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花》集NG

32、其三十二

　　昨天的衣服和一切沾染上了血迹的东西都换成了新的，旧的也已经放进一楼的靠壁火炉中烧掉，这件事就算这么潦草地翻篇了，此刻妹妹正在楼下，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发出叮叮当当的敲击声。

　　冲了一次凉水澡，我总算是清醒了点，擦干身子和头发却还是睡不着，于是索性穿好衣服坐到书桌前。无名的郁火在心底阴燃着，就像是烧尽的火堆里偶尔亮起橙黄色光纹的木炭，你越是在意它越是想要吹熄它，它就越燃烧得越是旺盛。于是我推开窗，让冷风吹进来。今晚的空气格外的干冷，冷到好像世界都凝固成一块墨色的玉石，没有看到任何一只飞鸟的振翅，也没有听到任何一位行人的脚步。因为朝向的问题，我这边的窗外看不到路灯，只有黑压压的树林和黑漆漆的天空连成一片。

　　翻开日记本，用手指按着一字一句地重新阅读我写下的东西，希望借由让记忆在脑海里重演以驱赶内心的烦闷。看着自己记录下的文字，我又开始思考未来，虽然发生了一些意外，但原本定下的目标还是没有改变——我要找到一份工作，然后保证妹妹的血液来源——只不过在经历了昨天这件事后现在又加上了一条，我还必须承担起一个作为哥哥的责任去引导妹妹，而不能变成过去我所讨厌的父亲和那些大人们一样只注重生理上的生养不管心理上的培育。来自过去的错误，后果已经在如今显现，安雅缺乏社会道德常识加上变成了吸血鬼更加失去了人性，不过或许还来得及，来得及让我去教导她，即便可能已经再无法完全恢复成一个正常的人类。

　　刚好，此刻安雅结束刚才的忙活上了楼，手里端着一个盘子还冒着热气。

　　“这是什么？”那陶瓷盘还用银制的餐盘盖遮住，显得十分神秘。

　　“是吃的。”安雅随即公布了谜底，“我被关在牢房里的时候你不是告诉我吃点东西能帮助代谢掉吸血鬼血液变成人类吗？所以我就给你做了点菜。”说着，她揭开餐盘盖。

　　怎么说呢，其实比我预料中得要好些，是一些焦糊并不严重的松散炒鸡蛋和几块肉排再加上切得七零八落的番茄，甚至不忘点缀上一段香菜叶。这是我印象中安雅第一次做饭，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而且我自己的厨艺也是三脚猫功夫，实在是没有理由嘲笑她。看来刚才楼下的敲击声应该就是她在捣弄这些玩意儿的声音。

　　“这是番茄炒鸡蛋，我还给你配了炖牛腩，就是这牛腩不好切，我直接把它撕成几块了，可能有点大不大好下口。”怕我看不懂，妹妹还在一旁解说道。

　　尝了几口，整体与其说是有点偏淡不如说是偏甜，是那种凉拌西红柿里糖水的甜，不过不很影响食用我能够接受，而牛腩大概是太大块又煮得太老，我都快要把舌头给咬了下来把牙齿咬碎了却还是完全嚼不动。

　　“在教会她做人前，不如先教会她做出人能吃的菜吧。”我不禁这样想。

　　于是花费了一个后半夜和一个凌晨，厨房里，我凭借从轮船厨师长那里学来的一点功夫，勉强让妹妹学会了一些切菜的技巧和每种食物大概要煮多久的知识。虽然她自己是不吃人类食物的，但这样至少我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少受些罪。

　　等到第二天天明，我固然不能拖着这副身体去找工作，那很可能会被炼金术师们发现，于是我还是打算去图书馆直到我的身体变回人类。

　　让妹妹留在家里好好锻炼自己的做菜技巧，我出门往旧市区的方向出发。经过了往政府那条路上去的曾经看到过的难民聚集地。突然看到他们似乎在进行某种集会，突然有冒险的冲动，起了偷听的兴致，借着暂时拥有的吸血鬼那悄无声息的步伐和出色的隐匿技巧，我潜藏在他们之间偷听他们的对话。

