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阎王簿（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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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萧公子出了门，纸扎铺便只剩了青梧和朱颜两人。
朱颜低着头默默干活，青梧见她害羞，索性直接走到她跟前，蹲下身与她视线齐平，柔声问，“我昨日亲你时，许是弄疼了你，你那时候喊我别闹了，语气极是熟稔，我竟不知，你我从前在何处那样亲昵过？”
“你……你怎能这样大喇喇说出来？”朱颜捂了脸，原本已经混沌的记忆清晰地浮了起来，画卷一样在她眼前掠过。
“那要怎么说？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青梧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笑意。
“梦，梦里头。”朱颜话音未落，便险些咬了自己舌头，她都说了些什么呀。
“哦，这样啊。”青梧已经笑得双肩直抖，从前冷若寒霜的面色霎时生动了不少。
朱颜羞怒交加，将手里糊了一半的纸人一扔，便要推他走。
两人正自笑闹着，“颜丫头，爹爹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糯米团子，快来吃。”朱福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来。
青梧理了理衣衫，站起身来对朱福行礼，“见过朱老伯。”
“方，方大夫，你，吃了没有？”朱福看到方青梧，只觉他这纸扎铺子简直蓬荜生辉，来了这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又有些怕他的坏脾气，言语中不自觉带出了紧张来。
青梧心知人家并没有准备他的饭食，便也不再多留，告辞离去。
“我明天可以和你一起去看那位萧老爷吗？”朱颜眼看他要走到门口，追问了一句。
“可以，那你扮成个小厮吧，会方便些。”
“好。”
朱颜吃着东西，朱福不时打量女儿，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最近怎么老往医馆跑？”
“有吗？”
“有呀。你可是看中了那方大夫？”
“爹爹觉得他如何？”朱颜不答反问。
“他，他脾气不好，会凶你骂你的……”朱福一句话在嘴里含了半天才说出来。
“那是爹爹不了解他，其实他人可好了，只不过不爱笑而已，也从来不骂人的……”
朱颜自己不觉得，朱福却看得清清楚楚，女儿提起方大夫满脸都是笑意，便也叹一口气不再说话，再等等看看吧。
第二日，到了约定好的时间，朱颜和白果一左一右两个小厮跟着青梧出门，给那位萧老爷诊病，一路上两个人愣是制造出了一群人的气势，恨不得敲锣打鼓昭告天下，彰显方大夫人气之盛。
青梧要躲着两个人走，又被朱颜拽着胳膊拉回了队伍。
到了萧老爷家中，被仆人引进去，朱颜以为会看到一个缠绵病榻奄奄一息的衰弱老头儿，不想那萧老爷竟端坐在太师椅上，看上去精神还不错，气质也颇为儒雅。
唯一可惜的是，他那手和腿总在不自觉地抖动，表情也因为生病变得僵硬，口齿因此不利索，讲话语速比常人慢了许多。
青梧等人进去时，萧老爷甚至起身相迎，脸上艰难地堆出了个笑容，眼睛在朱颜面上扫了扫，缓慢地蹦出了几个字，“是个丫头。”
朱颜嘻嘻一笑，“老先生，您真是好眼力”，一边在心里想，这人真是可怜，不停抖动的样子好像她看过的木偶戏，线被人牵着，全然不受自己控制。
萧老爷在仆人搀扶下落了座，萧公子在一旁立着等候差遣，看到朱颜扮成个小厮跟着青梧，暗自摇头，还真是一对甜腻腻分不开的小鸳鸯。
青梧来之前心中已有计较，如今只需再望闻问切，细细地辨证一番，从这一堆乱麻般的症状中，找出最根本的病因，继而顺势利导地医治。
诊治的过程中，青梧的心里一直有另一个声音，他那位好祖父，到底是在哪一步遇到了障碍呢？
他心里分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为人诊病并非那等争强好胜之事，却无法自控地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好胜心——他最初的启蒙来自于那位高高在上的袁太医，可这些年的钻研磨砺，他早已超越了他，如今着实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青梧一面唰唰写着药方子，一面在心里对自己说，你早已胜过他了。
“我这病当真能治好？”萧老爷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自然可以，青梧可厉害了。”朱颜已先替他作了回答。
