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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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半夜子时，这与喻玉儿来说，早已过了该安寝的时辰。
实在无趣，喻玉儿坐了会儿便又起身，从外间书架上取了本书。然而翻看了几页，又觉得费眼睛。命青竹取来笔墨纸砚，跪坐红木漆桃花缠枝翘首书案后头，面前铺了一张宣纸，左右以玉镇纸压着，正在写字。
香烛静静地燃烧，她垂眸，手中书写很快。
青竹在一旁研磨，瞥见宣纸上很快浮现一些缺胳膊少腿的字，心中有些诧异。不过自家主子打小与一般闺阁少女不同，倒也没太惊奇。
喻玉儿的身子自幼养得便很精细。似今夜这般硬生生熬到子时的，是十几年来头一遭。
“罢了，命人送水来，沐浴更衣。”她放下手中紫毫，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常嬷嬷蹲在外头吃了一嘴的冷气，终于是死了心。
“这郡王府怎能这般行事？我可怜的姑娘啊……”
绿芜跟红苕偷摸地觊着喻玉儿面色，不敢言语。伺候喻玉儿沐浴更衣，眼泪也忍不住掉下来。
姑娘婚事大定后，老太太为不叫王府小瞧自家姑娘。花重金请燕京宫里头的嬷嬷教导她们。学了两年的规矩。她们等闲不敢有差错。却不曾想规矩学了没用，新郎官新婚之夜就给一个没脸。这往后姑娘在这府中，怕不是要被人磋磨死……
喻玉儿靠着浴桶，心情愉悦地撩了几片花瓣，叼在嘴里。
躺榻上不能动弹的日子太长，她快要记不得康健的人是如何活了。
此时身体浸没在温热的水中。手脚自如的撩水，这样的闲适是在上辈子后来想都不敢想的。喻玉儿活动了手，每一根手指都听从她心意动弹。
若非此时时机不好，她甚至想叫绿芜将她箱奁里焦尾琴拿出来，弹奏一曲。
喻玉儿是擅音律的。
自幼性子好强，祖母为哄她，特意寻了西席入府教她琴技。不过往日能弹奏的曲目不多，如今记起了后世记忆，她能弹奏的曲目可就多了。
绿芜红苕本哭得难过，低头却瞥见喻玉儿一副心情不错的模样，不由愣住。
“主子？”
“嗯。”喻玉儿吐出嘴里的花瓣。
“主子不难受吗？”忍了忍，绿芜还是没忍住问出口。
“为何要难受？”
喻玉儿掀起眼帘，一双眸子在灯火下顾盼生辉。
“郡王府如此欺辱咱们……”
“祖母给的嫁妆还不够多吗？”喻玉儿嗓音懒懒，“便是他郡王府将咱们主仆连夜赶出府，我们主仆几辈子坐吃山空，也饿不死。哭什么？”
“咱姑娘是正经八抬大轿抬入郡王府的，谁敢驱赶？！”
“这不就是了？”喻玉儿嘴角噙着笑，“镇北军吃了喻家那么多粮草，天大的恩情呢。”
屋里都静下来。
外头常嬷嬷小声的呜咽也停了，卧房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府中其他人不敢说，郡王爷是个一言九鼎的性子。咱们喻家对镇北军有恩。就是郡王爷，也容不得他人磋磨咱主子。”
“嗯。还哭吗？”
两丫头头摇的像拨浪鼓，不哭了。
两人手脚麻利地伺候着喻玉儿洗漱好，坐在灯下帮她绞干头发外头常嬷嬷打起精神，“红苕你伺候好姑娘，绿芜去兑碗蜜水来！我去库房点点嫁妆，这帮子将咱姑娘那么些东西抬进来，也不知可曾好好安置了。里头可是有不少好东西，千万别碰碎了……”
说着，忙扭头去了后院库房。
有事情做，总比愁眉苦脸好。喻玉儿也随她们去。
