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诚所至》五湖明月

31、也许前世

　　阿鸢打马来到城郊，已是丑时一刻了。

　　下马来到一处再普通不过的小民宅前。松松的篱笆墙，半掩的柴门，低矮的屋舍里一盏昏黄如豆的小油灯，将高大伟岸的身影映投在小窗上。

　　她只见过他两面，可这影子她却一眼就能认得出……

　　许是刚刚骑马骑得太快，阿鸢此刻心跳得很乱，掌心也浮上来一层薄汗，冷风一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脑子也清醒了几分。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深更半夜出城，站在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男人窗前发呆。这算怎么回事儿？荒唐！实在荒唐！

　　阿鸢转身就要离开……

　　“阿鸢，你来了……”

　　身后传来了晏公子低沉浑厚的声音。

　　阿鸢背脊一僵，转回身去，正对上晏公子深情如水的目光。

　　“我……”阿鸢一时语塞，不知道要怎么说。

　　晏公子坐在轮椅上，朝着阿鸢浅浅一笑，笑容浅淡却情深似海。

　　不知怎地，一股酸涩之意从阿鸢丹田处升腾而出，奔向四肢百骸。

　　“来都来了，怎么不进来坐坐。”

　　“我……”

　　阿鸢想说我路过，可又觉得这样扯谎实在无趣，三更半夜的，怎么就会那么巧的路过。

　　“进来吧！你也看到了，我行动不便，不会对你做什么越矩之事。”晏公子指了指自己的双腿坦然说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自然相信你的为人。”阿鸢急忙解释。

　　“屋舍简陋，阿鸢不要介意才好。”

　　阿鸢拴了马，来到晏公子身前：“如此，就讨扰了。”

　　晏公子调转轮椅方向，手扶着向屋内行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阿鸢双手搭上轮椅：“我来。”

　　室内陈设十分简单，一张桌子，一张再简单不过的床，再没有其他。

　　阿鸢一阵心疼：“黄清姑娘怎会留下你一人在此？”

　　“开宗立派，她有很多事情要忙。”

　　接下来，阿鸢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她没有任何立场去评判他与黄清之间的事情。

　　“阿鸢，你搬来了星烨城吗？”晏公子率先打破了僵局。

　　“哦！今天才到。”阿鸢突然想到了什么……

　　“恭喜你有了自己的府邸。”

　　“晏公子，若你不嫌弃，就先到我府上暂住如何？”她实在不愿见他一个人在这里受罪。

　　“恐怕会有损姑娘清誉。”

　　“我原本也不在乎那些个世俗眼光的。况且我府上有很多空着的客房。”阿鸢坦然说道。

　　清誉，她还哪来的清誉！莫说是清誉，如今就是清白也都被那个混蛋给毁了，她早已没了嫁人的打算，清不清誉的又能如何！想起那个混蛋她就牙痒痒！

　　“那晏凌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晏公子可有行李要收拾，我明早派人来接你可否？”

　　“这么晚了，阿鸢还要回去？”

　　“我先回去安排一下，明早带上车马再来接你。”阿鸢打算先回城，这么晚，若不回去，也没有地方能落脚。

　　“可我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何苦多跑一趟，我这就随你一起走可好？”

　　“可我是骑马来的……”她是骑马来的，而且只骑来了一匹马啊！

　　“我虽然还不能自由行走，但骑马却没问题。”

　　“就……一匹马……”

　　阿鸢觉得晏公子好像没明白她的意思。

　　“阿鸢不是才说过，不在乎那些世俗眼光？晏凌与阿鸢心中坦荡，共骑一匹马又有什么打紧？我宗门子弟出行，男女同乘本就寻常。”晏公子眼中清澈见底，磊落地看着阿鸢。

　　阿鸢面色微红，晏公子如此说，倒显得她不够磊落了。

　　“又或是，阿鸢本来也是同我客气，不想我却当了真。那阿鸢姑娘还是请回吧，晏凌还是不去府上讨扰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罢了！那我们走吧。”她就是见不得他伤心难过，他皱一皱眉，她就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也摘来给他赔罪。

　　晏公子唇角浮上一抹笑意，仿佛冬雪都消融了。

　　将晏公子扶上马背，阿鸢翻身上马坐到晏公子身后，可他身形太过高大，她看不到路，也够不到缰绳。

　　“到前面来。”晏公子忍着笑意说道。

　　“可是……”她想说怕他坠马，可又怕说出来伤了他的颜面。

　　“我骑马可以，相信我。”晏公子笃定地说道。

　　阿鸢只好重新上马，坐到了前面。晏公子宽广的身躯将她环在身前。

　　“坐稳了。”晏公子边说边拉过缰绳，轻夹马腹，骏马稳稳地驮着二人朝着星烨城进发。

　　被浓烈得男性气息包围着，阿鸢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骏马不急不缓的在官道上奔跑着，冷风从耳畔呼啸而过，晏公子扯过身后披风罩在阿鸢身上，替她挡去了凛冽的寒风。

