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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对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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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夜间的时候,忍石矶的海风寒凉,带着独有的海气。波涛拍打着礁石,水星子卷起一阵碎白琼雪。
沙岛热闹,周边停泊着众多红色海莲,那些海莲花也不负这片瀚海,如明烛亮起,一时光明大盛。
红莲灯光水影,远看如河灯,流转秋波里。
孟往自然没有前往沙岛与众人相聚,跟一群心思各异的人待在一起虚与委蛇有什么好的,留在海莲花画舫中一览全局不是更有意思?
明明各怀鬼胎,却偏要装得一幅相安无事的样子,这可不是他想要的。不过暗流涌动离争锋相对也只需要一点小火星罢了。
觥筹交错、举杯共饮之时,忽然间暗影遮天,天空中卷起漩涡,密雨般降下利箭。
水花激荡,随即从海中窜出众多魅影,极快地混入人群中去。
“有人袭击!”
沙岛之上瞬间一片混乱,岚些子当机立断,喝令知意楼守卫围困沙岛及其周边,两方交手,知意楼人多势众,不一会儿偷袭者便落了下风。
但他们有备而来,见势不对立刻就散,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这场闹剧来得突然,却又极快地收尾,仿佛是一场毫无头绪的嘲弄。
月余川突然觉得手中的瓜也不香了,沙岛混乱,可是周边的海莲花画舫却安好,没怎么受到波及。
他看孟往,孟往仍旧是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得,肇事者都不急,他也不急,突然手中的瓜又香了。
突生变故,岚些子不得不承担这份压力,他有些抱歉地朝众人拱拱手:“诸位,今日知意楼在此大宴四方,不曾想竟出了这样的事。诸位放心,知意楼一定会给出一个交代!”
岚些子的态度倒还是不错,纵使众人各有所思,暂且也不好多说。
况且本身,谁都知道这就是一场鸿门宴,要想平安无事是不可能的。索性就看知意楼能给出一个怎样的解释。
出了事,要再和和气气地共享盛筵是不能了。不一会儿,各方伤情便被报了上来——
“羽族少主受了轻伤,坤族上夫人的几位侍从因护主受伤,礼族……”
众人越听脸色越发不好,因为有伤情的势力大多为天庭隶属。
鬼神族群多,居于天陲野的仙族自然不止是仙匪。但他们势力分散,多为拥护天庭的,比不上仙匪集中。
可若是在这场混乱中受到波及的人聚集在天庭仙族,未免针对性也太强了些。
见此天庭仙族之人怨气横生,率先发难。
“楼主大人要彻查此事,恐怕得先正一正风气,不要偏帮谁才是。”谁都知道知意楼跟天庭不和,既然拥护天庭,免不得要质疑质疑岚些子的公正程度。
更有不忿者直接将矛头转移:“因莫及城城主大人驻守天陲野一事,各方已暗斗已久,今日之事难道还不够明确吗?分明是针对天庭而来!”
“不错,若是城主不能权重天陲野,我等岂非板上鱼肉任人宰割?”
……
天庭仙族越吵越激烈,趁着这个机会,他们也径直为莫及城谋权。
天陲野的众多鬼族势力见状,也开始反击——
“各位受伤固然值得同情,可是非要莫及城驻守天陲野,那不就是在暗骂我们鬼族仗势欺人,拿你们开刀?”
“混乱之下怎么就你们出事呢,说不定各位受伤啊就只是因为运气不好,别说什么针对不针对!”
“你们菜你们受伤!”
……
吃瓜的月余川差点没绷住,鬼族……是挺会骂人。
闻言天庭仙族之中有人坐不住了,啪地怒摔杯盏,喝道:
“难道此事跟你们鬼族毫无关系?依我看就是你们为了排挤莫及城才动的手吧!趁着大宴的时机首先剪除莫及城羽翼,当真是好计策!”
