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藤》超临界流体

6、公主殿下

　　“你听说了吗？那个全科全优的天才少女。”
　　“是三年级那位公主殿下么？啊我听说了，即使是在一班也相当优秀呢！”
　　“是鹭岛家的公主殿下吧？啊真羡慕鹭岛家，有这样优秀的后代的话，家势也就越发稳固了呢。”
　　“鹭岛？不是啊，她不姓鹭岛啊。”
　　“是养女吧，我听说。”
　　“不是哦，她不是鹭岛家的人，只是一个平民呢。听说还是偏远区域的平民呢！”
　　“不是平民吧，平民怎么能被称作公主殿下呢。”
　　“当然是因为她有一头公主殿下一样的长发啊。”陌生的声音插入女孩子们的午后对话，树下聚集的四人发出惊讶的轻呼，瑟缩着站到一起，目光逡巡着搜索发声的人。
　　“在这里哦~”那声音再次响起，头顶的树叶间好似有鸟雀惊飞，窸窣的声响里刷的落下来一张倒吊的脸，双手扒拉着眼角做着鬼脸：“略略略！”
　　“啊——”女生们惊声尖叫着一哄而散。
　　“啊，这么不经吓嘛。”倒吊的人脸咂了咂嘴，没趣的倒翻落地，鲜红的袴脚划出半边圆圆的残影。
　　“啊，真由纪要是听见了又要伤心了，什么鹭岛家的公主殿下，学校里不是只有一位鹭岛家的公主么。”少女拍了拍衣袖上的树叶，伸着懒腰慢悠悠晃出了角落，嘴里念念叨叨着“柳风又自己跑掉了啊”“明明是自己的工作就不要拜托别人啊岂可修”“真由纪又跑哪里去了”之类一长串毫无营养的废话。
　　“哦，神川前辈你在这里！”才出拐角的少女迎面撞见了高瘦的少年，少年眼见就要撞到一起，脚下一个急停，身形晃悠了两下扶墙停住，拍着胸口喘气。
　　“是小森啊，什么事？”被叫做神川的少女瞥他一眼，一步不停的从他面前跨过，“你最好带来了柳风或者真由纪的消息，不然就立刻闭嘴给我滚回去继续找。”
　　“这次是前辈您的事情。”小森探着头暗暗觑探着神川的表情，小心翼翼的说：“今天要来给三年级教习鬼道的席官，确认了是十三番队的……神川五席了。”
　　“我哥？动作这么快？”神川一怔，回头扫视小森：“你确定？”
　　“确定确定！已经发出通告了，不会有错的。前辈应该是午觉睡得……”
　　“你那只眼睛看见我睡午觉了！明明一直在满校园的搜寻柳风那个死女人的踪迹一刻都没有闲过！”神川扭头揪起小森的耳朵叫骂，训人的动作异常熟练顺遂。
　　“神川前辈轻点轻点……啊对了，说到柳风殿下的话，我听说她被校长喊去校长室了。”
　　“被校长喊去了？”神川一怔，一边咕噜着“怪不得找不到人”一边松开揪住小森的手指，转头走了两步又猛地一个旋身一脚踹到小森还没站直的小腿上，咧着嘴骂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还有什么叫‘柳风殿下’？我说你们都太把那个死女人当回事了吧蠢材！”
　　小森哀哀嚎叫着捂住耳朵，一瘸一拐的跟在暴走神川身后，委屈的撇嘴，小声叨叨，“你明明是你自己给人家取的外号……你不能因为人家过于优秀抢了你的风头就心里不平衡吧。”
　　“你他妈才心里不平衡了。”神川没好气的翻着白眼，哼哼着没有再说话。
　　杨柳风那个女人……神川眯起眼，回想狩虚教习中那个果决飘逸的身影。
　　她那个人，过于优秀了。当一个人优秀得超出了天才的范畴，那便会显得有些违和。
　　杨柳风，便总能给人这样的违和感。

　　杨柳风同学，以你的实力，完全可以跳级学习，提前毕业的，你有这样的想法吗？
　　如果你是顾及鹭岛家的关系的话，可以由老朽出面向鹭岛大人说明情况。