刚醒来，喻玉儿不是没想过和离。但这世道的两家结亲，可不是后世过家家。结了亲便荣辱与共，等闲不会和离。另外大楚也有过律令，和离或休弃的妇人，除非夫家允许，否则均不得带走嫁妆离开夫家。都要和离了，谁家有那好心把到手的钱财还给你？
和离并非明智的抉择，何况喻家当初选择将她嫁入郡王府，并非单纯为她后半生无忧考量。
喝完蜜水喝完，喻玉儿挥袖，让红苕下去歇息。
红苕有些不放心。她们主仆初来乍到，夜里没人陪着，怕主子睡不安稳：“主子，奴婢守着你吧。”
“不必，嘱咐嬷嬷跟绿芜，夜里都不用过来了。”
红苕一步三回头，喻玉儿才披了件衣裳去外间落地罩后头月牙几坐下。
下午睡了一觉，此时她还不是太困。
窗外的风声渐渐停下，雨声却清晰入耳。雨滴打在院落的枯草上淅淅沥沥，枯枝扑簌簌地响动。秋风入夜，寒凉如斯。喻玉儿脑海中又浮现了上辈子的种种。
周长卿这个人……真的很出色。若不是这样，她不会执迷不悟十几年。但守着别人过一辈子实在太苦了，她这人最怕吃苦……
桌案上的灯芯劈啪作响，光色在她脸上抖动，更显得她身影单薄。
慢吞吞地吐出胸口的郁气，喻玉儿告诫自己莫要再反复咀嚼痛苦，将心神挪开。
白皙的手指慢慢摩挲着茶杯沿儿的花纹，记忆恢复以后，仿佛昨日重现。她依稀记得导师耳提面命，嘱咐她决不能偷懒。印象深刻的是她在实验室解剖青蛙、兔子，给医用假人缝合伤口，还有偷懒被老头儿拿病例敲脑袋的记忆。
她死的突然，不知老头儿会不会脑溢血。
她正想的出神，门突然吱呀一声轻响。
一阵夹杂了雨腥气的风拂过纱帐，吹进了内室。
纤长的眼睫眨动了下，她扭过头就见一个修长挺拔的人立在门边。
身形很高，约莫八尺有余。摇曳的烛光下，能清晰地看到他深邃优越的眉骨和鼻梁，乌黑的发丝与红丝绦一起被风吹得飘散……那人身上还穿着款式极简的喜袍，在灯火下鲜红似血。
——是周长卿。
喻玉儿一愣。印象中，周长卿已气息冷峻沉郁，眉宇紧皱，气势骇人的男人模样。这通身清贵姿容绝美的少年模样，有些恍神。
四目相对，喻玉儿坐在贵妃榻上没有动。消薄的身子端正，身上的喜袍已经解下，只穿着单薄的同色中衣。灯火照着，有些清透。似是听见动静侧身看来，一双墨玉般的眼睛此时沉静地凝视他。
屋中龙凤烛已经燃了大半，屋中弥散着冷梅香气。
周长卿也有些意外。他料到过喻家女生得必定不算差，却没想到生得如此绝艳。姿态也没有寻常闺阁女子的忸怩，安安静静，坦坦荡荡。这叫见惯了女子羞红脸颊的周长卿不禁诧异。
不得不说，这一个照面，叫他这些日子以来胸口积郁的愤懑与郁气，莫名散开了些。
顿了顿，周长卿敛了神色，阖上门。
屋里静悄悄，脚踩在地毯上沙沙的声音。靠得近了，他见这新妇身子骨儿看起来好似要比一般姑娘家单薄许多，脸色苍白，很有些病弱的样子。
周长卿此时才想起当初下定时，长随侯东曾提过一句，喻家姑娘乃难得一见的姝色。
周长卿扯了扯嘴角，垂眸静静地盯了喻玉儿许久。
嗯，确实生得罕见美貌。
“盖头是你自己揭了？”周长卿今夜是来完成任务的。面对喻玉儿，鬼使神差冒出这句话。
喻玉儿也被他问的一顿，蹙了蹙眉头，她看向窗外。反问：“我不能揭吗？”
窗外早已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秋雨空濛，廊红灯笼随风摇荡。
周长的卿喉咙一噎，知她这是在怪他来得晚。
默了默，他取了桌上的合卺酒端来。
喻玉儿没拒绝，伸出手端起其中一杯。刚一抬手，鼻尖嗅到一股清淡的木质香。周长卿不知何时离她这般近，正垂眸凝视她。那双叫人看不透的凤眸中清晰映出了玩味。
