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悍妇手（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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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伸手摸摸自己有些发热的脸颊，起身要去给兽君开门，拉开门却见它窝在墙边，已经睡得鼾声如雷，摇头笑笑才俯下身将它抱回去，放在猫窝里。
“我走啦！”少女脸颊仍有酡红，语声娇俏同他告辞。
“好，我明日一定去找你。”青梧眼眸中盛满笑意。
“知道啦！”
等少女银铃般的声音消散得一丝痕迹也无，青梧才从心底生出无尽的惆怅来，愤懑充塞了整颗心，却又束手无策。
他这位爹爹，除了给了他生命和一堆麻烦，大多数时候都像不存在一般，两人互不干涉，如今他快要不行了，他甚至连去见他最后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一直以来，无论是任何人提起他，都只会让青梧心生反感。他一直觉得，他和爹爹最好的关系便是互相当对方不存在。
可是，人生于世，总有诸多无奈之处。
他仍要在沐溪镇上立足，若是不去看他，乡亲邻里的口水都要淹没他；若是去了，诸多不是便也只是那人的，自己毫无可指摘之处。
罢了，最后一次，就走一趟吧。
青梧将熟睡的兽君锁在屋里，自己一个人出了门。
天色逐渐朦胧，今夜并无月亮，青梧心中只觉自己也在走向一片黑暗中，无可奈何之下，仍是步伐沉重进了张家大门。
一入张家，他便觉不对，背后生出阴森森的寒气来，急忙转身欲退便被几个武婢上前拦住，扭着胳膊带进了房里。
张如花正捧着一盏茶，一口一口地品着，茶盏埋在她一只胖大的手掌里，几乎要看不见。看到青梧进来，便示意丫鬟们松开对他的钳制。
青梧端端正正立着，见他那位爹爹正弓着腰狗一样站在张如花身后，那位欺负过他的丫头大春则雄赳赳杵在张如花身旁，对他不怀好意地笑。
青梧满脸寒霜，眼神里全是看到蛇虫鼠蚁般的恶心难耐，忙转了视线不去看，脑中想着那张花一般的笑靥，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
他不看别人，旁人却像饿狼见了肥肉一样盯着他，那视线令他再一次想要作呕。
张如花啧啧几声，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遍，“青梧哥儿，真真越长越俊了，实在让人移不开眼。今日找你来呢，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你爹爹他呀欠了我一大笔钱，如今，没钱还债，因此呢，将你给了我抵债。
文书在此，你来摁上手印，自今晚起，你便是我的人了，放心，我日后定会好好疼你。
明日，我会让大春去关了你那铺子，以后就安安心心待在我身边，对了，往后要叫大春姐姐，从前你对不起她的地方，她也不跟你计较了，往后你若能伺候好她，她自会待你好的。”
青梧尚未听完这番话，已是怒目切齿，愤恨地注视着那弓着腰的男人，冷声道，“父子一场，你便是这样待我的？”
那男人抖抖索索，半天才说出一句话，“青梧，你不要怪我，这……这也是为你好，跟了夫人你往后吃穿不愁，也不用每天坐在那儿叮叮当当地忙活。你……你说是不是？”
青梧被这番话气得目眦欲裂，眼射凶光，张如花站起来，笑了笑，便要伸手摸上青梧的脸。
他往后躲了一步，张如花也不勉强，只嘿嘿笑着，“别不服气了，这张脸如今这样子可不好看，还是乖一点多笑笑才好看。”
大春走上前来，狞笑一声，“说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还真是”，伸手便要掐上他脖颈，青梧继续往后退。
张如花捂着嘴笑起来，像看一只蝼蚁一样看着他，“还躲呢？”
青梧冷笑一声，不再说话，暗自运满力气，便要一头往房中摆设的太湖石鱼缸上撞去。
触感柔软，他的额头撞上了一片藤萝般的网状东西，那叶子温柔地拂在他脸上，带过一阵他极其熟悉的清香。
那样轻微的碰触，却让他整个身体猛地一震，从心底爆发出令他惊魂动魄的情绪。是她吗？
那丛藤萝样物事将他的头托着，送回原处站好。
他抬起头看，才发现那是一片花枝，墨绿色的枝蔓上长着大小不一的叶子，好像女子水葱般的纤长手臂，在房间里妖娆地舞动着，有一种妖异的美。
青梧看直了眼，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全然被眼前的情景震惊了。
张如花和大春等人也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刚刚的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