　　实不相瞒，由于你的成绩相当优异，已经引起了护庭十三番的注意，番队方面也希望你可以早日毕业加入工作。
　　啊你不需要现在回复，要慎重思考这是当然的。恰好今天下午有十三番队的五席大人要来指点教习，你可以先接触一下真正的死神是什么样子的。
　　……
　　柳风恭谨的行礼告退，一出校长室便看见站在门口的真由纪。
　　“果然又是跳级的事情吧。”有着褐色大眼睛的娃娃脸小姑娘背着手倚靠在墙角，足尖在地板上磨蹭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柳风这么厉害……毕竟柳风是个天才嘛。明明是流魂街出身，却比所有贵族都更优秀。”
　　“啊，真是令人嫉妒啊。”
　　小姑娘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着沉默的柳风，一字一句的说：“所以，柳风你跳级吧。”
　　“嗯？”柳风一怔，面色未能从淡淡的忧郁调整过来，瞪大着眼睛一时就僵持住了。
　　“父亲大人那边我去说就行了，你跳级吧。”真由纪从墙边站直身子，跨步停在柳风面前双手搭住她的肩膀，眸光灼灼，“既然柳风这么优秀，那你就去做天才应该做的事情，不要因为我这样的废材绊住了脚步。”
　　“真由纪……”柳风沉默半晌，摇着头轻笑，“不是这样的，或许我的成绩在现在看来还不错，但这只不过是因为真正的天才们都没有进入真央……现在整个学校里最大的贵族不过是神川家的公主殿下，是一位相当锋利的前辈。但即使是神川殿下，与古老的最高级贵族的殿下们相比，怕是也相形见绌。”
　　她说着又歪头笑起来，弯弯的眉眼好似春水浮光，“所以不是我是天才，只不过是真正的天才并没有出现，平白让我占了这样的名头。可真是惭愧的很。”
　　真由纪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被柳风拉住手臂一溜往楼下跑去，嘴里念叨着“啊今天有十三番队的五席大人来教习呢，真由纪你想不想见见席官大人？我偷偷的把你带进校场吧，你放心不会被发现的。”
　　不是的。
　　真由纪垂下眼眸，目光紧跟着柳风奔跑的脚步。
　　这与哪个贵族没有关系，与谁家的天才没有关系，与她说的一切都没有关系。她明明知道的。

　　“桃山……嗯好，全员都到齐了。”鬼道老师合上花名册，瞥了一眼扒拉着柳风衣袖的真由纪，看见柳风挂着温柔如水的微笑歪着头卖乖，纵容的叹了口气，“想必大家都已经接到了通知，今天下午的鬼道课将由十三番队的五席，神川大人为大家进行现场指导。大家都要稳定发挥，给席官大人留下一个好印象，听见没有？”
　　“了解！”铿锵有力的回答相当精神，就是有点震耳朵。柳风微微的瑟缩了一下脖子，侧头看着激动的小脸通红差点把她衣服扒开的真由纪，小声提醒：“你轻一点，我袖子要被你扒掉了。”
　　“啊，好的好的。”真由纪闪电般缩回手，改扯住自己的袖子来回磨蹭，眼巴巴的盯着校场入口，一眨不眨。
　　“那么，神川大人。”鬼道老师向门口微微躬身，身后黑衣佩刀的男人缓缓走进校场。
　　“十三番队五席，神川久远。”男人在校场中央站定，目光环视一周，点头微笑：“大人什么就不用叫了，今天你们可以喊我神川老师。”
　　真由纪又激动的拽紧了柳风的衣袖，紧贴着手臂的身子微微颤抖，场合严肃寂静导致她不得不紧闭着嘴生怕发出一丝声音。
　　今天这衣服是没法穿整齐了。柳风轻叹一声，抬手拍了拍真由纪的手背，示意她放松一点。
　　说起来，他叫神川久远的话……是神川前辈的哥哥吧。