　　有那么一瞬间，阿鸢觉得这场景十分的熟悉，也许前生，也许今世……

　　马蹄声渐渐走远，农舍后一抹纤瘦的身影出现在院中，望着已经消失在官道尽头的身影，眼中黯淡无光。

　　诚如金雁翎料想的一样，阿鸢真得将他接去了自己府中……

　　一百年前，她还是个在山中采药的幼童，无意中在崖边拾到了一支血红色的玉簪，从此，她与金雁翎相伴了百年。

　　他助她从一个平凡的农女变成了全大陆第一宗门的门主。而她也助他温养好了残魂取到了水神之躯。

　　他历尽艰辛重活一世，就是为了那个叫阿鸢的女人，他的初心从未更改过……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修为，想要的地位，他允诺她的，他都做到了，可是……为什么她却一点也不开心。

　　他明明已经行动自如了，却为了博取那个女人的同情，甘愿坐在轮椅之上，在这样破败的农舍里等待。

　　他坚信她一定会来找他，而她果真来了，他与她之间原本就是两情相悦的吧……黄清一个人站在院中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良久。

　　骏马的速度越来越慢，阿鸢却不敢催促，因为她怕晏公子行动不便，无法急行。

　　慢就慢吧，左右她也没什么急事。

　　两人来到城门口，城门已经开了，东方泛起鱼肚白，天已蒙蒙亮了。街道上陆陆续续能见到早起的商贩。

　　守城士兵见斓鸢县主半夜出城，彻夜未归，如今却跟一个男人共骑一匹马回来了，一个个惊得是目瞪口呆——这位县主真够惊世骇俗的！

　　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纷纷侧目，阿鸢被看得很不自在，想要翻身下马，却被晏公子的长臂隔着披风箍紧了腰身。

　　阿鸢不防他会突然来搂自己的腰，触电般将背脊挺的僵直。

　　“阿鸢，坐好，不要跌了。”晏公子浑厚的嗓音在她身后想起。

　　阿鸢轻吐一口气，原来她刚刚想翻身下马，而他却是以为她要摔了才来扶她……

　　“我下来走走……”阿鸢小声儿的说。

　　“对不起……”晏公子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悲伤。

　　“干嘛说对不起？”阿鸢满脸疑惑的转头看向身后的晏公子。

　　只见他低垂着眼睫，神色暗淡。

　　“我给你造成了困扰，我该避嫌的，毕竟你是个女子，是我考虑不周，你将我放在这里先回府吧，让下人来接我就好，我骑在马上，你为我牵马岂不是更奇怪？”

　　想到要将他孤零零地扔在路边，那画面她一想都觉得心口疼。可也确如他所言，她为他牵马更不合适。

　　算了，就骑一匹马又能怎么样呢，她也未曾订过亲，以后也不打算嫁人。出宫生活为得不就是个自由自在天高海阔，若还是在意世人眼光，如何能做到洒脱快意。

　　“你不要多想，前面就到了。”阿鸢心一横，也就坦然地面对行人的眼光了。

　　也许是她的错觉，也许是晏公子确实刻意放缓了马速。这条回府的路仿佛特别长，一直走到天色大亮，走到整条街上都开始了熙熙攘攘。

　　前后两天，阿鸢两次经过这条主街。一次坐在闵斓王的座驾上，一次骑在马上坐在晏公子身前。哪一次都够引人臆测的。

　　“快看！快看！那姑娘是不是昨天进城的斓鸢县主。”

　　“在哪儿呢？”

　　“马上，那个英俊公子怀里那个。”

　　“诶？好像还真是啊！”

　　“不是说未曾婚配？”

　　“是啊，是未曾婚配。你没看她才刚及笄么……”

　　“够惊世骇俗的，不过那公子相貌也真是没得说。我要是斓鸢县主也愿意为了他豁出去。”

　　“就你……切！”

　　……

　　阿鸢修为早就过了凝体境，五感敏锐。这些个议论一字不落的飘进了她的耳朵里，纵然已经决定不被世俗所缚，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脸红耳热。

　　终于到了府门前，阿鸢翻身下马，喊来仆从取来步辇，将晏公子扶上步辇。

　　“李管家，这位是晏凌晏公子，是我的贵客。你收拾一处别苑，送晏公子过去。”

　　“晏公子，我先去更衣，待会一起用早饭。”阿鸢骑了一夜的马，此刻正是风尘仆仆。

　　“好。”

　　……

　　斓鸢县主半夜出城，夜会绝世美男子，与美男子一同回府的流言不出一个时辰传遍了星烨城的大街小巷。

　　流言传进闵斓王府的时候，闵斓王正在用早饭。昨日见到阿鸢头上并没有簪那只锁灵簪，这令他阴霾了一个多月的心情急转直上，早饭都都多用了一碗。

　　管家依着旧例，每天早膳时向闵斓王汇报一天内发生的大事小情。

　　“禀王爷，浩澜门门主昨日出关，送来了请柬，请柬老奴已经给您带过来了。还有就是昨日进城的斓鸢县主，听说昨天半夜出城夜会美男，并将美男带回了府中，今儿一早俩人骑着一匹马进的城……”

　　闵斓王闻言一怔，一闪身消失不见！