少女挑了三块香香白白的荷花糕，双手捧了递给他。

　　" ……" 被误以为要饭的洛尘愣住，不知该不该接。他呆愣地望着眼前的少女，她是第一个对他真诚而笑之人。

　　少女见他不动，似乎明白了什么，眉眼盈盈一弯，从衣袖里掏出一方帕子，把荷花糕放入帕中包裹起来，再次递给洛尘:"这样，拿回去方便些。"

　　少女的手指纤长，因白帕所衬，皮肤显得有些黄，面色也黄而暗沉。但她笑起来时，眼睛极为晶亮，如夏日艳阳之下的水，清澈得揽入青天白云，波光灵动。身后一池亭亭玉立的荷花，此刻似乎仅是为了衬她而绽。

　　洛尘蓦然心动。他对人族的丑美辨别不很在行，但懂得看眼色。据妖圈里流传，说有明亮纯真的目光之人，其魂魄的口味上佳，洛尘忽然觉得，可恶，那些妖怪们竟挑好人欺!

　　他搓搓手，又掸了掸衣上的灰尘，道了声谢，恭敬地接过少女递来的东西，揣入怀中。

　　"我，我叫洛尘。" 这是他第一次报出名字，属于他的名字。

　　少女欢欣一笑，她似乎很爱笑，双目弯成月牙儿，问道:"落入尘世的落尘？" 见对方无语，少女好意补充，"我爷爷说，世上很多受苦受难者，都是神仙，因为犯了错，被罚落在凡尘。落尘，很好听的名字。"

　　"……" 洛尘嗯了一声。

　　除了神仙，还有妖精。他心想。

　　"不知姑娘的芳名是？" 他学着话本文雅询问。

　　"我姓宋，名星禾。"

　　"名字真好听。" 洛尘夸道。人族讲究礼尚往来，她刚才夸赞我，我就回敬她。

　　少女觉得这位乞丐挺有趣，但瞧见路人投射而来的异样目光，便知趣地低下头来，不再与洛尘搭话。

　　洛尘是个有自知自明的妖精，他向少女告谢后，揣着荷花糕离开。走到不远处，却时不时地回头遥望，少女红色的身影，在一片粉荷绿叶中，似乎是点睛之笔。天色渐晚，直到他看见少女收拾摊子，从地面拄起一根手杖，支着纤弱的身子背上篓筐的刹那，洛尘想都没想，快步赶了回去。

　　"你怎么又回来了？" 宋星禾见到他很意外。

　　"我，我没有家，生不了火，" 洛尘急中生智，"这些荷花糕蒸不了，" 又补上一句，"我不喜欢吃冷的，但不吃东西的话，就会饿死。" 这位叫花妖装得还挺矜贵。

　　不过这些话，大半都是真话。

　　妖怪没有家，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爱去哪里去哪里。

　　妖怪虽然不用生火吃东西，但也得吃，或食自然之灵气精华，或食生灵之血肉魂魄。

　　这次是洛尘反应快，他一把抢过星禾的箩筐，放到自己的背上:"我能跟你回家吗？" 他不便说我想送你回家，只能道，"你好心帮帮忙，替我把荷花糕蒸热了就行，我，我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但是妖精。

　　宋星禾见此人的眼睛异常漂亮有神，正犹豫着，两位妇人从旁经过，刚好看到这幕，走得稍远后，其中一位捂嘴而笑:"看见没，一个叫花子缠上一个瘸腿的。" 另位妇人快速朝他们回望一眼，答道:"还挺般配的。"

　　听到那番话，宋星禾不介意，反而爽朗地向洛尘笑道:"天快晚了，我们回家吧，我住在附近的安溪村，离这里一个时辰不到的路程。"

　　我们，回家。

　　这句话令洛尘心里激荡，他欢喜地靠近宋星禾，伸出手:"要不要我扶你走？"

　　宋星禾娇羞地挪开几步:"不用，我习惯了，有人扶着反而不会走路了。"

　　洛尘心里自啐一口，怪自己多嘴，为缓气氛，他寻了个话题:"为什么荷花糕要蒸热了吃？"

　　"我们都是这么吃的。" 宋星禾答道。

　　"哦，我，我从没吃过这食物……" 洛尘对自己很无奈，再多嘴，就将暴露身为妖精的见少识短。

　　"你不是江南人吧？" 宋星禾问。

　　"……" 洛尘冒冷汗，半晌后，他很轻地答了一句，"中原。" 随后默语，生怕被揪出其他疑问，他还没想好怎么编呢。

　　宋星禾暗叹，可怜的乞丐，讨饭云游至此，也难怪，毕竟中原多战乱，他可能不得不流浪到还算富饶安定的江南。

　　见宋星禾正要开口说其他，洛尘赶在她之前作问:"你来这里卖荷花糕，每天要走这么远的路，不累吗？"

　　"不累，习惯了。之前我与爷爷轮流来，最近爷爷身体欠佳，我就常来…… 当下季节，荷花盛开，我喜欢来此观赏。"

　　"确实是美景，我刚才也看楞了。" 怪不得他没瞧见马车。回应后，洛尘继续主动发问:"荷花糕是怎么制作的？"

　　宋星禾耐心回道:"先要将米浸泡两个时辰，随后将米晾干磨粉，再打水头，就是在米粉里加入适量的水搅拌均匀，放入模子里蒸熟后，在每块糕面用带花纹的方印敲上，最后还要晾干。"

　　"原来荷花糕用的不是荷花？" 洛尘顿悟。

　　宋星禾甜甜一笑:"花印是荷花，因为荷花高洁美丽，所以叫荷花糕，名字好听，但也可以用其他花纹。"

　　俩人迎面夕阳，边行边道，抵达安溪村时天已暗。正当洛尘随宋星禾踏入黑不隆咚的家门时，忽然，他被屋里疾窜出来的黑影大惊一跳。

　　与此同时，一连串幽长凄烈的叫声此起彼伏。

作者有话说

　　星禾姑娘好眼光，捡了只叫花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