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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冥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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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一大早章家就来了人,送来了冥婚彩礼,章家是城中富商,彩礼自是丰厚,鹅笼酒海、龙凤喜饼,还有十几箱纸糊的衣物首饰等冥器,长龙般浩浩抬进了于家的门。
章家老爷也亲自登门,算是诚意十足。
按冥婚的习俗,死者若有年幼的平辈,需参与陪同。于苑苑是于家独女,没有弟弟妹妹,章家倒是有个小女,便跟了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商女拢了拢头发,向孟往道。
“乌衣任城隍官近千年了,此行必是筹谋已久,执念已深。虽说你官阶高,可惜人生地不熟,处境被动,人家啊,说不定还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呢。”
“是啊。”孟往看着院中来往的仆从,拢在宽大衣袖中的手掐着诀,像在细数着倒流的时间,“谁能想到百姓崇仰无比的保护者,竟会背叛他们呢。”
不多时,似乎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于文卿将剩下的事交给管事,匆匆离府了。
城中大事,想瞒也瞒不住,不一会儿便传遍了。
原来是百姓们今日供奉城隍爷时,那城隍像竟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眼里流出了汩汩血泪,兼有呜咽之声,令人悚然。
光天化日之下,出现这等灵异怪事,惊得人们从庙中落荒而逃。
“你做的?”月余川道,仍是一幅笑意盈盈的样子。他虽然是询问的语气,却显出几分笃定来。
孟往也不回答,转而义正词严道:“城中出了这样的诡异之事,身为道者,不可不出手相助。”
所以这算是在给点小“礼物”呢,还是在给自己制造机会?
于是打着“主持公道”的旗号,孟往翩翩然又到了城隍庙。
此刻庙中只有于文卿及其属官,孟往径直走到他们面前,行了一礼,道:
“诸位大人,在下自幼研习道法,前些日子云游至晔城,有幸助木城主一臂之力。在下颇通些灵异之说,有个说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众人面面相觑,被孟往的突如其来搞得莫名其妙,不过事态诡异,有个说法自然是好。
况且前些日子晔城所出的灵异之事众人也都有所耳闻,如今知孟往就是助木弘解决问题的道人,自然是多了几分信服。
于文卿:“孟公子有何说法,不妨直说。”
“城隍乃一方水土的守护者,这城隍像便是城隍爷的依托,如今出了这样的血泪呜咽之事,恐怕是厄运凶险之兆,有所警示。”
于文卿蹙眉沉思,倒是一旁的刘员外急道:“有何警示?”
孟往:“城隍爷生前必是这一带区域的恩人,在下云游至此,不懂本土之事,敢问万墁城及其周边历史上可有什么能人解救百姓于水火?”
闻言众人也仔细思索起来,“这些都是民间传说,代代相传下来。传说咱们这儿出过好几位上古长老,庇护百姓免受鬼族侵扰。”
孟往摇头:“太久远了,不作数的。”
“那稍微近点的,传说五千年前王朝更替之时,武士林安以浑身血肉化作万箭齐发,使得此处无敌寇敢近,如今被敬为‘兵帅’。”
“两千年前有治水能人赵子檀,率领百姓疏导引流,对抗洪涝,在战胜百年大水之时化作水神,赤霞满天,异香萦绕三日不散。”
“还有大约一千年前……”
孟往心中一番计较,按照乌衣的年岁算了算,打断道:
“在下掐指一算,凭此处城隍之灵,衍测得诸位所说水神赵子檀最为相近,必是死后任城隍继续守卫此地。可血泪不止乃冤屈之意,呜咽之声乃悲鸣之凶,这位城隍爷啊,恐怕是背弃世人了。”
孟往顿了顿,以便让众人理解他不可思议的言论,才继续道:“这位城隍爷主水,镇压了两千年前的稀世水祸,既然他背离人间,怕是当年水患将要重来。”
于文卿怔愣,众人闻言亦是不知该信不该信。信吧,又显得太过不切实际,不信吧,又唯恐孟往一语成谶。
深深看了孟往一眼,于文卿道:“传令,暂且封锁城隍庙,任何人不得出入。”
又道:“孟公子所言之事,事关重大,且待我等商讨之后再做决定。”说罢便领着一众属官打道回府。
孟往亦是举步离开,却微微慢了他们一步,回眸看了一眼仍旧高坐正殿的城隍像,慈悲的面庞挂着血泪,汩汩不竭。
他们遥遥相对,孟往嗤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残忍的兴味,转身离去,像是一种莫大的挑衅。
来做个选择吧,乌衣。
***
保持沉默的月余川似乎有几分摸清了孟往的计策,为了印证自己心中的猜想,问:“你方才所说,都是真的?”
