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也想谈恋爱》书不惊

123、针锋

　　一刻钟过尽，各自搁笔，负责会务的属官收走他们写好的军令。

　　两边又各自派了一人前往对方的阵营作督军，免得对方不按照军令行事，在其中藏什么小算计。

　　正式谈判开始，也伴随硝烟的升起，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无法预料这场谈判将以何种方式结束。

　　要么，谈到无法继续打；
　　要么，打到无法继续谈。

　　“孟大人，我想知道，我家小少帝现在在哪儿？”

　　宫旭没有直接跟他谈战事，倒是先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但孟往不解：“天庭的少帝，自然在他该在的地方，我又如何能得知？”

　　虽然不解，但宫旭这么问，令他不由得起疑。

　　宫旭瞧他不像是说谎的样子，看来是真的没有跟月余川沟通过。

　　月余川想着法儿地递了封十八禁的书信，断然是预料到了孟往会选择不和平谈判，既然如此，月余川本人非常有可能会有动作，或许会在不和平谈判中有所偏帮。

　　但宫旭也只是猜测，故而有此一问。

　　可孟往不清楚月余川的心思，也没有跟月余川事先沟通过，至少证明了孟往选择不和平谈判的筹码并不是来自于月余川。

　　那应该是什么呢？宫旭想不通，索性不想，反正再过一会儿就什么都知道了。

　　“元帝陛下，这谈判是您发起的，您约我出来，该不是为了劝降吧？”

　　“对了一半。”宫旭回，“但现在看来，孟大人过于有决心了，这应该是件难事。还有另一半原因，只是为了单纯谈谈。”

　　他这么说，显得很有诚意，但孟往嗤之以鼻：“陛下与我，有什么可聊的？”

　　“至少孟大人与我同出于一个时代，你又与天庭的少帝私交甚密，关系匪浅。这么一看还是很可聊的。”

　　听这话，若是先不管战事的话，他们至少有两个方面可以聊：宫旭时代和月余川。

　　但孟往不想跟宫旭在这里叙旧，聊过往就免不了要聊到晤虞，他只觉得可笑。

　　曾经是宫旭亲自降旨将他赐死，他们之间早已恩断义绝，本该老死不相往来，以至于如今再见面都应该算一种讽刺。

　　既然不想叙旧，那他们可以聊一聊月余川，孟往抬手掸了掸衣袖，轻哂道：

　　“陛下若是觉得我与他的事情可以聊，那便大错特错了。既然最早的时候没有提出异议，现在便来不及了。”

　　他跟月余川才在一起不久的时候，他便询问过这个问题，问天庭的诸神会不会在意月余川恋鬼一事，进而从中阻挠。

　　但月余川只是笑了笑，然后说不会，因此他也料想得到宫旭那时并未反对什么。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早已不是一位单纯的冥府鬼官，而成了阻止轮回扰乱天下的罪人。

　　单凭这一点，一切都会发生变化，譬如他知道如今月余川压力不小，众神弹劾不断。

　　曾经不加阻挠，但如今却一定要，而宫旭作为众神之首，断然也是一样的。宫旭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仙家的少帝与恶鬼相苟合。

　　“真是可惜。”孟往抱着臂浅淡地笑，眸中染上无辜，“他非我不可，我也属意于他。我们情投意合，海誓山盟，如此这般，恐怕要令陛下失望了。”

　　既然宫旭想拆，他就偏不要他如意，因此越要说得情比金坚，越要表现出“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深情来。

　　能恶心恶心宫旭也是一种乐趣，最好能恶心死。

　　而宫旭的确异样地瞥了瞥他，默了须臾。

　　随后便发生了出乎孟往意料的事，只是点了点头，沉吟道：“这样也好，你既有此心，他待你不薄，也不至于完全错付。”

　　“……”
　　孟往觉得宫旭的逻辑不对，很不对，很有问题，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报——两方随从军马交战于公馆外十里郊野，胜负未分！”

　　两方已各自动手，这场不和平谈判才刚刚开始片刻，战报便已经到来。

　　他们来暮林公馆进行军事谈判，本就是各自随带了兵马的，而他们两人的第一步竟都是发动这一批兵马。

　　这一批兵马是离公馆最近的力量，若是利用好了便是先发制人，能一举拿下对方也说不定。但显然他们都考虑到了这一点。

　　硝烟渐起，这也不过是个开始，真正的争与夺尚在酝酿之中，但不管怎样，他们的谈判还要继续。

　　“孟大人守了轮回百万年，想来对轮回也是有着特殊感情的。”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孟往好像对一切都无所谓，承认或不承认都可以。