萧老爷捋了一把没剩多少的白须，呵呵笑着，“这丫头，怎的生了如此一副天真直憨的性子？”
“这样不好么？”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自然好！”
萧老爷僵硬的脸上又挤出了几丝笑意，朱颜只知自己好像被夸了，便也跟着乐起来。
青梧会心一笑，才认真解释起来，“您这病是热邪久留，真阴衰竭，如需痊愈需得采用多个法子综合来治，一面要发汗并泻下，去除热邪，一面又要填补真阴。”
“方大夫说的道理，老夫明白了，接下来要怎么做？”
“我给您开了三剂药，一为防风通圣散，一为泻下汤，一为大定风珠。用药的量和时辰我已标注清楚，您只需按方服用就好。三日之内必有成效，到时我再来复诊。另外，若您身子没有特别不适，在园子里适当走走也好。”
萧老爷点点头，一只手摁着另一只发抖得越发厉害的手，眼神空茫，半晌才语音喑哑说起来，“想当年，老夫的马球打得多好，身子骨可不像那些文弱书生，如今因为这个病，只能放弃了马球，身子也像那风中枯木，一吹就倒。”
“莫要忧心，您这身子骨硬朗着呢。治好了这个毛病，以后定能再上球场！”青梧难得温煦地劝了几句。
“爹爹，您好好吃药，等您好了，我陪您打马球，可好？”
“好，好。”
原本氛围有些压抑的房间，因着几个药方，立时变得笑语不断，欢声盈室。
“您还会打马球呢？”朱颜怎么看，也看不出这瘦骨嶙峋的老头儿在球场上风姿英发的模样，忍不住就问出了口。
“我爹爹可是文武兼修的全才，不光会打马球，还会些剑术呢！”
文武兼修？朱颜一听这话，脑子里的歪主意便又冒了出来，“那您会写戏本子吗？”
“哈哈，这有何难？”
“我爹爹是正经的进士出身，一直在京中为官，从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做到正三品的詹事府詹事，一辈子跟书本文墨打交道，区区戏本子算什么？”
萧公子见自家父亲病情有救，也松了心弦，有了跟小丫头闲聊的心情。
朱颜冲青梧眨眨眼睛，示意他不要说话，自己便先带着满满的诚意开了口，“老先生，若是青梧治好了您的病，我们不要诊金，您能不能以他为主角写个戏本子呀？内容呢，就写他那些救死扶伤、起死回生的事迹，待会呢，我就把我知道的一一说给您听……”
青梧有些愣神，全然没想到她竟想出这样的主意来，一想到有人扮演自己在戏台上咿咿呀呀，他便面热起来，悄悄拽拽朱颜的衣袖，想让她莫要再说了。
萧老爷身体不好眼睛却亮，看到两个人的小动作，越发起了好奇心，便问朱颜，“可以倒是可以，只是为何要做戏本子？”
“哎呀，还不是为了挽回名声嘛！白果，你说说那件事，让老先生评评理。”
“哦，好。”进了萧府便一言未发的白果绘声绘色讲了那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治病的经过，又说起城中如何流言四起、医馆门可罗雀等等……说到最后，自己已经先激愤起来。
萧公子也知道一些，不时补充几句，让萧老爷听得更明白一些。
讲完了事情经过，朱颜不待有人回应，便先问起来，“您就说青梧冤不冤？”
萧老爷虽是文人，骨子里却颇有些好打抱不平的行侠仗义之气，当下便用抖抖索索的手拍了拍大腿，“行，这个忙老夫帮定了。诊金呢，还是要照付不误。”
解决了一桩心头事，朱颜心下松快起来，忍不住玩笑道，“老先生，您那书屋纸扎，我看还是过个几十年，我再亲手帮您做，那时我技艺越发精湛，一定给您做个举世无双的好东西……”
“好，好！我可等着你这丫头兑现承诺。”
“一言为定！您如今什么也别想好好养身子，往后好日子还多着呢。”
“是呀，爹爹，您那寿衣也别着急做了，照方大夫所说，您且有的活呢！”萧公子趁势也哄起了久病多年的老父。
毕竟老病交加，朱颜又说了说青梧最近的几个医案，萧老爷逐渐面露疲态，青梧几人便告辞离去，约定了三日后复诊。
只过了两日，萧府便派人来请青梧，许是萧老爷身子底子确实好，那发汗和泻下的方子他用了两日已经效果显著，萧公子便想停了这两剂药以免过犹不及，心中不确定便提前找青梧询问。
为图稳妥，青梧又仔细望闻问切一番，得知老先生震颤减轻了，晚间睡觉体内也不发热了，便将药方做了调整，又勉励一番，“再吃一段时间的药，您就能看书写字了，上场踢球也指日可待。”
因着病势转好，自然宾主尽欢地畅聊一通，萧老爷几次打探青梧的师承来历，都被他轻飘飘带过去，萧老爷便也不勉强，只要人家治好了他，管那么多做什么？
又过几日，青梧再次被请去萧府，除了复诊，萧老爷还交给他一个名为《慈心妙手》的戏本子，内容是他自己构思，字迹却是萧公子誊抄的。
老先生自恃甚高，不愿将尚有瑕疵的字迹流传出去，青梧自然理解。
作者有话说第27章 阎王簿（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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