喻玉儿毫不避讳地朝他举杯，仰头一口饮尽。
酒水用的是清酒，但喻玉儿没喝过酒，陡然一口灌下，辛辣的味道顺着喉咙吞下去，苍白的脸颊也因咳嗽浮现出薄红。
擦了擦眼角，她淡声道：“来的如此晚，想来世子心中十分折磨。”
周长卿眸光微闪，却听喻玉儿又道：“世子年少成名，家世品貌无一不出类拔萃，乃北地女子梦中良婿。如今却被迫迎娶了我这个出身商贾身体孱弱的病秧子，自然有诸多不满。我亦有自知之明。知世子娶我乃权宜之计，长辈之命不可违。世子安心，今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轻柔软糯的嗓音落地轻飘，却听得人心口一紧。虽说他来此确实有告诫此女的想法。但未来得及开口便被人抢了去。周长卿喉咙莫名噎了一噎。
他垂眸看向言之凿凿的少女。
屋中静下来。
许久，他又笑：“哦？婚约既成，如何就能井水不犯河水？”
身为郡王府世子，年少成名的周长卿自出入外府起，对他有意的女子如过江之鲫，还从未被人如此直白的嫌弃过。
“自然可以的。”
喻玉儿缓缓直起身体，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态度端得是谦和有礼，说话却十分不客气，“世子大可当我是寄宿你府中一陌生女客。除非必要，我亦可以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他眼底光芒闪烁，凝视喻玉儿眼神也逐渐探究。
喻玉儿八风不动，任由他打量。
须臾，他仰头将杯中酒一口饮尽，笑道：“也罢，你既然这么说，我应了便是。今夜你且安心在内室歇息，我在外间将就一晚。明儿一早见过父王母妃，我便会搬去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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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榻铺的再软，终究不是床榻。周长卿身量又高，常年习武身材又比一般人健硕，长手长脚地蜷缩在软榻上，当真是睡了比没睡还累。
翌日，蹙眉揉着太阳穴缓缓起身，一抬头，内室的姑娘早已起了。
此时正披头散发赤脚站在不远处，乌黑湿润的眼睛斜睨着他这边。眉头微蹙，似乎犯了难似的。红色中衣衬得她白雪一团。那神色，仿佛在琢磨用什么法子把他给弄醒。
周长卿：“……”
喻玉儿也确实在思考怎么把他弄醒。
上辈子，周长卿来的虽晚，该做的却是都做了的。但这回她不想跟他有太多瓜葛，一开头就掐断了苗头。一会儿思懿院那边嬷嬷过来收喜帕，怕是会交代不过去。
周长卿瞥了眼外面还黑着的天，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将胸前的墨发拨到身后，骤然起身。
廊下已经有下人走动。似乎怕惊动了屋中主人，脚步声很轻。他正准备叫下人送水进来，却见那少女抬脚跟过来。
他扭过头，垂眸看向跟着自己的人。
两人这般站着，他才发现少女只到他胸口的位置，想看他还得仰着头。
周长卿：“……怎么？”
“还请世子把昨夜睡的被子搬到床榻上去。”
周长卿：“？”
回头看了眼内室，他立即明了。这姑娘是怕一会儿母妃那边来人不好说。但是，他为何要帮她？说井水不犯河水的人可不是他。
周长卿鞠了一捧水洗了手，又取了帕子慢慢擦拭着手指。
