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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瓜州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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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听到这个声音,吓了一大跳,看其他人却是一副浑若不闻的样子。原来说话之人以内力直接将声音逼入她耳内,她虽听得分明,旁人却丝毫没有觉察。
她回过头,就看到段天仇已来到了树下,一面还在懒洋洋地打着哈欠,看起来似乎刚刚睡醒。
仿佛一道霹雳照彻了夜空,西西心中蓦地一片雪亮,失声叫道:“是你……”
这两个字刚出口,她的嘴已经被一只手牢牢捂住,接着整个人便被段天仇拖入树林中。
一直到了僻静无人处,他们才停了下来。
西西这次居然很难得地没有说话。
她在等他先开口。
她知道,两个人若是同时闷不做声,过不了多久,总有一个人会沉不住气,率先打破这种令人难堪的沉默。
可惜段天仇似乎比她还要沉得住气。这种时候,他竟然还在树下好整以暇地捡着松果,再把里面的松仁一颗一颗挖出来,摆在自己掌心。
昨夜雷雨过后,这片松树林中遍地落满了松果。没多大功夫,松仁在他掌心里已经堆得像座小山那么高,散发出诱人的清香。
西西终于忍不住先开口了:“你又不是松鼠,怎么这么喜欢吃松仁?”
段天仇连头也没有抬起来,答道:“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松仁是给我吃的?”
西西说不出话了。隔了半晌,才道:“那……那是给谁?”
段天仇向她看了一眼,道:“‘紫电青霜’虽然极是神骏,这一夜几百里路奔波下来,却也早已累得腿肚子打颤。若不好好犒劳一下,它心里定要怪我施虐于它了。”
西西脱口道:“但你又怎么知道,它喜欢吃松仁?”
段天仇苦笑着,道:“昨天夜里在路上遇见一群母马,它正眼也没朝它们看上一眼;但一看到这里的松果,它却好似连路也走不动了。”
西西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勉强忍住笑意,绷着脸道:“你要我做的那三件事,第一件是什么?现在你总可以说出来了?”
段天仇一笑,道:“想不到你竟然比我还性急?”
他作势思索片刻,接道:“第一件事么,便是……”
说到这里,一双眼睛上上下下直打量西西,仿佛她是个长着三头六臂的怪物。
西西的脸突然有些红了。
她想起戏文之中,男子若给女子帮了大忙,接下来就该让那女子以身相许了。
眼前这个人莫不会……?
若是他果真漫天要价时,自己又该如何应付?
她的心开始狂跳起来,扑通扑通的,像是住进了一只兔子。
只听段天仇慢悠悠说道:“戏文之中,男子若给女子帮了大忙,接下来就该让那女子以身相许了……”
西西只觉得全身血液一下子冲上脑袋,心脏也几乎要从腔子里跳了出来。
段天仇却话锋一转,接道:“然而段某岂是那种趁人之危的小人?施恩而图报,与行贿又有什么区别?”
西西吁了口长气,格格笑道:“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你,你要是再这样唠叨个没完,说不定我就要耍赖不认账了。”
段天仇果然马上停止了唠叨,正色道:“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我去什么地方,你须得跟着我去什么地方。”
西西惊讶道:“就这么简单?”
段天仇道:“你觉得很简单?”
西西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道:“想不到你的心肠倒还不坏,原先我还以为,你要我做的一定是上刀山、下油锅这类苦差事……”
段天仇也在笑着,笑容看起来却似有点奇怪:“等你去了我们要去的地方,你就会发现,刀山和油锅简直像是人间的天堂了。”
西西怔住了,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段天仇目注远方,一字一字道:“瓜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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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州城东连嘉峪,西接敦煌,南靠祁连,北望大漠,自秦汉以来便是河西走廊上东进西出的必经之路,同时也是古丝绸之路上的商贾重镇。
城门外,一队队骆驼和毛驴驮载着圆滚滚的口袋,随着风尘仆仆的商队,络绎不绝地涌进城中。它们背上形形色色的货物里,不仅有蜀中清茶、洛下黄醅、两浙布帛、岭南珠玉,更有来自遥远西域的核桃、石榴、香料、犀角、葡萄酒……
城门内,熙熙攘攘的人群塞满了道路,路旁遍布各色吃食,诸如水晶脍、爊团鱼、煎白肠、糖叶子、新藕、紫菱、碧芡、金桃……
至于数量最多的,还要数卖蜜瓜的。
六七月间,正是蜜瓜成熟的季节,街边瓜摊上摞满了蜜瓜,夕阳下看去,有如一座座纯金打造的小塔。
这里的蜜瓜号称“黄金蜜”,皮色黄亮似金,瓜瓤碧翠如玉。古人有诗赞曰:“冰泉浸绿玉,霸刀破黄金;凉冷消晚暑,清甘洗渴心”,其甘甜诱人可见一斑。
西西手捧一大块蜜瓜,一路行来,瓜瓤早已被她啃去十之七八。她嘴里一刻也闲不住,一面嚼着瓜肉,一面还在含糊不清地讲解着:
“‘瓜州城’之所以叫‘瓜州城’,主要就是得力于这里的蜜瓜。传说当年周穆王西巡,西王母在仙宫内设瓜宴款待。一名仙子途径瓜州上方时,不留神滑了一跤,手里捧着的蜜瓜从天上撒落下来,从此便在这里生根播种,安家落户……”
段天仇微微一笑,道:“你却不知道,当日从天上掉下来的,并非只有你手中的仙瓜。”
西西好奇道:“哦?还有什么?”
