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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求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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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未尽,浓烟又起。
震天喊杀声中,烈焰吞噬着整座祭坛,火舌疯魔般扭曲着向上爬,烬染云天,腥红一片。
“晤虞不死,人心难安!”
“杀晤虞,祭苍天!”
“晤虞实为鬼胎,包藏祸心,今日火祭于此,以慰人族。”
高台孤冢。
……
窗门紧闭,落羽香的气息混杂着浓郁的药味,浸染了房间的各处,挥之不去。
一只惨白的手从榻边垂落下来。
破晓的时候,孟往不知道第几次从疼痛中醒来,连说话都费力,只好向一旁守着的吕黯投去一个求助似的眼神。
“大人,实在不能再掐灭灵识了。”吕黯拿帕子轻轻替他擦去额上细密的薄汗,忧心不已,“再靠掐灵识来止痛,只怕会损了灵识海。”
掐灭灵识,陷入昏迷,可也止不住地疼,他反反复复不知痛醒了多少次。
眉心若隐若现地闪着一道金印,若是细看,能看出那是经文盘曲而成的两个字——无定。
无定命劫。
那不是他的命劫,是他替别人背的,那个人叫归觅。
知道孟往想问什么,免得他开口,吕黯一口气说道:“冥王传信来说,大概是还有半年寿元的,按理说这一世即将结束,不应该再有命劫……”
突然起了劫数,可能意味着会脱离人道。
看孟往气息不稳,眼神空洞木然,难熬到好像连凝神听人说话都是种折磨,他也就闭嘴没有说完,只是安静地守着。
即便如此,他咽下去的那句话孟往还是心知肚明。归觅跟他不一样,尚是人魂,自然遵守着轮回转世的规律。
凡人一生虽遍尝喜怒哀乐,但有三魂之一的命魂作保,即使有艰辛悲惘之时,也还不至于脱离命途人道。
若有劫数的,那是奇特的命格,渡过了便好。
渡不过的,余生不能释者,脱离人道化鬼者,或其他结果者皆有。
命魂果真是个好东西……他闭上眼,再一次无力地叹息,可是归觅命魂已损。
他替归觅背生生世世的劫难,每到劫期,魂魄阻禁,到最难受的时候,总令他想起曾经在地狱时,被死死钉住,一下一下鞭笞着灵魂。
又想起什么,他艰难地侧了侧身子,嘴唇微微翕动刚想说话,喉头便涌上一股腥甜,吐出一口血来。
替他拭去唇角的血,心知自家大人有非说不可的要事交代,吕黯微微凑近了些。
待平复了一会儿,他才用游丝般的气音断断续续道:“借着…还衣服的名义,你去城主府,说……”
“咳……”
眉心的金印忽闪了一道金光,随即消失不见。
但从灵识海中倏然传来的剧痛告诉他,那金印已经钉入灵魂,和他融为一体,就像曾经那许许多多的命劫符印一样。
……
他要说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这突如其来地打断了。房间里悄无声息,安静得过分,落羽香缭绕的轻烟成了所有的动静,好像连呼吸都被抽干。
过了许久,才重新接上未尽的嘱咐:
“说我…求和……”
***
“求和?怎么可能?”
乍一听见吕黯来言,周玄朗一拍桌面,一拧眉头,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丝毫不顾及吕黯还在场:“他有多咄咄逼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求和,骗谁呢,鬼都不信!”
言外之意:有诈。
月余川微微瞥了一眼吕黯,沉默了……
周玄朗是话糙理不糙,孟往既有手段又有势力,对天陲野势在必得,完全没道理放下身段来求和,他不禁也要怀疑这其中有什么诡计。
吕黯本就心情不好,又见莫及城这两位一个比一个的不信,心里愈发窝火,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我们主事只要我带话,别的一概不谈。”
“两方讲和是大事。”想不明白孟往的意图,月余川索性顺势而为,既然吕黯不谈,那他就要孟往自己来谈。
“让你们主事亲自来见我。”
……
若说是这其中有诈,月余川是信的;但若说孟往是真心求和,可偏又迟迟不来,以至于月余川不得不怀疑……这不是欲擒故纵吧?
