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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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月隐婆娑，乌鹊乱飞。
营帐外有笑声靠近，周长卿立即警觉地看向门口。
等着一队巡逻的胡人摇摇晃晃路过，他方压低了嗓音问：“无论多远，你都能记住吗？”
喻玉儿单手支着下巴，不是很确定：“差不多吧。”
夜色如水，寒风瑟瑟。哪怕营帐内设了火盆取暖，单薄的油布还是无法抵挡一切，凉意无孔不入。算算时日，差不多是九月下旬。看这天，仿佛随时都会下一场雪。
营帐内，粗木四房长几上油灯灯芯劈啪一声炸响，映照得长几后头垂眸思忖的人眉眼缱绻。
周长卿眼睫微颤，思索片刻：“我们要深入腹地。”
机会难得，错过了，往后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拥有一张北狄草原的舆图。若是他此次当真运道不错，激进赌这一把，或许大楚与北狄蛮族百年的战乱之苦可以终结在他的手中。
他周长卿此生不求盖世功绩，名扬千里。但求为将者守得一方百姓安宁，问心无愧。
喻玉儿打了个哈欠，懒懒点头：“也不是不可。不过世子，我帮你做这件苦差事，有何好处？小女子不过一弱女子，身体孱弱，亦胸无护国护民大志。这北地朔风似刀割，吹在人身上能冷彻骨髓。我喻家世代经商，家财万贯，犯得着与你吃这种苦头？”
孱弱少女斜倚着长几，粗布衣裳也不能遮掩她天生的好颜色。乌黑的瞳仁在灯火下闪动，几分狡黠几分恶趣味。
“你想要什么？”其实周长卿也不懂眼前少女。
当初喻家以雪中送炭之恩，迫使他迎娶眼前之女。他以为喻家跟千万汲汲营营之辈一样，是想借御郡王府的声望暗地里做一本万利的买卖。他是惯常厌恶这等钻营之人。但如今与喻家这姑娘几次交集，又觉得兴许喻家此举有其他难言之隐。喻家与郡王府结秦晋之好后颇为安分守己。
不过时日太短，他也不全信任，冷眼等着喻家原形毕露。然而冷眼瞧了许久，喻家的小动作没等到。反而他屡次被这性情古怪的少女给惊掉下巴。
一个他自小认知里不曾出现过的女子面貌：市侩狡黠、胆魄惊人，心思如流云般变幻莫测，叫人摸不着头脑。
喻玉儿状似思索了下，玩笑似的开口：“一个合心意的相公？”
周长卿皱起眉头。
“怎么？世子不愿吗？”喻玉儿唇角含笑，掰着手指头数起一桩桩一件件，“我虽嫁入郡王府不久，但也为世子提供了些帮助。世子那命悬一线的得力干将，便是小女替世子将其从鬼门关拉回来。如今深入北狄草原，世子也是借的我喻家名头行事，得以被胡人奉为座上宾。”
“你救姜成是不假，但你怎不提你我之所以沦落此地，是因为你被马匪掳了？”周长卿微笑着在她对面跪坐下来，反唇相讥。
喻玉儿啧了一声：“那你不是镇北军么？护卫百姓难道不是你的职责所在？”
“职责所在，确实。”他点点头，八风不动道，“但生而为人，难免会有疏漏。便是我也不能拍着胸脯保证，外敌侵扰时不费一兵一卒，不伤一人一物。”
喻玉儿：“……”
才几日，他口舌何时这般伶俐了？
喻玉儿顿感无趣，碳棒一丢，牵起衣裳下摆便转身要走：“那算了，我一路颠簸，如今记性不好了。”
周长卿伸手拦住她。
喻玉儿看着拦在身前的修长胳膊，扭头面上又带了笑。
“你想要怎样的？说说看。”
虽说已经写了和离书给她，但一日未将和离书拿去官衙盖契，两人就还是夫妻。喻家这跋扈少女让名正言顺的相公去替她寻下一个，总让他感觉心情诡异。
屈指蹭了蹭鼻尖，周长卿衡量片刻做了取舍。若为北狄草原的舆图，也不是不行。
“相公麽，最好是双十年岁，小女不喜年幼的男子，太吵闹且不懂谦让，实在恼人。有官身，出身也不能低，唔，不敢说比之天潢贵胄，至少也要诗书传家。本人气度清绝，性情沉稳，才智过人。若是能有一身好武艺，能庇佑内眷家族，就更好了。”
喻玉儿一条一条列，周长卿端起粗糙的茶水抿了一口，“要求还不少？”
“世子可知等价交换？”
喻玉儿一双眼睛弯成了弯月，乌黑的瞳仁里闪烁着细碎的光：“我是商贾之女。商贾之家的家教便是如此了。任何东西，索要都是要付出同等代价去换的。比起世子想要的北狄草原舆图，我这要求已经是看着镇北军护佑白帝城多年的份上，打骨折的放低要求了。”
说到此，她忽地俯下身，凑到面前皱眉之人的近前笑道：“毕竟……我都瞒着家里长辈，偷偷放过了世子。世子你总得赔我一个大差不差的不是？”
周长卿心口倏地一跳，身体微微向后仰了，拉开两人距离。
喻玉儿也没动，就见他低眉思忖一二，木着一张脸点了头：“可以，我尽全力帮你寻一个合意的。”
喻玉儿看着他，忽地肆意笑了一声。
她点点头：“那便静候世子佳音了。对了，世子你高烧未退。虽说世子年轻力盛，不惧小病小灾。但不想持续高热被烧成傻子，奉劝你早点歇息。”
