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诚所至》五湖明月

88、未悔

　　“今天怎么过来的这么晚？”

　　闵岳神君抱着双臂站在海边，质问着刚从黑龙上跃下来的斓鸢仙君。

　　“哦，看了几个祈愿天灯，想着要不要再去趟人间界。”

　　斓鸢仙君这段时间一直往返于三十三天和予虚岛。闵岳神君没再闹脾气，平日里除了忙着妖之城的建设工作和钟山庶务就是给她盖房子。

　　她想要一间竹舍，他对着她画出来的图纸研究了一整晚，然后信誓旦旦跟她保证，说他一个人肯定能盖好。斓鸢仙君对此持保留态度，毕竟她自己画的图纸她知道，虽是竹舍，但并不简陋将就。

　　他信心满满，她也就没打击他的积极性。左右她又不着急住，甚至她十分消极地认为，她可能根本等不到住进去的那一天。

　　斓鸢仙君下意识按了按心口……

　　“你怎么了？”

　　“没怎么……”

　　“为什么心不在焉？”

　　“不是说了么，纠结着还要不要去趟人间界的事情。”

　　斓鸢仙君随意扯了个慌。

　　她今天确实又在星河边看了几盏祈福天灯，偶尔也有涉及到心悸之症的，但数量很少。她今天过来晚了其实是因为别的事情耽搁了。

　　“这有什么纠结的，想去就去，本君今夜无事，可以陪你一道。”

　　“你跟我一起去？”斓鸢仙君一想到他那高调的出场方式就嫌弃。

　　大概从斓鸢仙君一脸嫌弃的表情里，闵岳神君也自我反省了，于是义正言辞地开口说道：“本君执掌钟山，也应该为黎民苍生造福，下界有妖邪作乱，本君代天道铲除妖邪实乃分内之事。今夜本君与你微服出巡。”

　　“也行吧，这事儿都持续几个月了，天道却还没有动作，或许是因为咱们已经插手了，天道就放手没管。咱们既然已经参和进来了，就将此事做个了断吧。”

　　斓鸢仙君随口答应着，实则脑子里思绪万千。刚刚天后在化龙池挡住了她，所以她才耽搁了。

　　“斓鸢仙君，借一步说话。”

　　“斓鸢仙君，本君知道岳儿对你执念很深，有一件事情，本君考虑很久，觉得还是有必要让你知晓。”

　　“岳儿情丝已断，一万年内都不可能对任何人再生情爱的。本君有一事想不通，他没有情，你没有爱，为何你们却为对方烙下了神之烙印？你们可知神之烙印绝非儿戏，即便是本君与天君都没有为彼此烙印过。本君不想追究你们为何会这样胡闹，还好现在时日尚短，斓鸢仙君，你是个断情绝爱的，可岳儿再有一万年就能重生情丝，算本君求你，带他去三生石那里，本君去冥界取一觞忘川之源，或许可以化解了这羁绊。正月初三，本君会将忘川之源放到三生石旁，你与岳儿一同饮下。斓鸢仙君，本君相信你一定能劝岳儿迷途知返。”

　　迷途知返……

　　原来她是他的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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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闵岳神君拉着斓鸢仙君的手漫步在人间界的街头。

　　这是一座繁华安定的国都，斓鸢仙君前几个月解了这个国家小公主的心悸之症。

　　于是，上仙喜欢打补丁的天灯的消息不胫而走，星河上最近飘上来的天灯简直一个比一个寒碜。

　　斓鸢仙君想着还是赶紧结束这场误会，救人救到底，干脆还是把那闹出心悸之症的罪魁祸首揪出来法灭了省心。

　　今夜的国都城比往日更加的热闹，舞龙舞狮队穿行街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可斓鸢仙君记得很清楚，今天并不是什么重要节日。

　　“这些凡人日子过得挺不错啊，没看出来哪里需要本君救苦救难的样子。”

　　“待会儿我找到苦主，把她体内的黑气引出来，神君想办法寻到这黑气的源头，找到作乱的妖邪，随手法灭了就可以了。”

　　“就这样？”

　　“就这样。”