于是在月余川迷糊了几天之后,孟往终于在城主府现身。
只是他一见着孟往,原本偏向其中有诈的心就动摇了——孟往不像是没事人。
孟往原本就白,如今却比以往更甚,白得近乎过分。头发用墨色祺丝发带束起,没像往常一样随意披着,一双幽绿的眸子仍旧沉静,只是细看却多了些涣散恍惚之色。
声音也有些喑哑:“来得晚了,是我的不是。听吕黯说你态度不明确,不过既然我来了,不妨给个最快的答案。”
单刀直入,一点不带废话。
可惜月余川心里全是废话。
真奇怪啊,他暗自寻思,明明养在城主府的时候还是白白胖胖的,哦不,结结实实的,上次在轮回境见面也很正常,这才多久怎么就清减了……
“咳!”周玄朗尴尬地咳了一声,成功唤醒了盯人家发呆的月某人。
“哦,”他稍微收敛了些,谈正事,“你想议和,为什么?”
“因为……我要退出天陲野斗争了。”
“退?”
孟往这个理由冲击力太大,他和周玄朗对视一眼,惊讶不已。
要真论起来,天陲野的管理权本就在天庭,只是碍于事务冗杂又容易挑起矛盾,天庭众仙才多不支持过分干涉天陲野。
是因为如今天陲野的混乱已经扰了天庭的安宁,元帝才遣月余川前来。
若不是孟往的干涉,他权重天陲野会轻松很多,如今孟往要退出争斗,对他来说其实是好事。
他没有任何理由接受求和。
况且孟往自己就是坚定的不斗到底不罢休者,他不相信孟往心甘情愿地放弃,孟往在不在天陲野轮回境都势必与他为敌。
他来求和或许是真的,但绝对不是真心的。
“孟大人要退出,轮回境可不会退出,你能退也就能再回来,争斗这种事就不必定要等着你了。况且我也不会长留天陲野,将来还是要再入人间,我可不想再被突然叫回来理事。”
“天陲野的事我是一定要解决,”他朝孟往扬了扬手中的杯盏,“你明白吗?”
月余川态度强硬,说得也明了,孟往懂了。
提出求和,说到底也是他的私心。归觅在人间出事,这一命劫既昭示着归觅有脱离人道化鬼的危险,也让他急剧地衰弱下来。
他得去人间守人,他不能让归觅出事。
若是往常,他在不在轮回境都无所谓,可现在正是各方胶着的时候,不说天陲野的其他势力,就单论月余川都够他喝一壶了,他也担不起轮回境出事。
微微抿了抿唇,有些怅惘,说到底还是自己贪心又自私,他得暂且在轮回境和归觅之间做一个选择,可惜他做不出选择。
若是不能求和,他在天陲野扎根这么久,也不会就这么轻飘飘地走了什么“礼物”也不给月余川留。
等他处理好归觅的事情再入天陲野,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卷土重来。
可是一切都有代价,求和是最好的选择,他也就勉强来服这个软。
“这么说,你是拒绝我了?”他抬手支起下颌,直直盯着他,确认一遍。
“对。”
月余川目光顺过去,刚好瞥见孟往微微滑下的衣袖,没有再缠绷带,手臂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
他又收回目光,强调:“跟你讲和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孟往沉默了,除了可以暂缓跟轮回境的斗争转而解决其他势力,确实没有什么好处,这唯一的一点也不及趁机削弱轮回境来得更有利……
周玄朗在一旁都快要拍手叫好了,对待孟往这种说话做事丝毫不留情面的狠人,可不能心软,就应该以狠制狠,就应该这么强势,一点机会也不能留!
实在不舒服,孟往破碎地咳了一阵儿,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求和终究是求,他其实是处于低位,结果怎么样到底也由不得他,他来这趟城主府,也下了好大的决心。
他没有将茶盏搁回去,指尖来回摩挲着上面的花纹,抬眸看月余川,强压下不适,让自己的声色平稳一些:
“我求你……”
他讨厌无理取闹,如今自己竟也这么不讲道理。
“你!?”
月余川猛地心生了几分复杂,孟往显然是不习惯这样求人,眼里还闪着没来得及掩藏好的执拗和难过。
孟往这样心高气傲的人,什么时候这样低声下气过,还是面对敌人。
以至于反而像是投降,以至于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在正殿议事,窗户敞开着,徐徐清风来往,月余川却仍旧感到有些闷闷的,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手指有规律地轻点着椅子的扶手,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本来想着尽快解决,现在看来却还是再谈清楚一点比较好。
也不顾周玄朗满含警告的眼神,找了个理由:“旺财,天庭来了信,你去回一下,要紧的呢,我差点忘了。”
随即起身,不容置喙道:“孟大人陪我出去走走吧!”
孟往便起身跟他走,他无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