说罢，喻玉儿起身进了内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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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预感灵验得猝不及防。
昨夜喻玉儿便觉察气温骤降，心里担忧今日会有大雪。掀开帐帘，还真飘起了雪。
朔风鼓吹着帐篷，这不大营地的百来只油白帐篷中仿佛个个撞了只困兽在里头东撞西撞，帐壁上撞出一个又一个的鼓包。火盆点了几个，里头依旧冻得人睁不开眼。
喻玉儿缩在皮毛制成的毯子里瑟瑟发抖，已经顾不上嫌弃这皮毛有股难闻的骚味儿。
周长卿一大早便出去，到如今都没有回来。
喻玉儿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裹着皮子尝试走出营帐。一阵风刮过来，她单薄的身体晃了晃，又默默缩了回去。
不是她不想，实在是天太冷。
不知过了多久，营帐外的天色都黑沉下来。一个胡人大娘端了一盘吃食过来。知喻玉儿不懂胡语，大娘也没说什么。放下吃食便离开了。
喻玉儿艰难地啃了几口干巴的肉干，捧着热水咕噜咕噜灌时，周长卿才携一身风雪从外归来。
不知他白日里去了哪儿，眉眼上都沾了一层霜雪。
他身上已经换了一身，昨日那套黑褐的胡人衣裳藏在里头，外面裹了一层厚厚的动物皮毛。若非一张脸还是那副精致冷锐的模样，当真跟胡人没有两样。背后一把像是自己粗制滥造的弓箭，手里偷了一只不知是羊还是狍子的东西，啪嗒丢到地上。
血腥气瞬间弥漫了帐篷，他摘了毡帽丢到一旁。眉眼上的霜雪被火盆热气氤氲成水，染湿了他的眉眼。他缓步走到床榻边，鸦羽也似的眼睫早已被雪水凝成一缕一缕。
肤色被雪水冻得莹白，一双眼睛漆黑如墨。
“明日启程离开此处，前去下一个营地。”因为喻玉儿露的一手，周长卿临时改了计划。
若想要一个更大的地图，待在一个地方是不能办到的。他们必须要跟着胡人移动，尽可能的踏足更多陌生领地：“大雪阻拦了消息传递，原本约定今日抵达营地的各部落人并未按约抵达。我已经与雅达族长商议妥当，明日他会派人与我们一起离开。”
“你去打猎了？”
“嗯。”
“这是什么？”喻玉儿脚尖指了指血淋淋的东西。
“晚饭。”
“哦。”喻玉儿点点头，抬眸看向走过来的周长卿，盯着他瞧个不停。许久，纤长的眼睫眨动了几下，又发出疑问，“你身上穿得又是什么？”
周长卿在水桶中舀了一瓢水，冲洗了手指。头也不回地淡声道：“晚饭的皮。”
营帐内，只剩下风声。以及木柴燃烧过程中发出的劈啪炸响。
许久，喻玉儿软糯的嗓音提出真挚的意见：“今晚可以请世子你一个人睡外帐吗？”
周长卿：“……”
虽然他知道味道是有些大，但在这冰天雪地的环境，臭也是必须要忍受的。垂眸瞥了眼床榻上娇气得捂着鼻子的人，周长卿权当没听到她的嫌弃，说起了其他：“你之前问的萨满教，我近来打听到一些。”
喻玉儿缓缓坐直了身体。
“这萨满并没有特定的神灵，没有教义，也无相关典籍经注。他们族人都是口口相传，认为万物有灵，火、山川、树木、日月星辰、雷电、云雾、冰雪、风雨都是主宰人间的神灵。甚至是祖先亡灵，也能成为鬼神。鬼神不可触怒，不能违拗。活着的人可以向萨满神祈求福佑……”
周长卿皱了皱眉，两日只够他得到零碎的信息：“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蒙昧无知的规则。”
喻玉儿却没想到才几日他就已经问出这么多，没忍住诧异地瞥了他好几眼。
周长卿垂下眼帘，还是觉得有些猫腻：“你执着打听这些作甚？不要拿虚言搪塞。若不能言明理缘由，接下来的事情太多，我必会适当择轻重。”
话音一落，一阵风吹进营帐，火盆的火苗蹭地翻起，卷起火舌。暖黄的火光映照着周长卿冷清的眉眼，火舌映在了他眼底，不停翻卷。
“唔。”喻玉儿思索了片刻，裹着皮子下了床榻，“你相信信仰的力量吗？”
“嗯？”周长卿侧过脸，火光在他脸颊落下光圈。
“你知道信仰不同，教义相悖，违背信仰教义之人会被视为异端吗？”
喻玉儿嘴角缓缓地勾起来，她走向了周长卿。虽然个头只到他胸口。迎着某人俯视的眼神，喻玉儿皱了下眉头，又退后了几步，抬起下巴道：“世子，你听说过为了信仰而战吗？”
她慢悠悠地又坐回到床榻之上。懒散地踢着两只脚，嘴角弯起了一丝诡异的笑容说：“哎呀，我真的是一个心很脏的人啊……”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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