　　想到那个一言不合就把人吊起来公开处刑的暴躁少女，柳风抽了抽嘴角，为什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好的，那么……嗯，就先检查一下各位的鬼道基础吧。各位是按成绩列队的吗？不是啊……不不没必要，这样也可以……”神川开始安排预热，由于柳风今天偷偷带了真由纪，便坐到了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但一班人不算多，即使是最后一排，也不过是第五排上，前面第一列队的已经出列做好了准备，轮到第五排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
　　“怎么办。”真由纪扯住柳风的袖子，紧张的把头凑过去，“我不知道会一个一个考察……神川老师会发现的。”
　　“没关系，只不过是指点而已，而且神川老师又没有花名册，不会知道多了一个人的。”第三排已经起身准备了，柳风跟着往前挪了一截坐好。
　　“可是……可是柳风。”真由纪急得快哭了出来，“你没发现吗，刚刚好五排。”
　　柳风一怔，左右看了一下，果然靶位与位置一一对应，刚刚好五排，就多出了真由纪一个人。
　　那多出来的那一个人，只能往后推一轮了。
　　公开处刑。柳风又想起这个词，果然自己是与神川家犯冲吧，遇见神川家的人都没有好事。
　　第四排就位，第五排预备。柳风当机立断把真由纪按到位置上，自己往后退了一排。真由纪瞪着眼睛回头望她，柳风给她比了个加油的姿势。
　　真由纪的鬼道还算不错，一班这些贵族精英总是死板的按照家世和能力自动排队，所以她混在最后一排的最末端，倒是也不至于差到引人注目。
　　第五排全体安全过关，真由纪抽着气深呼吸的声音柳风都听得清清楚楚。换完了气她回头看了一眼柳风，还回一个加油的姿势。
　　柳风对她笑得眯眯眼，整理了一下衣袖起身上前，对准靶子手臂都抬起来了，突然听见神川开了口，“啊，最后一位同学了吗？”
　　柳风放下手臂对神川垂头行礼，半束的长发滑过肩头，长长的垂落到地上。“是的，我是最后一个。”
　　“很漂亮的头发。”神川顿了顿，笑起来，“你就是那位全科全优的杨柳风吧？”
　　身后坐回队列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柳风暗自叹气，老实的回答：“是的，我就是杨柳风。”
　　“我听永远提过你，她说你是个天才。”神川仿佛没听见同学的议论声，笑眯眯的继续捧着柳风逗。
　　所以说我果然是与神川家命里犯冲，确认了。
　　柳风低着头干笑两声，敷衍的说些“过誉了”之类的场面话。
　　“哪里哪里，杨同学不要谦虚……啊你的名字挺不好念的，我可以叫你柳风吗？”
　　明明柳风比杨更难念不是吗。柳风眉心抽搐，“神川老师您觉得方便就好。”
　　“呵呵……那柳风同学，既然你是天才的话，咏唱破弃应该能做到吧？”神川挑眉，看着抬起头的柳风，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那咏唱破弃的白雷，有问题吗？”
　　柳风微微皱眉，看了一眼鬼道老师，在老师准许的点头后，转身抬臂，指尖微点：“破道之四——白雷。”
　　一道雷火从指尖窜出，几不可见的速度在靶心留下小小一个圆孔，迅疾无声。
　　“很不错。”神川点头，继续开口：“依然是咏唱破弃，伏火。”
　　“破道之十二——伏火。”
　　“继续，赤火炮。”
　　“破道之三十一——赤火炮。”
　　“苍火坠。”
　　“破道之三十三——苍火坠。”
　　“双莲苍火坠。”