　　“既然仙神救人是这么轻而易举的事情，那为何天界的仙神都不大爱做这样的事情？本君仙龄浅，诚心向斓鸢仙君请教。”闵岳神君一脸正色，语气十分认真诚恳。

　　斓鸢仙君点了点头，其实这问题她一千年前刚飞升的时候也问过。那是她第二次去姻缘殿叩拜自己的师父也是最后一次。后来她的师父不知何故坠入魔道了。

　　第一次她去见师父，是为了拜谢师恩，可是师父见到她似乎并没有太高兴，还说仙凡有别，如今既然已经位列仙班就不要再把人间的情分掺杂进来。

　　第二次去见师父已经是几十年后了，她有了难以想通的困惑又实在无人请教，怕自己道心生魔，就又厚着脸皮跑去跟他求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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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鸢，你今天怎么总是心不在焉？”闵岳神君见斓鸢仙君又发起呆来，不满的抗议。

　　斓鸢仙君收回思绪，浅笑了一下说道：“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回答神君的问题。”

　　“那你想出答案了吗？”

　　“我先跟你说说我当年得到的答案吧，我师父告诉我的。”

　　“你师父？让你修绝情道的师父？”

　　“对。”

　　“你姑且说来听听。”

　　“师父说道法自然，无为而治。大抵意思就是——天道运行自有规律，世上之事从不是非黑即白。好比你施粥救人，那人命里本就该绝，可你救了他，他最后却成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坏人残害了很多生灵。天界众神都心照不宣，不到万不得已都不愿意插手人间的事情，因为一旦插手就会沾染因果。不做就不会错，可做了却有可能结出恶果。不划算的买卖慢慢的也就没有仙神再去做了。”

　　“那斓鸢仙君为什么愿意做？”

　　“过去的一千年里，我听信师父的话，这些事情我也是不做的。经过这次人间历劫，还有刚刚你问我时，我认真的思考了一下，我有了不同的想法。”

　　“所以你的想法是？”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听了斓鸢仙君的回答，闵岳神君顿住了脚步。二人此刻四目相对，静立在桥上。

　　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都被隔绝在另一个时空，闵岳神君注视她良久，淡淡地开口。

　　“阿鸢，你从未后悔过吗？倘若……我是说……倘若你明知道我会因为你的选择而灰飞烟灭……是真的灰飞烟灭……若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天下苍生吗？”

　　“会……”

　　“其实说谎我也不会知道的。”

　　“所以神君，你是满意师父的回答，还是我的回答？”

　　“你师父的答案似乎是整个天界的参考答案，但本君很想去试一试你的。”

　　“这条路我也没走过，可能崎岖难行，可能荆棘满布，这样你也想试试吗？你生而为神，并不用再来跟我趟这趟浑水。”

　　“不试过怎么知道哪一条路是正确的。”

　　斓鸢仙君闻言，主动执起闵岳神君的手：“既然你愿意跟我一起走一条新路，那倘若有一天苍生与我只能选一个的时候，你要选前者。”

　　“不会有那种事情。”

　　“答应我，再不要做出类似血洗两宫，屠戮中原的事情。”

　　闵岳神君沉默了，不知为何他甚至不敢去设想，若真的要在天下苍生和她之间做选择……他一定是选她的。而天下苍生和他，她一定是选天下苍生的……

　　“阿鸢，我灰飞烟灭的时候你有没有难过啊？算了你别回答了，你修绝情道的哪里会懂得难过，怪不得你。”

　　“我种了一盆花，天天浇水，但是就是不发芽，后来才知道种子是煮过的。我大概就是那粒煮过的种子，所以闵岳，别再执着了。你或许自己不知道，你已经断了情丝了。你对我不可能是爱，而我也没能力爱你。一万年后你会再生情丝，而我却是那颗煮熟的种子，无论你如何灌溉，永远不可能开出花的！”

　　斓鸢觉得她几乎耗光了所有的气力来说这番话。

　　突然被箍进一副温暖的怀抱。

　　“阿鸢，那我们之间究竟算什么？”

　　她的话他相信，因为正如她所言，他真的不像从前那样爱她，可即便他感受不到爱，可他还是不想放手……

　　“执念吧……是你的，也是我的……”

　　闵岳神君痛苦的摇头：“情爱也好，执念也罢，本君不需要弄懂，本君只要阿鸢一直陪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