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花》集NG

106、【番外】不动的明王

　　于广德为了展现自己没有敌意，缓缓地爬起身，对着慕容明鞠了一躬。

　　“抱歉，少爷，我擅自跟踪了您。”

　　“怎么？难道跟踪我还要向我请示吗？”慕容明没有责怪他，只是开了个玩笑把这场意外糊弄了过去，“不过你既然来了，那在这场行动结束前就不能随意离开了。”

　　接着他面向参加会议的其他人。“介绍一下，这是我家的老管家，也是我母亲的表叔，算是看着我的母亲和我长大的，于广德。”然后他又向于广德介绍起他们，“这位是杨浮波，一位普通的福庆市居民，我两年前就结识了他，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次行动也就是从他开始的。然后这位是袁光启，是我去灯井市请回来的老师，他前几年去过国外留学，主修化学，副修哲学和历史，我在灯井市求学的时候曾和他有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们俩是我这次行动的骨干成员。”

　　相互问候过后，会场的几人再次坐下，慕容明开始讲述自己的计划：“首先，我会说服爸爸将贵族和佣人分开关押，到时候也分开受审，然后我会利用自己的身份去提前通知那些关押着的平民，同时将锁放松。杨浮波，你要负责去查找和联系中城区那些家人被在革命中误抓起来的人，一边冲散现场人群，让跑出来的人顺利到达中城区，一边在中城区里接应，将他们暂时藏起来，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暴力。而你，袁老师，我不方便出面，所以到时候需要你代替我在刑场发表讲话，告诉他们，我们的诉求。”

　　安排完了任务，于广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慕容明注意到了便让他但说无妨，可管家话到嘴边了，又咽了回去，只是摇了摇头说自己只是累了。

　　“那今天就这样，众审即将开始，预祝我们第一次行动成功吧，大家都可以行动起来了。”会议结束，众人各自散去，老管家带着少爷来到一直等在这的马车上，叮嘱马车夫不要将今天自己的见闻说出去。

　　“少爷。”路上，于广德还是忍不住开口。

　　“您别叫我少爷，叫我的名字就行，算起来您还是我的伯外祖父。”

　　“阿明啊。”于广德改了口，随后就像是已然看到某种沉重的未来般地深深叹了口气，“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个计划能不能成功，还有如果不成功的后果以及到时候你要怎么办呢？”

　　“无非是被赶出这座城市或者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身死罢了。”慕容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在做这件事仅仅是因为我还活着，而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死亡，我没有什么好怕的。”

　　“不畏惧未来，是没有未来的。”于广德语重心长地劝告。

　　“我的未来早就已经没有了，随着福有德一起。现在，除了所谓明日之星和英雄之子的这个身份，我什么都没有了，倒不如说，我现在就只是这个身份本身而已。”

　　“你不仅仅是英雄之子，你自己也是福庆市的英雄。”于广德摇了摇头，“你想要成为人民在黑暗中的火把，可倘若火熄灭了，光也无法独存。”

　　慕容明没有回话，只是撇过头去，强行终止了这次谈话。

　　回到家，慕容明立刻去找了父亲，他表示自己想明白了，那些贵族罪大恶极，就应该单独关押起来，到时后众审的时候也应当单独宣判，一定要让他们受到更加重的刑罚，让他们生不如死，这才是恶有恶报，至于佣人则可以做出相对较轻的判罚，这样反倒更能天下归心，有助于他的计划的实施。而慕容清扬没有丝毫怀疑，立即听取了他的建议，好好地夸奖了自己的儿子，并且让他负责全权处理这件事。

　　计划的进行意外地顺利，当天晚上慕容明就来到监狱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工作，第二天，他得知了杨浮波的行动也在成功的进展，现在，就只等众审开始了。

　　转眼时间到了九月，没有秋季的福庆市仍然时不时下起突然的暴雨，还有偶尔的台风侵袭，雨水半年一度地将整个福庆市洗刷得焕然一新。终于，在一些人的期待和另一些人的忧虑中，众审在九月初如期举行。

　　没有选择在市政大厅前，或许是为了容纳更多的观众，这次众审在上城区东面的日冕广场举行。慕容明身着正装，站在父亲的身旁，从看台上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民众，他知道，自己的同伴已经准备好了。

　　随着礼炮的齐鸣，囚犯们被关在巨大的牢车里游行广场一圈示众，然后被拉到广场正中心。按照慕容明的建议，首先接受审判的是那些贵族遗留下来的子嗣们，他们脚戴镣铐，乱蓬蓬的头发和黑眼圈失去了往常的精致，身上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人的最破烂的囚衣更让他们的细皮嫩肉浑身发痒。还没等他们上场一分钟，在无数的鸡蛋的烂菜的轰炸下，几乎所有除了死刑之外最严厉的刑罚都被安在他们身上，而几家的家主则直接施以各种最痛苦的死刑以示惩戒。

　　“这些刑罚早在大革命时就被废除了，都是些古代皇帝研究出来的最为变态最没人性的折磨人的方法。现在这已经不能叫作审判了，完全就是泄私愤。这也不是什么革命，是文明的倒退”伪装成仆从的袁光启站在慕容明身边对他说悄悄话，他有想过这场众审最终会演变成一场释放情绪的狂欢，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狂热。