　　“我不过穷弩之末，唯一拥有的筹码也不过就是轮回眼而已，若是不终止这轮回，占着这轮回眼也了无意义。”

　　“至于你所说的特殊感情，或许曾经有，但现在已经被磨灭得一丁点也不剩了，轮回对我来说不过是权势和地位的象征。”

　　他紧盯着对面的宫旭，一字一顿：“没有它，就会死！”

　　宫旭：“这么说，你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轮回重启了？”

　　孟往轻笑了声，再次强调：“轮回止了，天下必将大乱，对谁都没有好处。我坚守的，维护的，既然我得不到，那么谁也别想得到，我宁可玉石俱焚。”

　　“报——莫及城府兵逼近东泞线，出上御古符，东泞线鬼兵退守。”

　　“报——轮回境卫借道谭山，广施幻术，迂回绕过天兵域，其中分兵一路拦截十里线。”

　　战报纷至杳来，二人凝神细听，各自在心中盘算着利弊，而瞬息之后，孟往继续表明自己绝不退让的决心，道：

　　“既然要重新夺回轮回道，那我断然是要拖够这七七四十九日的，陛下宅心仁厚，为天下而生，若是不能杀我，便只能选择我，助我重返冥府。”

　　宫旭挑眉：“可孟大人怎么知道，我不能杀你？”

　　“大可一试。”

　　“报——天兵靠近十里线，逼近暮林公馆。”

　　天兵动用各种神法和灵术，用最快的速度突围过来，企图攻进暮林公馆，看来宫旭的目标就是如此了，是要直接对他下手。

　　而孟往不急反笑：“不和平谈判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从我提出来的时候，陛下便动了杀心吧。”

　　他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

　　“报——鬼兵拦截十里线，阻挠天兵靠近公馆。”

　　“孟大人神机妙算，深不可测。”听完这一轮的战报，宫旭如是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赞美。

　　而孟往并不将这当一回事，只是认认真真地威胁，道：“如今也已经过去快十日了，离四十九日越来越近。”

　　“仙家仍旧不骄不躁，不过是因为轮回境树敌太多，几乎满世界的敌人，必败无疑。轮回境哪能经得住几方合攻啊，被攻破是迟早的事。”

　　“可我不需要赢，不需要坚守什么，只需要将时间拖足，保证四十九天之内不被攻下就行了。而陛下真的有把握在四十九天之内完成这一切吗？”

　　孟往说的是对的，宫旭承认，要攻轮回境的势力太多，轮回境断然守不住，所以孟往才更要终止轮回，这样才能设置出四十九天这个死亡期限。

　　这个期限摆在这里对谁都是一种压力，他们能攻下轮回境，但能不能在四十九天之内却不一定。

　　他曾经错杀过晤虞，直到临桑本着与晤虞同样的政见思想平定了三界，直到在九重天神殿中见到了晤虞的神牌。

　　他能知道曾经的晤虞是何其无辜，可如今却要再一次面临同样的抉择。

　　——他曾杀过晤虞，现在还要再杀一次孟往吗？

　　晤虞是正义的，也是正确的，但孟往……

　　为了重返巅峰，竟要拿着天下人的性命作赌注。

　　……

　　“那么孟大人以为，自己真的能撑到四十九天结束吗？”他反问。

　　“报——莫及城潜伏兵马于南郊突围，鬼兵从西谷突破，皆进入公馆野区，逼近暮林公馆。”

　　形势逐渐明了，谈判桌边的二人眼见是谈不拢了，公馆外的斗争也渐渐炽烈。

　　而孟往知道，他们两个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擒贼擒王的计策，在战事上的默契倒是还在。到了如今，谁拦得住谁，谁抢先一步杀进公馆，谁就是赢家。