段天仇斜觑远处,含笑道:“还有一位落入凡尘的仙人。”
西西顺着他目光看去,便看到街角高墙边有棵蓊蓊郁郁的大樟树,倚树挂着一幡一人多高的硕大招牌,正中五个斗大汉隶,写着“神算吕半仙”。旁边另有两列小字,写着“机无须隐,彼时转圜无难事;数不必定,此地回天有神人”。
树下长桌后头,坐着一位身穿破道袍的老先生,一双眸子黯淡无光,竟是个不折不扣的瞎子。
看这模样,此处必是个算命摊子,老瞎子当是那自称半仙的算命先生了。
其时集市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唯独算命摊子前冷冷清清,一个客人都没有。那瞎子吕半仙大约半日来尚未开张,身子斜倚树干,嘴半张着,上下眼皮直打架,看起来已清闲得快要睡着了。
西西心中一动,附在段天仇耳旁低声说了几句话,二人便朝算命摊子走去。
到了摊子前,还未说话,那打着瞌睡的瞎子吕半仙竟然先开口了:
“客官路经此地,可需要老朽替您推推造命么?”
段天仇笑道:“不瞒先生,在下今日乃是受一位朋友所托,为其算命而来。只是初来乍到瓜州,不知此地算命有什么讲究没有?”
吕半仙懒洋洋地坐正了身子,伸出两根手指道:“有,有两点讲究。”
段天仇道:“哪两点?”
吕半仙不紧不慢地道:“第一,卦银十两,先交银,后算命。第二,老朽算命,既不问人八字,更不摸人骨相,仅只替人测字。一人一字,可知一生;铁口直断,保无一失。客官可有兴致试上一试?”
段天仇一笑,随手往长桌上抛了一锭银子,道:“可以开始了。”
吕半仙摸索着接过银子,放在掌心掂了几下,立时换上了一副笑脸:“不是老朽夸口,若算得不对时,不但卦银全数退还,老朽还要加倍地赔偿客官哩……”
他将银子往怀里一塞,问道:“敢问客官的朋友想要测什么字?”
段天仇转头看去,见西西朝手中蜜瓜指了指,心下会意,含笑道:“在下的朋友要测的,正是‘瓜州城’的‘瓜’字。”
吕半仙哦了一声,两只神采全无的瞎眼直视着前方,徐徐道:“客官这位朋友,想来是一位妙龄少女罢?”
西西惊讶得差点跳起来,忍不住叫出声来:“这可奇了!先生如何知道的?”
吕半仙淡淡道:“姑娘不必惊怪。这‘瓜’字拆开来乃是二个‘八’字,若非二八年华的丽质佳人,又是何人?”
听他不露痕迹的恭维,西西心中大乐,嘻嘻笑道:“对极,对极……还请先生再说。”
吕半仙慢慢摇晃着脑袋,道:“此时姑娘身旁站着个男子,‘瓜’旁加‘子’,那是个‘孤’字。若老朽所料不错,姑娘应当父母双亡,自幼孤苦伶仃,委实可怜,可叹啊!”
他像唱戏似的重重叹了口气,接着道:“‘瓜’字去掉顶盖,又为‘公’字。姑娘虽然幼失怙恃,却幸得一位年长男子抚养成人。这年长男子,大约不是姑娘的恩公,也是姑娘的师尊一辈了。”
西西睁大了眼睛,连连点头道:“先生功力不凡,这回又让您说中啦。”
吕半仙面露得色,笑着接道:“这还不算完。‘瓜’字分去一笔,便成‘爪’字。姑娘是女子,‘爪’加‘女’为‘妥’字。如此看来,姑娘命中必然还须经历一次分离,此后方能得以安宁……”
西西心中暗暗纳罕,喃喃自语道:“一次分离……那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师父这次下山就不再回来了么?”
她胡乱寻思着,一面捅了捅段天仇,道:“小段,不如你也测测?看看你的命运比起我的来,是好一些还是差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