　　这种情况慕容明也是始料未及，他原本只是想要先让这些贵族出来当挡箭牌消耗民众的愤怒，一方面为计划的实施做时间上的缓冲，另一方面也好让接下来自己，准确说是袁光启的讲话能被静心聆听。可是现在看来，这招并不是釜底抽薪，甚至都算不上扬汤止沸，反而是火上浇油。他不禁为接下来的行动捏了一把汗。

　　果然，当佣人们被更多的囚车拉上来时，民众的怒火还未消散，烈火遇上干柴，唯一的可能就是愈烧愈烈。还没等住持的慕容清扬来得及说开始，台下的人群就像是开了锅一样沸腾起来，人头攒动就像是浮起又破碎的气泡，人声鼎沸宛如烧水壶的嘶鸣。人们口中高喊着或许他们只是听说过的罪名和惩罚方式，诅咒着面前被关押着的陌生人，明明只是第一次相见，没有来由的仇恨却早已缠绕在他们身上。

　　“要不要开始？”袁光启不安地询问慕容明的意见。

　　而此时慕容明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原以为逃出去的阻碍只有周围的卫兵而已，自己是人数优势的一方，却没想到围观的人们本身就是一堵难以逾越的高墙，这时候跑出来，无异于羊入虎口，难说到底会不会比被当场判刑更好。

　　然而，还没等他下令，囚车里惊慌失措的人们就撞开了被慕容明早就松开的锁头开始向外狂奔，而正在气头上的市民看到囚犯们逃了出来，不仅没有逃跑，反倒是一窝蜂围了上去对他们拳打脚踢，更雪上加霜的是，杨浮波召集的那批埋伏在四周的中城区居民看到自己的亲人被上城区居民欺负，也按耐不住从四面八方冲出来加入混战。原本和平的计划很快变成了一场大规模的暴力冲突，事态逐渐超出了慕容明的想象，倒不如说事情其实一直就没有在他的掌控中。

　　失败，彻底的失败，不是运气不好也不是敌人过于强大，而是这个计划一开始就出问题了，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慕容明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一个重心不稳就跌落到台下。

　　等到他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市长慕容清扬还在收拾最后的残局，据说不仅是原先那些人，包括来营救的人也被抓走了一部分，而日冕广场上血流成河，虽然双方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但是发起狠来并不亚于敌对士兵的兵戎相见。

　　“喝点粥吧，皮蛋瘦肉粥，有营养。”看着昏迷三天而面颊都凹进去的慕容明，于广德递来了他的早饭。

　　“你是对的。”慕容明甚至没有力气接过碗，只能被于广德喂着喝下被他事先吹凉的粥，“你早就知道这个计划不会成功对吧。”

　　“我并没有否定您的意思。”

　　“我知道是我错了。”慕容明不想听他的辩解，“我什么都没有保护好，母亲也好，福有德也好，福庆市也好。”

　　“不，你是正确的，比你的父亲还要正确。”于广德打断了他的自怨自艾，“只是现实中往往只有正确是不够的……”说到此处他却再次欲言又止。

　　“说出来。”

　　“话先说在前头，我这个老头子说的话，你千万不要当真，也不要完全相信，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见慕容明点了点头，于广德才继续说，“人民的力量或许是庞大的，但往往是厚积而薄发，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你如果想要利用他们来对抗你父亲和他背后的政府以及计划，最好的方式，还是权力。想要对抗权力，唯有拥有权力。”

　　见慕容明若有所思的样子，于广德又急忙解释说：“不过权力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很难关上了，就比如你的父亲，这也是我一直不愿意说的原因。”

　　“我知道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慕容明打断了他的话，“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去个地方。”

　　街道上，喇叭夹杂着噪音播报着新台风登陆的新闻，慕容明却置若罔闻地拖着带病的身体走出市政大楼。

　　“少爷，你要去哪？”看着精神焕发的慕容明，于广德不知道应该是高兴还是担心。

　　“去我该去的地方。”慕容明的声音在风中撕扯。

　　雨越下越大，风也越刮越大，于广德的雨伞早就被吹得七零八落，好在他还穿了一件雨衣才不至于被淋成落汤鸡。雨水在街道上汇聚成溪流，洗涤着，将一切美好或者罪恶的痕迹都冲进下水道。

　　而慕容明终于来到了他的目的地——那片埋葬着母亲阴暗的秘密和福有德尸体的那座寺庙的废墟，他的手在碎石和板结的焦炭间刨着，刚刚愈合的手掌又裂开渗出鲜血却立马被雨水冲刷干净。

　　此刻，于广德却感到风逐渐得小了，天空也竟逐渐放晴，最后竟然归于一片平静，他知道，这是在台风眼里了。

　　“找到了。”与此同时，慕容明发出一声感叹。他将手伸进土坑中，拿出来一副看起来发黑的面具。

　　乌云散开，阳光洒在高高站在废墟之中的他的身上，慕容明毫不犹豫地戴上了这个曾被他凝视，又被他毁坏，被他戴上却又一度舍弃的面具。他好像那即便身处废墟也自以为无限空间的国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于广德，这个见证他登基的最初的臣民。

　　“我，要成为不动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