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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面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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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月余川偷摸进殿来寻孟往的时候,孟往尚未起身。
月余川蹑手蹑脚到了床外,透着帐幔瞧见了帐中朦胧的人影,倒是还睡着,他索性撩开纱帐溜了进去,坐在床沿边守人。
孟往喜欢侧着睡觉,从前也是这样的,但又不同,从前孟往会朝着他的方向安睡,而现在是背对。
侧颜完美,精致而细腻,因为睡着,敛了平日里的一身狠厉和阴冷气,显得宁静可爱。白色长发随意铺散着,慵懒而倦怠。
或许也只有睡着的时候,才最像那个曾经的爱人。
他们在晔城初遇的时候,他高坐在桃花树上,一眼就瞧见了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的孟往,也一眼就窥探出了他不似凡人的鬼气。
但那不是一次简单的相遇。
他对孟往,从一开始就有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感觉,像是似曾相识,但分明又是那么陌生,微妙得不可思议,纷纷乱乱,理不清那到底是怎样一种头绪。
而现在来看,如果是晤虞的话,那应该是来自灵魂的感召。他们曾在梦中相见,也曾彼此守望了千年。
但那时晔城正出了灵异之事,许多百姓家的女儿在来了月老庙祈福之后,便昏睡了过去,他接近孟往最大的原因还是——
他怀疑孟往不是什么好货。
而孟往,确实不是什么好货,他盯着人家的睡颜开始赌气。
他们在一起一切都显得自然,那时也没有刻意地去表白过,也没有问过“你愿意吗?”之类的话。
好像在岁月的陪伴之中,自然而然地就在一起了。
而竟然,那时候的孟往还称得上坦然,分明被抛弃过背叛过,已经经了那么多的事,饱经沧桑,却还能够再真心地去接受一份爱。
他并不是一个不懂爱的人。
懂得爱,不懂的是被爱。
百万年来的漫长让当年的烈火冷却了,褪去疯魔,他冷着一颗心,不过是因为得不到凡常,嗅不到烟火,才成了这样无情的样子。
屠鬼的人终将成鬼,万事万物皆是轮回,一个守着轮回的人,自己也是逃不开轮回的。
当上古的恩怨再一次被想起,再加上轮回的动荡,他又一次堕入谷底,也收回了所有付出的真情。
……
月余川又开始犯心疼病,但他决定不再对孟往心疼了,反正孟往都不要他,心疼来心疼去也是自己疼。
孟往是个坏人,不懂得伤害他这样一个至情至性之人是多大的罪过。
他不高兴,屈起手指要往坏人的脑袋上敲过去,但将要敲上去的一刹那,又一下子将手缩了回来,双手合十朝孟往拜了拜,默默道歉。
——还是心疼。
这没办法,他只得暗骂孟往是个魅力四射风华万千勾魂夺魄的缺德偷心贼。
敛下眸子,他凑近了细细瞧人,睡着的时候没什么戾气,最是安然可爱,像窝成一团的小野猫儿。
虽然这种时候最像曾经的爱人,但他喜欢的并不是曾经那个最有人气的孟往,而是他整个人,因此孟往带不带戾气,沾不沾血都无所谓。
但总归,还是会忆起那段最亲密的岁月。
……
颈间红痕点点,在白皙雪肤上显得夺目,一下子便映入眼帘,昭示着才过去不久的风情旖旎,和落在身上的发泄与怜爱。
月余川又不高兴,那段他们最好的时日里,他们甚至没有接过一次吻,也没有留过这样暧昧的痕。
如今他们之间隔了许多事,反还变得愈发激烈。
是该说这不合时宜吗?