这人生得一双如玉好手，指节修长，手骨均匀。不似一般文人遵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规矩，指甲剪得干干净净。此时有水从他指缝滑落，更显得手骨美如玉雕。
外头已经有人敲门，小声地询问他们是否起了。
周长卿没说话，喻玉儿也没搭理。
两人这般站着，这姑娘跟犟种一样杵在他身边。
“世子，我知你一心为国家大义为北地百姓，无心风月。今日我嫁入郡王府，虽非你所愿，但你我大礼已成，已经是夫妻。新婚次日便闹出动静，于你于我，都不算好事一桩。”
喻玉儿清楚他的芥蒂，开门见山道，“今日你若能帮我，往后军中有难，我亦会伸出援手。”
“你伸出援手？”
周长卿听到这话不禁笑了。灯火下，少女还有些稚气，一双莹亮的双眸闪烁着略有几分倔强的光彩。
顿了顿，他忍不住笑：“呵，姑娘好大的口气。”
喻玉儿喉咙一哽，脸上闪过不悦。
“口气大不大，不是我说就有。只要有喻家在，我就有张这个口的能力。”
周长卿眨了眨眼，凝眉思索了下，也是。
他的世子妃位置都能买来，喻家还有什么不能买的？
“也罢。”
笑了笑，将手中帕子放下，他转身出去。
颀长身影没入屏风后头，轻松将褥子搬去了内室。也不知他怎么弄得，那还算齐整的床榻立即被弄出一副夜里行过周公之礼的凌乱样子。
翻动被褥时，周长卿瞥见了下面垫着的白绸喜帕，顺手将喜帕的事儿也一并解决。
喻玉儿看了他的成果，满意地去外厅软榻坐下。
下人已经开门进来，送了热水。周长卿看也没看一脸震惊的下人，转身进了盥洗室。
等他洗漱完离开，常嬷嬷才敢进来伺候喻玉儿梳洗。
这会儿天色已经大亮，已经是辰时。常嬷嬷见自家主子还赤着脚，连忙去内室取鞋：“主子哟，这天儿都凉了，你怎么能赤脚乱走？”
这时，屋外进来一个人，说是思懿院来人了。
喻玉儿猜测是来收喜帕的，没拦着，就叫人进来。
果不然，不一会儿就来了一个穿着十分体面的嬷嬷。
这嬷嬷生的一张容长脸，有些胖。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穿着墨绿的褙子。满头乌发梳得一丝不苟，拿了根翠绿的玉簪簪着。耳间坠着同色的碧玉耳坠，瞧着是一套的头面。身后跟了个小丫头，小丫头手里提着一件食盒。
见了喻玉儿，屈膝行了一礼：“奴婢是思懿院的张妈妈，世子妃这厢有礼。”
自称张妈妈的人先是去内室收了喜帕，而后又招了招手，把那小丫头叫过来。
小丫头笑嘻嘻地将食盒提过来，当着喻玉儿的面打开。
——里面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闻着有些刺鼻。
张妈妈笑道：“昨夜辛苦世子妃了。这是王妃娘娘心善慈爱，体恤世子妃劳累，特地嘱咐后厨煎的补身子的药。王妃惦记着，一大早叫老奴送来。世子妃快趁热喝了。”
喻玉儿顿时一脸受宠若惊，连忙感恩戴德地谢过王妃。
张妈妈听得是喜笑颜开，忙又说了些王妃体恤疼爱晚辈的好听话。将沾了血的元帕收入木匣子中，带着小丫头离开。
她人一走，喻玉儿便收起了笑意：“倒了吧。”
常嬷嬷正感念郡王妃慈爱呢，突然听她这一句，愣住了：“主子？”
喻玉儿对着镜子抹上口脂，“那不是补药，是避子汤。”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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