　　“彼此彼此，陛下神机妙算，深不可测。”孟往将这话原封不动地送还了回去。

　　随即便是一阵沉默，各自无言，仿佛他们能说的都说尽了，除了敌对的杀伐的便不再剩下别的什么。

　　日头渐渐高了，天陲野深秋的风呼啸不停，敲打着紧闭的门窗，呜呜作响。

　　孟往不欲再开口，既然不能谈到无法继续打，那便只能打到无法继续谈。

　　紧闭的窗棂忽然被风吹开，往屋内灌进一阵野风。从大敞的窗户望出去，隐隐可见天际狼烟。

　　兵戈将至，他无动于衷。

　　一室混杂的风声，却无人再开口说话，仿佛已经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不和平谈判的军事斗争之中。

　　半晌，宫旭的目光在他身上落了一下，忽然说：“你跟他很像。”

　　孟往一顿，抬眸看人，他以为宫旭是在他身上看到了晤虞的影子，但那眼神却并不是透过一个人看到了另一个人。

　　像是一种怀念，一种追忆。

　　但他被这种目光刺痛了：“只是长得像。”

　　“不止。”

　　“不止？所以呢？”他冷淡地嘲讽，“你要把对他的仇恨加诸在我身上吗？”

　　“错了。”宫旭回，“他应该恨我，但我并不恨他。”

　　孟往缓慢地深吸了口气，道：“错了，您代表的是千万人，是天下人的信念，他恨的不是你，是所有人。”

　　他这么说，更像是在宽慰自己，将范围扩大，刻意将宫旭的独特性抹去了，也嘲笑宫旭太将自己当回事儿了，他并不值得晤虞单独来怨恨。

　　但事实就是这样，那个时代的王代表天下所有人的信念将他杀死了，这么一想，他终究是没有宽慰到自己的。

　　上古的浩劫就是他心头永远的刺，无论如何也拔除不了，而如今，这刺被抵得愈发深。

　　动乱的声响渐渐逼近了公馆，杀伐气横空，若是以斗争争胜败，眼见这场谈判也快要到了尽头。

　　他们不约而同地向窗外瞭了一眼，不知哪一方的速度会更快一点，孟往极轻微地凝了凝眉头。

　　笑：“若论势力，轮回司的力量好一部分都陷在冥府之中了，剩下的当然不足以与仙家抗争。”

　　他很轻易地承认了如今的劣势，令宫旭不由得进一步起疑。

　　既然势力不足，却还敢提出不和平谈判，兵临城下也如此面不改色，所以？

　　他们之间的对峙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以暮林公馆为中心，方圆几里的范围倏然浮现幽白的结界，将这一片区域严严实实笼罩起来。

　　孟往和宫旭皆是一愣，但见半空之中倏然闪过若隐若现的神纹，宫旭一眼辨别了出来：“神禁域。”

　　——禁域之内，神明禁入，已经在内的除外。

　　孟往并非仙家，自然不懂仙家中有些什么神法，但捕捉到宫旭的突然出现的几分不稳的心绪，心知对自己有利。

　　再加上，本来即将杀入公馆的天兵都倏然静止了，好像是被隔绝在了禁域之外。

　　但他的鬼兵却好像不受影响，魅影遮天，阴风过境，须臾间便将临近了，原本明媚的天色倏然暗沉下来，透着几分明晃晃的悚然和阴恻。

　　漫天弥散的鬼气，玄黄锁链盘桓着整座公馆，仿如巨蟒盘旋。

　　不管宫旭那边到底出了什么变故，反正对他有利，他也就可以先不在乎。

　　局势逆转，孟往抬手往谈判桌上疾速划了几笔，指尖下的路径亮出一道符箓，血光乍现。掌中骤然燃了火，尖火焰，亡灵色。

　　地狱的亡灵突破桎梏，在这里将地狱重塑。

　　阴冷的狱火将孟往包围，旋舞，蓄势待发。

　　他一挥袖，厉焰向四周绽开，将整座公馆吞噬。旋即整个空间都扭曲了起来，光影与流波交错。

　　没过几息时间，公馆便彻底消失在了众人眼前，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暗渊、摩擦的齿轮、参差的锁链、涌动的幽火……

　　在场的仙官皆有惶惑，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孟往置身于熊熊烈火之中，衣袂翻飞。

　　青幽的眸中燃着咒文，波动的气流吹开白发，美而煞，是血色的荼蘼，炼狱的修罗。

　　“陛下，地狱欢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