他伸出手指慢慢贴近了孟往的脸颊,很轻很轻地戳了戳,又冰凉又细腻,令人想落一个吻,而心痒的人的确是这样做的。
但清晨的殿中太过宁静,连风都是悄悄的,只适合一个浅尝辄止的吻,仿佛连力道大一点都是对睡美人的惊扰。
屏着呼吸,温软的唇瓣轻轻贴了贴脸颊,浅淡的荼蘼香丝缕入鼻,却带着魔力,蛊人心魄。
清早的偷吻小心翼翼,若有似无,像对待无价的瑰宝。
因为视如瑰宝,不敢轻举妄动。
好像没有惊扰到睡梦中的美人,月余川慢慢坐起来,抚摸着睡美人的发尾。
压低声音,轻轻地,讲一个故事:“十六岁的成人礼,因着恰逢一场大战,早早地便决定不过了。”
“那时候我已经很认真地提过了三族分界而共和的办法,但跟你一样,族人都不支持我。那场大战也正是因为部族内部有了不和,才被鬼族钻了空子,冥王趁机激发矛盾,大举兴兵。”
“那场战争很惨烈,突围之后我藏身于山洞,鬼兵漫山遍野地追杀,我差点死了。九死一生在你我身上,应该都是常事。”
“若是当年我死了,定天下的不是我,你还会再挑一个吗?还是说,我输了,灵魂赌约失败,你也要一起陪葬……”
“领导人们去选择共和是那么难,你先我几千年,倒是格外有勇气。也亏得你挑的人是我,不然谁有这么命硬。”
“这么说,我应该感谢你了?”孟往忽然睁开眼,冷不丁冒了一句。
月余川眨巴眼瞧他:“你没睡着?”
孟往坐起身来,淡淡道:“你太吵了。”
而月余川淡笑——他当然知道孟往没睡着,孟往向来眠浅,又戒备心重,是不可能在有人的时候安然入睡的。
孟往早就醒了,但既然愿意装,他也就愿意配合,也愿意趁着人装睡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守着,然后做些偷偷的事,说些悄悄的话。
“那我刚才说的你都听到了?”月余川抿唇浅淡地笑。
“大祭司,你选我,其实我也是有些不一样的吧?”
而孟往摇头:“只是因为你是极阳。”
因为极阳之人的诞生,他产生了要跟天道下赌约的想法,若非有极阳,他不会下赌约。不管那个极阳命脉的是谁,只要是就够了。
对他来说,并不是非月余川不可,但换一个说法,既然是月余川,那就已经与众不同了。
这些,月余川当然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是——
“你为什么要下灵魂赌约?如果输了,你将万劫不复。”
而孟往整了整衣领,蛮不在乎:“因为我疯了。”
月余川抽了抽嘴角,但孟往说自己疯了,他也很认可。
正常人家的孩子有谁会愿意将魂魄挂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去赌能不能定天下这样的大事,听起来没有什么赢面,几乎是必死。
因此他总觉得,孟往一定是……心愿未了。
他猜测了上千上万年,但孟往又不愿意说。晤虞的事他从前弄不明白,但现在却一定要。
按在床铺上的手慢慢滑过去,试探般地将孟往的手拢住,牵过来,在手背上虔诚地落了一吻。
他又将孟往的手贴在脸颊之侧,那双桃花眼盯着人瞧,眼尾轻挑,风情惑人。轻敛眉梢,蛊惑般地,他用一种可怜的幽微语气:
“大祭司,您教教我?”
孟往晃了晃心神,又极快地稳定好,心道月余川还真是装得好一副可怜模样,专门靠着美色做些骗人的勾当,简直是信手拈来。
但这般的桃花美人愿意将人哄着惯着,总归令人动容和心痒。
但孟往为着昨日的事还心怀“怨恨”,不是靠美色和这点温言软语就能够哄好的,索性猛然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况且,他太了解月余川了,扮可怜装乖巧只是一种谋求同情和心软的手段而已,是迷惑人的把戏。
所以……既然不是在谋求同情,那就该是在谋求心软。
啧,当真是能屈能伸,而他才不会心软!狗东西!
……
还在怄气,月余川确定,昨儿个将人家折腾得太狠了,依孟往的性子,不怄气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才想着今日来哄一哄。
跟孟往硬刚是没有用的,或许像昨日那样短时间内有用,但现在孟往就是最硬的最黑的,硬碰硬黑吃黑可行不通。
若是再像昨日那样将人欺负得急了,孟往能把他脑袋敲下来。
而此刻孟往断然觉得,不能轻易原谅这个狗东西!