此言一出,无疑是将两方的矛盾摆在了明面上,此事不能善了。
在画舫中静观各方争斗的孟往没有过多的表示,这还只是个开始。变数很多,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胜负不可说,反正他都承担得起。
好像有些精彩了,月余川吃饱喝足,开始像孟往一样欣赏这出好戏。
他其实很欣赏孟往的能力和心态,既谨慎严密又敢于冒险,既做得好谋划又能够随机应变。
但他知道,他们既是看戏的人,其实又都是戏中人。
……
两方僵持不下,等他们闹得差不多了,岚些子这才出声主持公道:“诸位莫急,此事尚未有定数,争吵也不过是徒劳。依在下之见,莫及城的城主大人不正在现场,何不请来求个说法呢?”
他此言正合了多数人心意,这位才来不久的城主大人神秘得很,从未露面过,如今又是话题中心。
不管是因为好奇还是别的什么,不会有人拒绝这个提议。
于是乎,莫及城“代理”城主周玄朗在心中再一次狠狠唾骂了月余川之后,从他的海莲花中来到了沙岛。
……
“孟大人,”月余川颇有兴致地询问,“觉得这位城主如何,可还满意?”
论姿容气度也都还不错,但若要当得起这个城主之位,孟往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或者说总觉出几分怪异来。
不过看人也不能这么看,他尊重对手。
他道:“中规中矩。”
哎呀旺财,月余川在心中调侃周玄朗,你也算是中规中矩了,当得起城主的大任!
周玄朗与岚些子对视一眼,随即朝众人拱拱手道:“诸位,莫及城驻守天陲野,也不过是求一份心安罢了,对各方都并无恶意。况且若真论起来,天陲野管理权本就在天庭,莫及城的存在也无可厚非。”
他先摆明立场,接着话锋一转道:“今日沙岛遇袭之事,诸位争论不休,恐怕是遭了有心之人的道!”
众人提了口气儿,逐渐冷静了些。若是细想起来,这场事故的确显得有几分刻意。
现在首要的应该是查清楚整件事再做打算,而不是在这里争吵孰是孰非。
“诸位怀疑天庭居心不良,是为天陲野权势而来,故而会对各位不利。实则不然,在下倒觉得这其中另有其人妄图主宰天陲野。”
他略微顿了顿,要让人信服,自然要拿得出博人眼球的要点,说:“若非其实力强大,天庭何必遣我来这里?”
他说得含蓄,意味却深长。摆明天庭不与各方争权,放松其警惕,重要的是给冥府引了把火。
他没有明说,但能让天庭引以为敌,忌惮如此,专门遣人前来对付的,除了冥府还能是什么?
孟往微微坐正了些,天庭会咬住冥府这一点他想得到,莫及城的人要真查到冥府并不难。
天陲野各方既然不希望天庭入驻,那么也不会支持冥府,这两大鬼神的正统势力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彼此彼此。
若是将冥府摆出来,其余鬼族势力恐怕就要退缩,转而再观望观望了,等着两方相争,莫及城也就有时间专心对付他孟往。
孟往伸手拂了拂衣衫,禁不住冷笑。说得好像冥府就有着主宰天陲野的野心,而天庭真的就是来护佑天陲野平安的英雄似的。
“口说无凭,城主大人还是得拿出点诚意来才是,可不能说风是风说雨是雨啊。”岚些子反言道。
要咬住冥府当然得上一剂猛料,但这话不能由莫及城城主来说。
周玄朗抛了个皮球,道:“楼主大人不妨提个想法?”
众人皆是赞同,莫及城城主一个人说了不算,毕竟立场摆在那儿。但他们又的确急切地想知道,冥府在这天陲野到底扮演了怎样的一种角色。
岚些子礼貌地笑了笑:“承蒙各位看中,既然大家都关心这个问题,自然是要秉公处理了,依我看,不如让——饿鬼一方来为大家解惑吧!”
