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偷走的那些年》水蜜桃的天真

3、为难

　　考场里鸦雀无声。
　　本来，这也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程序化的自我介绍。只是申请人没有马上继续，整个人的目光都粘在了许世安身上一般，然后郑重其事地九十度大鞠躬。
　　许世安在这熟悉而陌生的目光笼罩下，有些恍惚是不是自己午睡时做了梦。哪怕光阴荏苒，那个孩子举手投足的音容笑貌在他脑海里都仍然清晰。
　　可他明明消失了那么多年，对他和简宁毫不留情的伤害和背叛，现在怎么敢来到这里，堂而皇之地申请他的博士生？
　　真是艺高人胆大，少爷，我还是小看你了呢。
　　空气静默的有些尴尬。
　　突然，本来还昏昏欲睡的周教授抬了抬眼皮，一边翻看着陆诚的个人资料，一边若有所指地问，“你是江州人，姓陆？”
　　“是的周老师，我叫陆诚。”陆诚恭恭敬敬地回来，言毕目光又回到了许世安身上，而他心心念念的老师则更愿意看着窗外，那花不开鸟不叫树叶哗哗掉的深秋美景。
　　另一旁的余教授好像想起了什么，“你家是江州本地的，又姓陆……那你知道陆千帆吗？”
　　“余老师，国内学法律的人，应该没人不知道陆千帆吧。尤其在江州，吾辈以其为楷模。”陆诚不卑不亢地回答道，“不过我知道的比同龄人早一点，因为他是我爷爷。”

　　年轻的女老师震惊，内部推免果然都是萝卜坑吗，这都开始认亲了？虽不是京城学派嫡系，却是江州大家子弟。
　　不过陆家亲孙子、江东太子党，大老远从江州跑到京城来做什么？

　　有了这样的背景，两位老教授便心知肚明，这学生必定录取。也正因如此，提问不再是那些浮于表面的程序化问题，而是跟陆诚探讨对于一些基本法律问题的思辨，以及他对【法与经济学】这个新兴学科的看法。
　　自陆诚开始回答那一刻起，女老师越来越后悔自己萝卜坑的狭隘认知。世家出身的孩子，或许从小就是在法庭、律所里耳濡目染的，那些年轻老师都拿不准的问题，被眼前这个年轻学生抽丝剥茧娓娓道来，那份从容与自信让两个刁钻的老教授频频点头。
　　不过许世安不一样，他好像走神了，整个灵魂游离在千里之外，多一分也不想给到眼前这个独苗。
　　负责考场录像的女生频频调整设备，看她操作大约是利用职务之便，给陆诚拍了不少大头照。

　　石中楠私底下胳膊轻轻碰了碰明目张胆走神的许世安，“诶，你的学生，你倒是提问啊。”
　　许世安迫于无奈，目光如刀子一般扫在陆诚脸上，让原本自信的候选人一下子低下了头，情不自禁地咬了咬嘴唇，刚要重打精神就迎来了许世安的灵魂发问：“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录取你呢？”
　　“老师我……”陆诚从未想过，隔了这么多年，许世安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如此。
　　“这位同学，本人姓许。”许世安淡淡道。

　　女老师以为许世安是有些不满，这男生也是，那几个不相干的老教授都准确地称呼了姓氏，怎么到了自家亲导师身上，还那么随便的叫老师了呢。
　　在她看来，叫老师，都是对她们这些叫不上名字的小跑腿儿。

　　“陆诚同学，你申请的就是这位许老师的博士生呀。”女老师小声地提醒着。

　　可就这样一句，几乎逼出了陆诚的眼泪。
　　他当然知道他姓许，也知道他是曾经有机会跟他爸同庭抗辩的许律师，更知道他是江东大学里曾经风光无限的许老师……
　　可是……可是他也是他的老师啊！
　　会亲手给他做西红柿鸡蛋面的老师，会在他生病时不眠不休照顾的老师，也会在他犯错时拿他当亲儿子一样教训……
　　可现在，老师连这个亲密的称呼都要收回，往后他只能像其他许许多多的普通学生一样，陌生而疏离地叫一句，许老师。