未待他们做出反应，那些诡异而柔韧的花枝便风一样，直奔张如花和大春刚刚伸向青梧的两个手腕而去。
墨绿的枝蔓上铮然弹出了一排排错落有致的尖刺，好似女子长而细的指甲，美丽地蜿蜒着，“哧”一声，伴随花枝的不断收紧，刺入了那两条粗壮的手腕，仍然死死地绞着，毫不退缩。
“啊”，两声长而厉尖叫打破了整个房间死一般的寂静，诡异的气氛弥漫着，所有的丫鬟们都禁了声，宋云鹤两股战战，惊骇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扑簌”、“扑簌”，两只血淋淋的胖手依次掉落在地上，鲜红而冰冷的血洒在地砖上，带出一串淋漓的印记。
满屋的尖叫声此起彼伏，青梧厌烦地皱着眉，只见利爪般的尖刺逐渐收了回去，花枝一步步后退着。
青梧目不转睛地盯着，似乎觉得那花枝收回去时动作慢了不少。
他心如擂鼓，风一般急速奔了出去，追赶她的步伐，见她缓缓攀上后墙后便消失了，他又绕到后门处，压抑着狂跳不止的一颗心，狂奔至后墙之下。
地上，一个女子蜷着身体委顿在地，衣裙上染着斑斑血迹，好似已经没有了生命力。
青梧霎时心痛如绞，惊惧一阵又一阵溢出胸口，走到她身边的三两步腿软到踉跄。
他屏住了呼吸，用颤抖的手，将她捞进怀里紧紧抱着，脸颊贴着她有些苍白的脸，开口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碰撞出声响，“你，要不要紧，要不要紧？”
朱颜被他勒得呼吸不畅，一只雪白的小手在他胸前有气无力地锤了两下，“你抱得太紧了！”
“哦，好！我……我松开一些。”青梧将手臂放松了一些。
朱颜听到他心跳乱得不成样子，身体微微发着抖，脸色惨白，气馁道，“你受伤了？她们打你了？我来晚了吗？”
“没有，我没有受伤，我好好的。”他一开口，声音也在风里发着抖。
“那你抖什么？”朱颜声音细弱。
“我……我害怕，你……你千万不要离开我，好不好？”青梧的声音发虚，从心底蔓延出来的疼，让他连开口都变得艰难。
“离开？你是怕我死吗？不会，就是脱力了，歇歇就好。那手太粗了，我平常只夹断过那些打扰我的坏虫子的手，太累了。”朱颜气息仍旧虚弱，声音却清楚了不少。
“啪嗒”一声，朱颜脸上接到了一滴泪，抬头看时才见青梧一脸的哭笑不得，眼角溢出了两滴泪，顺着面颊滑落到腮边，掉落在她脸上。
“你以后，莫要再冒这样的险了！”青梧的声音终于不再发抖。
朱颜在脑中回想着，应该怎么回应最好，心念电转，想起话本子里的一句，便用水汪汪的眼睛回视他，“为了你，我不怕。”
说罢，盈盈一笑。
青梧只觉，那笑直透灵魂。
想起她刚出口的话，才又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柔声道，“那也不许。”
朱颜在他怀中轻轻点头，额角贴在他胸膛，质地硬硬的，心里却只觉柔软熨帖。
“你，不怕我吗？”朱颜被青梧轻轻抱了起来，才想起不小心现了形，被他发现了。
“为何怕你？”
脑中那些过往觉得怪异的记忆不断涌起，他拼凑着，想象着，她应是一株极其美丽的花儿，长在山野中，吸风饮露，拥有世间最妖冶的颜色和最纯洁的心魂。
何其有幸，他能拥美入怀！
“我……毕竟不是人嘛，怕也正常。”朱颜小声咕哝着。
“不怕你，人比你可怕多了。”
朱颜想起他的遭遇，心里倒也了然如镜，只是，她的任务不会受影响吧，心随念转，便问了出来：“那……你还愿意娶我么？”
青梧低低地笑，她怎能如此可爱？有意逗她道，“我何时说过要娶你了？”
“你………你怎能这样不负责任？凡间不是说，有了肌肤之亲就必须成亲吗？”朱颜一急，便想要挣脱他怀抱，站起来同他理论。
“别动。”青梧柔声命令，又问她，“那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我……我，我想想要怎么跟你说。”朱颜语气有些犹豫。
“嗯，你慢慢想。”青梧语带笑意。
“我本是山中一株花，名唤朱颜，因受天地滋养日久，才修成了精灵。
至于和郎君的缘分呢？便要说起许久之前你去山中时，曾经撩起衣摆为我挡过风雨。
郎君许是不记得了，那时候，我还不能化形，却也仰慕郎君的品行和样貌，这才借了这个已死之人的身份来寻你。
我……我欲与郎君结为夫妇，不知你意下如何？”
青梧还在奇怪，若是他在山中遇过那般美丽的花儿，岂会不记得？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才再次闷声低笑，“这话被你先说了，我要说什么？”
朱颜心下一喜，这么说，他定会答应了，便在他怀中扭来扭去，撒娇道，“不管，我都说了，你就说答应不答应？”
“娘子之命，无有不从。”
朱颜心里，霎时像有烟火炸开，绚烂无比。原来，任务即将完成的感觉这样好，她心想。
作者有话说第14章 悍妇手（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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