　　果然，我那天的余光一瞥并没有看错，这边这堆人明显要比往市中心那条街上真心找工作的人平均要年轻得多也身强体健得多，相比那边苟且偷生的死气沉沉，这一边更显得愤世嫉俗群情激昂。同时，我也注意到，在这群年轻人之间有一个人显得特别出众。首先他的穿着就与众不同，这些人里只有他戴着面具和兜帽，而在他外面披着的麻布披肩里是干净整洁的正装，样式就像是我从安氏公馆里带出来的那一套，走在一群席地而坐连鞋子都不见得有一双的破产者里，简直是鹤立鸡群。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他的脚步，无论走到哪哪里就爆发一阵欢呼和一些我听不懂的宣誓词，他的到来让所有人脸上都挂上了笑容，他是如此光彩照人，就像是一个救世主。

　　在整个营地里绕了一圈后，男子站上一个用破旧木箱搭起来的“舞台”举起面前简易的铁皮围起来的扩音喇叭就开始自己的演讲，而且看起来不说每天，至少每周他都会这样做一遍。

　　“同胞们，兄弟姐妹们。”他和外表年龄反差的浑厚声音嘹亮而具有穿透力与感染力，让嘈杂的人们迅速安静下来，“上天让我们以进步、自由与平等的名义聚集在这里，是为了一次胜利，为了一次伟大而不可撼动的胜利！我已经能够看到那只准许被胜者采撷的金苹果在不久的将来被我们牢牢抓握在手心里！虽然现在，它还被那些腐败的、肮脏的、自以为是的老家伙们，被那些高高在上的掌权者们所霸占。”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站在这片属于我们的土地上，站在这片用我们的热血和尊严浇灌的土地上，却为什么要被他们指指点点挑挑拣拣？！为什么要被他们压上一头以至于喘不过气？！就因为我们吃苦耐劳拥有远超过那群象牙塔里学士的强健体魄？就因为我们拥有他们无可比拟的力量？看看你们的亲朋好友，看看你们的兄弟姐妹，哪一个不在生死饥饿线上徘徊？就是因为他们，因为那些万恶的旧贵族和与之勾结的官员，他们是滩涂的烂泥，是古墓里的腐尸，是古老帝国仍然盘踞在福庆市上方的幽魂！但是，我的朋友们，不要低下头，不要叹气，不要惊慌也不要恐惧。一旦有阳光照射进来，那样妖魔鬼怪魑魅魍魉都将退散。你们并非是平庸的泛泛之辈，而是被我所感召被上天所选择的天命之人。我看到，站在我面前的，是这座城市稳固的地基也是这座城市高悬的房梁，是女神手上的天平，是自由的斗士！是摧毁旧世界的刽子手，是美丽新世界的繁华！福庆市人民万岁！自由万岁！”

　　男人的演讲反响很好，当他还在讲话期间就多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以至于我差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而演讲结束后这些坐着的人们更是自发地一齐站起来发出山呼海啸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的赞美和宣誓。我想这是得益于男人夸张的肢体动作和抑扬顿挫的语调。

　　如果不是因为我刚刚拥有的吸血鬼这类永恒物种特有的对世事的淡泊和漠然，我肯定也会不自觉的融入进这个具有生命力的团队中去，不自觉的被演讲所感染，和这些人一样被心中一股名为集体主义的力量所带动和振奋。

　　然而就在我以为这又不过是一群愤青的空想之谈时（这种集会在海蜃市可以说是很常见，一群衣冠楚楚的大学生或者是外省外国归来的人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大街上叫着要废除陈家的地位，但其结果往往都是要么被警察逮捕要么不了了之），台上的男人做出了一个我意料之外的动作。只见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牛皮袋，将里面的粉末倒出一点点在一个铁托盘里形成一个三角锥然后用打火石点燃。随即，那粉末快速燃烧窜起一人多高的火苗，甚至能够听到几声轻微的爆炸声。火焰烧着了男人的丝质衣袖，台下迅速冲上来几个人将其用手扑灭，不过男人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内部华贵的衣服受损，反倒相当高兴这小小粉末有如此大的威力。

　　而我一眼就认出，那粉末毫无疑问是炼金术炼出来的硫，和我口袋里的是一个东西，只不过显然这个集会的领导人还没有学会控制更别说制取硫的方法，这些大概是从别的地方买来的。

　　“而这就是我们的阳光！我们的怒火！”他振臂高呼，台下的人也纷纷做出回应。

　　在一片热闹的气氛里，男人从简易的舞台上走下来，一一亲吻最前排听众的脸颊，即便他们的脸上满是油泥污渍。人们高呼他的名字（或者至少是一个代号什么的）：“明王！明王！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