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花》集NG

7、其七

　　我曾经说过，我并不在意父亲或许在事实上并不是喜欢母亲只是在利用她这件事，然而现在我才意识到并非如此，因为这个认知有一个重要的前提条件，那就是父亲对待所有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态度。有句老话叫做“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果父亲对于其他所有人都是一种凌驾其上的利用态度，就算偶尔的卑躬屈膝也不过是忍辱负重，这样的话，对我而言要比他“只是不喜欢母亲而已”这样的假设要好接受得多。

　　人类是社会动物，既是人组成了社会，也是社会控制着个人，正是这个原因，对于这个社会中人类来说，出于社会层面的“安心”或许要比个人层面的“活着”这件事本身还要重要，为了安心，人可以成为英雄也可以成为恶魔，可以道德高尚也可以抛弃底线。而要获得安心就需要理由，这个理由不一定要合乎真理更重要的是自己相信。正是对待生活的无数个方面催生了无数个理由，无数个“理由”构成了一个人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相似的三观又再次组合并表达为各种“主义”，形形色色的主义形成了“边界”反过来将人聚集成社会。从这个角度来看，父亲如果能够从始至终贯彻他的行为，我还能向自己解释为他就是那样一个没有感情完全理性的生意人，然而现在他对陈海钏阿姨表达出明显的爱意反倒让一直在父亲严格教导下的年幼得还不懂得爱情为何物的我迷茫了。在此之前由于父亲的影响，我认为一切事情都有合理的解释，现在的我却失去了对事情解释权，也就是失去了“理由”的我正如上面所说陷入了极度的不安。

　　与此同时，颠覆了我以往对父亲的认知，他不再是一个完美的人的概念，而是跌落云端具象化成了一个具体的有缺陷的人。就像是经过了漫长的白天突然看见黑夜的降临一般，我透过父亲不再圆满的缺口看见了那深不见底的名为“未知”的恐惧，看到了那秩序下掩藏的混乱。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在之后的人生里回望过去才慢慢想明白的，年幼的我只是隐隐感觉到两种相似却不同的不安和缺失感叠加在一起冲击着我的心理我的灵魂我的大脑，这导致我一整天都头晕眼花昏昏沉沉，就像是中暑了一样，连老师上课叫我的名字都没有应答。

　　身为同学又同时是青梅竹马的虞春唯自然发现了我的不正常，在放学回家时，她特意没有走她平时回家那条路而是追上了我。

　　“你怎么了？”自从上次来我家的尴尬后，我们只是偶尔有交谈却没有以前那样在学校里形影不离了，但对于青春期的男女来说，这种若即若离的陌生感或许更是春心萌动的催化剂，“我看你一整天都没精打采的，生病了吗？”她很自然地将手背靠到我的额头上，与她自己的额头比较着温度。

　　说起来，我提到过虞春唯在我和妹妹眼里的角色就像是姐姐，同时或许还有她自带的母性光辉的形象，不过这种形象如同前面说的“主义形成的边界”，就像是一栋房子的外立面或者一个金碧辉煌的鸟笼，对外的表达对内则是禁锢。

　　“你说，爱情是什么？” 此时此刻我的内心仿佛海中颠簸的小船，而眼前是名为“青春期的困惑”的□□，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势要给我个下马威一样掀起骇浪，沉闷的空气和不间断的失重让我喘不过气。处在这种情况下，我自然难以像以前一样说话还要考虑别人和气氛，而这样不经过大脑的话显然让同样处在青春期的虞春唯误解了。

　　“唉？唉，唉，唉？~”她烫着了似的飞快抽走了手还向后撤了几步，就好像我的额头是一个上千度的大烤炉，“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明明上次是她先摆出大姐姐的样子诱惑我，这次反倒是她害羞了。

　　或许是被她的害羞激起了冲动，我上前一步我盯着她，却并不是在看她，只是在看一个似有似无的身影，一个朦胧的爱情。虞春唯的长相不算特别出众，不过在此时我的眼里却有一番别样的吸引力，她低垂的眼角好似卵圆形叶子红润的卧蚕便是叶尖欲滴的苍翠，薄薄的嘴唇展现出东方女性的含蓄温婉，几缕碎发随着风摇动在饱满的额头前就像是蒙了一层丝绸面罩更平添一份神秘和俏皮，即便是那个有点过于修长以至于有些不协调的鼻子在此时也显得可爱，橘黄色的夕阳照射在她的长发上就像是给她带了一件头纱，那几乎可以说是和年龄不匹配的凹凸有致的身材在合身剪裁的校服下更加凸显出迷人的魅力。

　　而在我的注视下，虞春唯却不敢看我，只是眼神飘忽不定好像在看一片云。在沉默了片刻后，她又打补丁似的解释：“我可不是……”

　　“虞春唯。”我没有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是！”由于很少直接叫她的全名，这把她吓了一跳。

　　虽然听起来像是借口，不过我确实感到由于昏沉的理智看守的疏忽，内心牢笼里某种魔鬼跑出来了。就像是受到梅菲斯特蛊惑的浮士德扑向玛格丽特的狂热，我上前一步抱住了虞春唯。女生比男生发育得要早（除了安雅，她的病弱使得几乎难以看出是不是真的有在发育），虞春唯比我要高出一个头，所以事实上，我是将头埋在了她的胸口。

　　“你你你，你在干什么啊？！”接连的惊吓让她放弃了思考，不知所措地挥舞着双手似乎是在考虑是否要将我推开。

　　“你不会离开我，对吗？” 我闭上眼静听她越来越快的心跳，感受她愈发升高的体温。

　　如我所料，在短暂的震惊后她并没有拒绝我，反而也是用臂弯搂住我的头将我进一步压进她的身体。“真是狡猾啊，这样让我怎么拒绝你呢？“她话语似在抱怨，语气却充满喜悦，温柔的气息吹过耳旁，就像是春季拂起杨柳枝条的风，“我们，成为情侣吧。”

　　狡猾吗？确实是这样，我使用话术利用了她的“外立面“，却还以这种小聪明沾沾自喜。我们如此拥抱着，直到太阳完全沉入西山才拉着手再次踏上了回家的路。此时不远处的天空已经布满了乌云，我们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凭借青春期特有的叛逆和一时热血的爱情带来的勇气，尽管父亲早上再三劝告我不要将陈海钏阿姨在我们家的消息告诉别人，我还是将虞春唯带回了安氏公馆。不过临到开门前，我还是犹疑了，恐惧于父亲的威严，也是理智暂时重回高地开始担心起确实陈海钏阿姨的所在暴露会导致什么严重问题。

　　“怎么了？为什么不进去？“虞春唯自然不知道原因，只是看到我站在家前却不敢敲门。

　　听到她的话，一种争强好胜的大男子主义挟持了我的意识，眼前的门板似乎成为了我和父亲代表的包括理智在内的权威战斗的擂台上的铜鼓。

　　“能出什么大事呢，就算真的暴露了住址？而且以我和虞春唯的关系，还有安笙楼和虞咬金的关系，虞春唯是绝对不会将这个秘密说出去的，最多也就告诉她的父亲罢了，更何况我也可以说是因为天要下雨所以不得不先将虞春唯带到家里来。”我如此向自己解释，按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