他提出饿鬼,不会有人怀疑什么。
饿鬼本就是最有可能接触到冥府势力的一方,他们数目庞大,又是从冥府轮回道走出来的,等将来寿终也还是要再次回归轮回道投生。
孟往突然心神一紧,微微攥了攥手指。
明明到目前一切都还在他的谋划之中,借岚些子之口要饿鬼出来作证,只要饿鬼一方坦言冥府未曾踏足天陲野,他就可以完美脱身,也可以借此反咬天庭一口。
人心向背定成败,给天庭定上操纵天陲野的帽子,他有办法逼其退出天陲野。
可为什么总隐隐有些不安……这个莫及城城主竟敢如此淡定地听之任之?
还有饿鬼,说到底这种摇摆不定的存在本身就是变数,这就是新一轮的赌博。他敢用饿鬼,自然是觉得自己能够掌控他们。
能够最好,但若是不能够,他随时都做好了面对失败的准备。
他就是这样,不畏惧冒险,但也永远抛不开失败。
从小被教导着朝着胜利的方向走,或许是因为最终输得太惨,才忍不住胡思乱想,将失败也纳进备案。
后来那颗热血的心冷却了,谨慎了,便习惯了将失败也算进计划里。
……
他将月余川招过来,敛眉道:“你去外边看看,饿鬼那边若是有异样,可以动手。”
月余川应了,正好他也想找个机会脱身。
只是当他即将踏出画舫的时候,从身边擦过一位鬼卒,这时听见鬼卒向孟往禀报的声音。
“大人,吕副使传信,轮回境有异,有外敌混入,已经扣押下来,是莫及城的人,等候大人归来后再做处理。”
月余川心神一凛,如临大敌,回头看了孟往一眼,随即飞快地闪身没入夜色中去。
他自以为已经为掩藏在轮回境的几位仙官安排好了退路,没想到还是小看了孟往的警惕。好在他自己没有暴露,故而今日,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孟往有机会返回了。
不然等孟往回去那孟婆汤一灌,什么都得没!
这边孟往也不安然,让吕黯趁他外出之时严查轮回境,其实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谁知道真的就出了问题,还是莫及城的人!
南山的阵法机关都是他亲自布下的,鬼族天生更通幽冥,莫及城能找过来,孟往不相信仙家之中能有如此通阴阳之人,除非还有其他人相助。
轮回境终究还是暴露了,冲着他来的,也不只有莫及城。
心中的弦绷得紧,轮回境的事已经扰得他心烦,恍然间已经错过了饿鬼一方的言论,待凝神时沙岛已是一片哗然。
“撤!”
几乎是下意识的命令,他已经凭直觉感受到了敌意。
饿鬼,背叛了他。
……
算了,这一局弃了就弃了,他再不甘,也输得起。况且现在也还是处理好轮回境的事情更为重要,他急着回去。
他隐没于暗夜,当再次注意到知意楼重重布下的守卫时,才忽然意识到——岚些子有问题。
他们合作,约好由孟往派兵暗袭沙岛,行刺天庭隶属仙族众人。
借这个机会知意楼的兵马便有理由围困整个沙岛周围,按规矩各方代表不会随带兵马。届时来个瓮中捉鳖,便可稳住各方势力,以及最重要的,逼退莫及城。
但现在瓮中捉的是他孟往。
“都仔细搜!他的海莲花就是这朵,跑不远!”
他们怎么知道是这朵海莲花!?
他一直未露面,晚间各方势力来的时候也是随机停泊,按理这些海莲花根本分不清。
启明?
是了……
从离开到现在便再未出现。
他想起轮回境便是混入了莫及城的人,那么启明必定也是了,还蛰伏在他身边好几日,真不知道是他太机灵还是自己太愚昧。
屋漏偏逢连夜雨,短短时间之内遭到了几次背叛,孟往没有过多时间来感慨,追兵在侧,还是想办法脱身要紧。
……
知意楼兵马围困,连周边的海莲花也在包围圈内,沙岛之上众人皆暂不得离开。
饿鬼一方亲口咬定了冥府,他们现在又从戏中人变成了看戏的人,潜伏在天陲野的冥府势力或许比光明正大驻守的莫及城更危险。
“你放心吧,重兵把守,他再厉害也跑不掉的,时间问题罢了。”岚些子拉着月余川到一旁。
安慰道:“只要俘获他和他尚在沙岛的鬼官们,还怕换不回你被扣押的仙官?”