孟往嗤笑,对月余川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行为表示不屑,反问道:“这是你们天庭的水祸,你却来问我是不是真的?”
月余川哽住了。
天庭确实生了祸事,古有女娲补天,可谁知近来天倾一眼,正对万墁,天水泄落,众仙重炼五彩石补天。
无奈天水即将降下人间,在补全这一角天眼之前,万墁城却要遭受天水倾泻的祸害。
这事原本只有天庭中人知晓,但为了减轻万墁百姓所要经受的苦难,天庭元帝才告知了冥王,希望鬼界能出手相助。
可冥府中知晓这件事的人不多,孟往竟然也知道,月余川暗想,看来孟往在冥府的地位确实崇高。
“但你骗了乌衣,不是吗?”
谎称这将至的水祸是由乌衣背叛而引起。待这场洪水起,百姓罹难,乌衣自己又该作何感想?
他会不会为此愧疚不已,亦或是认为无关紧要?
曾经因治水而化身保护者的乌衣,如今却要因为背叛而遭致百姓再陷水祸,这是不是也算一种挣扎着的惩罚?
“骗的就是他。”
***
商女和小童没有随二人前往城隍庙,二人回到城主府的时候,便见着了商女被一约莫十二三岁的娇俏小姑娘缠住的景象。
“姐姐!你真好看!”
“姐姐,敢问芳龄几何?可有婚嫁?”
若不是因为她还是个小姑娘,这话听起来甚是唐突。
闻言月余川禁不住笑出了声,道:“连小姑娘都能招惹,商女姑娘本事不小。”
章季秋环住商女的手臂,望向面前两位俊美男子,疑惑道:“姐姐,他们是你什么人,是相公吗?”
众人:“……”
他们,是相公吗?这是几个意思?
商女无奈,直言道:“小姑娘,姐姐已经嫁过人了,他不在这儿。”
谁知章季秋花容失色,呜呜道:“本还想着姐姐尚未婚嫁,我有个表哥一表人才,和姐姐甚是相配,姐姐嫁过去就能当我表嫂子,谁知姐姐竟已名花有主……”
倒也是个率真可爱的小姑娘,年纪尚轻就打起了当红娘的心思。
当不了表嫂子就算了吧,还能当个好姐妹,章季秋飞快收拾好心情,道:“我是章家的小女儿章季秋,我大哥婚丧之期将近,我是随爹爹来向于家送聘礼的。”
众人了然,许是说起了于章两家婚丧之事,众人各有所思,气氛突然沉闷下来。
“…本来于姐姐跟大哥情投意合,也快要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她眼中闪过悲戚,声音也低落了。
不想扰了众人心情,她强撑起精神,笑了笑,眼里还含着泪光:“不过我也有个青梅竹马的哥哥,他待我极好的,会教我放风筝,会给我做竹蜻蜓,等我长大就可以嫁给他啦!”
“这个送给你吧,”月余川不知从哪得来一枝桃花,灼灼盛开,“祝你——得偿所愿。”
这算是,月下仙人的祝福。
……
章季秋随章家老爷离开了城主府。
月余川叹了一声,怅然道:“方才递去桃花枝,我探了她的缘线,她红线的那头的确牵着她青梅竹马的意中人,可是这次桃源红线乱的人中,竟也有她。”
潮湿新润的空气夹杂着草木清香,无意飞落的桃瓣落了一地绮丽凄美。
他说:“孟往,我管不了鬼界的祸乱,但你能救他们。”
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样郑重的语气对他说话。
“但你能救他们”,他指的“他们”当然不是章季秋和她的意中人,而是乌衣祸乱下的所有人。
孟往突然心生了几分复杂,这位月老的悲悯像是一种承诺,承诺着来自他月下仙的守望。他平日里越是玩世不恭,此刻就越显得纯明澄澈。
孟往仰头望向远方苍青的山线,白云舒卷,自嘲地笑了,他不是神仙,是世人厌弃的厉鬼,他怎么样,真的那么重要吗。
月余川怎么能就这样简单地认为鬼也满怀着悲悯和澄明?
他既为月余川的天真无邪感到可笑,又生起了几分隐秘的阴邪残忍——这样纯粹的念想,还真是让人,想摧毁呢。
他也曾祝福着世人平安喜乐,可谁会愿意接受,来自厉鬼的祝福。
更何况,他早已配得上,十恶不赦的罪名。
“我会救他们。”
我会救他们,但不知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