月余川泫然若泣,浅桃的眸子泛着粼粼水波,桃花泪,春带雨,可怜巴巴地扯他的衣袖:
“我是看你什么都不愿意说,一个人闷着受苦,才忽然生了气,你别怪我,我希望自己在你这里是不一样的,你不要……这么疏远我。”
他虽然装得可怜,但永远真诚,说的都是真心话,而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孟往向一边别过了脸去。
月余川的感情永远这么纯粹和炽烈,澄澈得不可思议,曾经也是这样,但那时他最喜欢这一点,喜欢得到一个人全部的偏爱。
他在权谋与利益中打滚,只有在月余川这里才感到了难得的安慰。
只是随着世事的变化,这份感情也变了味。月余川没有变,是他变了。
他短暂地失去了爱与被爱的能力,不再敢去接受这样一份简单的爱,也害怕自己的晦暗会伤害了一个灿烂的人。
正是因为自己太复杂,才格格不入。每每月余川像这样真切无比地与他讲话,逃避都是下意识。
但分明,又那么迷人,那么渴望被偏爱、被在乎……
……
孟往偏头撇向一边,不说话也不动作,而月余川洞察了一份落寞的心思,抬手为他理了理头发,叹息道:“孟往,其实你可以……任性一点。”
孟往闪了闪眸子瞥他,说不出地寥落:“我没有……任性的资本。”
“你有。”他很认真地看人,否认他的话。
但强求一个受过伤的人去痊愈,这本就是一件为难的事,他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因此又补了一句:
“我可以等,只是……别故意避开我,好不好?给个机会吧,大祭司,让我重新追你一次,嗯?”
孟往动了动眉头,沉吟了片刻,突然开口谑道:“你重新追我的方式就是囚禁我?怎么着,有没有想好怎么处置我?要杀还是要剐?”
月余川连忙拨浪鼓摇头。
“都没有?”孟往挑眉,把玩着食指上的戒指,慢条斯理地追问,“宫旭不想杀我么?”
“不想!”月余川笃定,他老祖宗只想封妃封后。
“他不想要轮回境么?”
月余川沉吟:“应该是想……”
孟往轻哂:“不杀我,却想要轮回镜,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囚禁我,莫不是……”
月余川心里一咯噔。
“要我做男宠?”
方向猜对了,但男宠跟帝后的差别很大,不能说对。
月余川干笑:“你多心了……”
瞧月余川的反应,孟往只觉意味深长,心道一定是自己猜中了,遂似笑非笑:“养私鬼,收禁脔,你们倒是心大。”
月余川连声否认,直言没有这回事儿,求孟往不要多想,自己是不可能让他成为没名没分的私宠的。
但孟往掀开拢着的锦被,忽然说:“要我做面首,也可以。”
随后轻巧地勾开了自己的衣带,开始宽衣解带,做着引诱人的事,衣衫半解,声音却冷冷的,不带任何欲望:“伤口还疼,轻点。”
“大可不必!?”
月余川为孟往的举动所震慑,浑身一个激灵,几乎是跳了出去,与孟往拉开了距离,下意识阻止。
宫旭的所思所想已经够他惊悚了,孟往竟然也是。一个要封妃封后,一个要赶着做男宠,震惊他一整年,也不知祖宗们到底都怎么了?
孟往突然提要做面首,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令他害怕莫非又是想来什么权色交易?
月余川不敢再继续待下去,生怕事情向奇怪的方向发展,只得叮嘱孟往好好休息便急急滚开了。
而孟往望着他滚开的方向,等他滚远了,才慢条斯理地重新穿好衣服,一副尽在意料之中的模样。
呢喃般自言自语:“君子就是君子,改不掉啊……”
若是他认认真真说自己愿意,月余川一定会陪赴云雨;但若是这样逆来顺受般地自荐枕席,月余川就一定会立即离开。
还说什么不会再对他君子了,只是说说罢了,这辈子也改不掉的。
不过,他自己是小人,是疯子,无可救药,所以……
就喜欢正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