月余川已经卸下启明伪装,其实也并没有多担心,笑了笑:“你办事,我放心。”
……
这场角逐也没有维持太久,孟往还没有被知意楼的追兵逮捕,就先遇上了其他敌人。
孟往凭空画出几道赤红印咒,反手挥去。见此对方似乎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也是几道咒印疾疾挥来。
两相激鸣禁锢,炸出一片火花,气流如堵,海莲花红色的花瓣燃起炽焰,一时刺啦轰响,霞染碧海。
动静实在有些大,沙岛众人皆是惊疑不已,知意楼追兵飞快朝着出事的方向而去。
月余川和岚些子对视一眼,意识到不对,亦是连忙前去。
能遇上同样精道法之人,不容易。孟往微眯起眼,深吸了口气,他如今处境不好,前有劲敌后有追兵,甚至于连这面前的敌人是何人也不知晓。
——他走不掉了。
一截白骨枯爪劈面而来,携裹着暗紫烟流。白骨撕空的尖锐毫不留情地阐释着对手的惊奇与杀心。
对方似乎对他的容貌感兴趣,那骨爪朝着他的面具而来。
孟往颇为不悦,在那骨爪即将揭开他面具的时刻,抬手抓住面前的骨爪,一把碾作齑粉。
月余川赶过来的时候,知意楼的守卫已经朝孟往发起了进攻。
那边尚不明身份的人物趁着孟往正腹背受敌,缚灵阵锁铺天盖地从上空朝他裹来。
四面为敌,孟往招架不住。
但缚灵阵锁抢先一步困住了他,暗金罡风四旋环绕,将他笼罩其间,模糊了眼前。阵锁中气劲太强,孟往半跪下来,长发拂眼。
要公然抢人的架势!?月余川暗惊。
正要上前阻止,却见那人从暗夜中走出,目光如刀,锐利逼人,喑哑的声音含着怒气,旁若无人地逼问阵锁中的孟往。
他说的正是:“你跟晤虞是什么关系?”
月余川猛地顿住脚步,看向孟往的方向。只是阵锁笼罩将人禁锢了,连影儿也瞧不见,更别说瞧孟往的反应。
孟往也没有回答。
那人继续不依不饶:“晤虞画符的方式独一无二,你怎么会跟他一样呢!”
嗤笑一声,又说:“没关系,抓到你,我会找到答案!”
他猛地掐诀念咒,要带着孟往离开。顺便朝着岚些子的方向投来一记嘲讽,沙岛的另一边倏地火光骤起,两方相撞。
还敢为了抢人公然指派人手和知意楼相斗?岚些子剑眉一凛,遣了一员大将派兵增援。
阵锁里的孟往勾出一抹苦笑,左右今天是栽定了,这么一想还不如落在天庭手里。
要是被莫及城那批人俘获,自己还能再挣扎一番,落在这个大概跟晤虞有点仇怨的家伙手里,指不定就没命。
权衡之下,孟往强忍着结了一道噬咒,钉在阵锁之上。
都心甘情愿做你的俘虏了,孟往半睁起一只眼,眸色幽幽,不要让我失望啊……
眼看孟往要被抢走,月余川取出一枚铜钱,正是那枚在轮回境时,从孟往手中得来的铜钱。
手指一碾那铜钱便疾速窜出。
铜钱划出凌厉的影线,破空朝阵锁而去,那人正要回神出手,却不知怎地倏然如遭雷击,虚晃一下,那缚灵阵锁因他的不稳而忽闪。
时机正好,铜钱穿风,浅桃深花,铮地破阵。
暗金光芒四射,紊乱的气劲如剑刹四散,孟往头痛欲裂,不合时宜地晕了过去。
只是失去意识之前,看到了那枚坠落的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