　　“许老师……我，我特别想成为您的学生。”陆诚与之前的从容自信不同，面对许世安的他，更像是个犯错误的小学生。
　　“你想成为我的学生是你的事儿，我的问题是——我凭什么愿意接受你，在此时此刻，以及从此以后成为我的学生？”许世安的注意力这会儿全部集中在了陆诚身上，这个问题他十分想要个明确答案。
　　“……许老师，我……”陆诚有千言万语哽在心里，只是不能在这些人面前讲出来。
　　“你是结巴吗？那不适合学这个专业。如果你是在对法律感兴趣的话，出门右转胡杨老师的法律教育学了解一下。”许世安毫不留情地想把这人轰出去。
　　在场的老师都被“结巴”两个字吓了一跳，这可是全程录像的考试现场，攻击对象是在江州有威望颇高的陆家子弟，许世安果然是根木头，这样的机会别人都是削尖了脑袋要巴结，可他却毫无顾忌地说人家结巴。
　　“不是的老师……许老师，对不起。”陆诚又是一个九十度大鞠躬。“请求您，给我一个机会。”
　　石中楠咳嗽了一下，他本以为这场面试就是走个形式啊，候选人有一个，名额有五个，许世安好不容易才等到了这个重新招生的机会，而这个学生则是一门心思只想投入许世安门下，就算是牵线搭桥也做不到这么严丝合缝，更何况这种主动送上门来的关系户。
　　“那个许老师啊，你看这是陆诚同学近几年的科研成果，还是非常不错的，而且他对国外的法律现状也都非常熟悉，对了还有，跟你一样，都是还有个经济学的双学位。”石中楠受人之托，继续点醒这个榆木脑袋，“陆诚同学我之前也了解过一些，他对咱们学校一直很关注，尤其是对你，在论文里多次引用你的主要观点，好好培养，肯定能给你们师门开个好头。”
　　开个好头？不把我师门拆了我就谢谢他了少爷。
　　当然，许世安再混，也不会不给院长面子。倒不是因为这个行政职务对他来说有多大压力，而是，这老头认识他爸。跟他老人家硬扛，后果很严重。

　　“呵，还行吧。”许世安随便翻翻，对于陆诚的学习能力他从不怀疑。“好，那我问下一个问题，我这个人脾气不好，对学生也没多少耐心，更没办法按照教师手册做到‘尊重每个学生的个性化发展’，跟我读博士以后说话办事就都要照我的规矩……”
　　石中楠感觉血压在飙升，脚底下碰了碰许世安，小声道，“许老师，我们面试是全程录像的，你注意下措辞！我们可是正规学校，绝对不允许老师以任何形式伤害学生的身心利益……”
　　“而且有件事情我有必要再次提醒你——我曾因为对学生实施体罚而被学校处罚禁止招生，并且直到现在我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许世安不顾石中楠的暗中提醒，目光直逼陆诚的灵魂深处，“师德这玩意儿我可能也有，但是不多。”
　　在场的学生和年轻老师全体震惊，这么斯文儒雅的许老师，怎么可能对学生动手、甚至严重到因为体罚而被处理？几位资历年长的对此早有耳闻，更有些人知道些内幕，也不奇怪部队里混不吝走一圈的大小伙子，年轻气盛时难免有点暴脾气。
　　“许世安！”石中楠攥紧了口袋里的手机，今天，他必须给老领导打电话汇报一下工作！尤其是年轻人的思想作风问题，必须重点整顿！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的要求就是我的标准。”陆诚在那一刻褪去了世俗历练的圆滑，思绪跌回了那一年的光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那个学生不懂您的苦心，是他的损失，配不上您的悉心教导。”
　　两位老教授听到这样的回答都心有感触，现在的年轻孩子都很叛逆，自我意识极强，就算是面试时候做做样子，这样卑微的话语也很少听到了，心下不禁有些羡慕许世安。

　　尽管陆诚的回答恭敬到虔诚，可依然不能让许世安下定决心。在石中楠的震慑之下，终于开始了与学生的正常提问和交流：“我今年刚开始招生，青椒嘛，人少活多，也没什么像样的课题，活多钱少。”
　　“我不在乎那些的许老师，只要您愿意收下我，别的……真的都没有关系。”陆诚有千言万语想跟许世安说，可他知道，许世安一定不愿意让别人知道那些过往。
　　“许老师，这次，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陆诚鼓起了全部勇气，终于敢正视许世安的眼睛，再一次恳求道，“许老师，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做您的学生吧。”
　　许世安可能有过一瞬间的犹豫，可马上又回到了残酷的现实之中，他在陆诚忐忑不安的期盼、石院长胜券在握的等待和其他老师的些许羡慕中深吸了口气，突然就泄气道，“算了吧，今年我不想招生了。”
　　“许老师，求求您，给我个机会……”陆诚虽然一直都是小心翼翼，但也没料到这样的情况也不能达成心愿，一时间被乱了阵脚。“老师……老师您相信我一次……”
　　“你出去吧，不要逗留，注意考试纪律。”许世安说得不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