　　“破道……”柳风再换了一个靶位，开口到一半陡然惊觉，猛地回头看向神川，目光仅对视了一瞬，柳风垂下眼眸，缓缓开口：“对不起，我们还没有学到这样高级的鬼道。”
　　“哦，是这样啊。”神川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一旁的鬼道老师，“如果我没记错教纲的话，苍火坠也是四年级的教程吧。看柳风同学如此熟练，我还以为今年的进度比往年快了许多。”
　　柳风皱眉，张了张嘴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全场寂静，往日自诩天之骄子的贵族少年们紧紧闭上嘴巴，在超出常理的实力和诡谲的氛围里保持沉默。
　　“啊，你不用太过紧张。”场面并没有僵持太久，神川拍拍手掌率先开口，“天才总会有些与众不同，这我还是知道的。不过以柳风同学现在的能力，倒是没有必要继续在三年级蹉跎光阴了呢，你说……是吧？”
　　难不成他是来当说客的嘛？柳风皱着眉抿起嘴角，思索一瞬后开口：“多谢神川大人的关心，但现在还是授课时间，请不要为了我耽搁大家的学习。”
　　“诶呀，柳风同学提醒我了。”神川动作夸张的拍了拍额头，转身走向端坐的学生们，抬起手开始点人，“这位同学，还有这位，这位……你们出列一下，来大家看看他们的演示……”
　　柳风舒了口气，从边缘慢慢绕回最后一排，坐回真由纪身边。
　　趁着大家都被前面的演示吸引过去，真由纪悄悄拉起柳风往后退到后门，指着神川问：“那就是永远姐的哥哥吧？”
　　“啊，十三番队的席官，又姓神川的话，应该是了吧。”柳风叹了口气，“兄妹真是一个样。”
　　“那个……柳风啊，”真由纪抿了抿嘴，有些犹豫的开口：“其实前两天永远姐来找过我，关于你跳级的事情……”
　　“神川前辈？”柳风有些意外，她最近不是都在忙着准备毕业的事情么，让她顺便帮点忙都爱搭不理的，怎么有空关心起她跳级的事情来了。
　　“对，她跟我说，以你现在的成绩，毕业进入护庭十三番是必然的事情，按照当时的约定也并没有限制你跳级提前毕业，所以……”
　　柳风听着皱眉，这情况越发不对劲了。她即使是跳级，也是跳去五年级，与神川没有关系才对，神川为什么非要在这六年级毕业的当头催促她跳级？
　　“柳风，其实我也觉得你应该听校长的安排。”真由纪顿了顿仿佛提起了莫大的勇气似的抬头直视她的眼睛，“你毕竟是流魂街出身，再优秀的成绩也只不过是个平民，有你在一班一日，就压着贵族们一日，你就是各大贵族眼里的尖刺。比起长久的压制折磨，让你越级学习提前毕业，反而是贵族们一致的希望。”
　　“况且教务老师也提过几次，现在连护庭十三番和校长都对你作出了邀请，你若是继续推辞，便是扫了校长和护庭十三番的脸面。”
　　“柳风，到时怕是鹭岛家也保你不全。”
　　再优秀的天才，也终究是个平民，上位者若当真计较起来，你只会成为别人的累赘。
　　总有些时候，你以为能做到最好的选择，反而会招来他人的难处。这些道理她是真的不知道吗？柳风垂下眼眸——只不过是不去想而已。
　　明明离开银的时候那样义无反顾，为什么对真由纪就这样纠缠不休呢。
　　挑开了也好，不必做到相看两厌的程度，就好似她是一株攀援的菟丝子，一定要依靠着谁才能活下去似的。
　　“嗯，我知道了。”她抬眼微笑，眉眼舒展春水微澜。
　　失控的苍火坠在校场前炸开，激烈的乱流纠缠着柳风长长的发丝，仿若一张铺天的巨网。
　　真由纪有一瞬的心悸，有什么东西在阴影下潜伏生长，跃跃欲试着扑向世界。
　　她突然有一种，退步抽身的莫名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